第93章 第六劫(5)
是日, 苏淮被江柏庚牵着到了马场, 只见向来空旷的马场上, 此时挤满了前来参赛与观礼的弟子。
观楼上人头攒动,旌旗焕然一新, 艳丽夺目;殿台上桌椅陈列,巨鼓高高竖起,鼓面紧绷, 颇有大战一触即发之感。
苏淮左右环顾了一番, 感觉到缰绳的轻扯感, 她登时反应, 下意识紧两步跟上前, 抬眸一望,只见江柏庚正望着她,似笑非笑。
“你这般爱看热闹的马,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苏淮:“……”
罢, 他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脖子,再带到一旁去。苏淮跟着他牵扯的力道走着, 只觉十分自然。经过数日的磨合,苏淮早已将江柏庚御马的力道与其意图熟记于心。
等苏淮根据指令在树荫下站定的时候, 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好像被养熟了。
苏淮:“……”
这真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觉悟。
“蹑云,我去登记一下, 你且在此处等我, 可明白?”江柏庚将缰绳绑好, 用手势下着让她等的指令。
苏淮轻轻哼哼了一声, 算作回应。
江柏庚浅笑,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离开。
他一走,苏淮便听到了,四周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嘲讽声——
“江柏庚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手断了吗?”
“诶?那是他的新马吗?看起来像是匹野马——嘻!也够胆大的,不知他这回儿又要摔断哪处……”
“嘁,废物还来参加选拔,也不怕丢人。”
“哈有趣,老子报仇雪恨的时机可算到了,这回儿非得把那姓江的踩脚底下狠狠虐一发不可。”
……
苏淮愈听愈是来气,心火噌噌往头顶上冲。要不是有缰绳拴着,她非得把他们全都踹一遍不可!
正忍着气,苏淮耳朵一竖,在烦杂的嘲讽声中捕捉到了一段异样的对话。
“师兄安心,这回弟们一定弄死他。”
“嗯,切记,要趁乱。”这人的声音温润之余带着几许狠厉,“上次算他命大,我还以为断了手他就没气力折腾了,不想竟还是来了……去准备吧,记着,定得弄成意外才行,不可过于明目张胆。”
“是,师兄,弟明白了……”
那之后的话被别的声音掩去了,饶是苏淮再想听也听不清了。她细细一想,只觉不妙。方才他们提到的那断手之人,放眼全清秋楼,除了江柏庚以外又还能有谁?
苏淮心下一沉。江柏庚被人盯上了,而且上回不慎落马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误判了时机,而是因为有人在陷害他……
思及此,苏淮便有些心急,想将这件事告诉江柏庚,只可惜自己眼下是一匹马,不了话,遂是考虑起显出原型跟他话的可能性来。
正想着,突地听一个像鸭子般粗涩难听的嗓音掠过来,鄙夷道:“哎哟呵,这莫不是那姓江的马?”
苏淮掀了眼皮一瞧,只见是一身材瘦高的男子,看上去有了些年纪,皮肤经风吹日晒而显得黑黄,目光中流露着轻蔑之意。苏淮再看了一眼这人的服饰,是高席弟子的衣着,当下心里便有了数。
江柏庚年纪轻轻便当了首席,一当更是有三年之久,想来必然招惹了不少如此无端的嫉妒。
“啧,瞧起来不错。哟呵,还是头母的!”那男子上上下下将苏淮量了一番,那尖锐而无礼的目光把她看得很是气恼,就差点儿没抬腿踢他一脚。
那男子越走越前,身旁有两个弟子见了怕惹出什么事端,连忙上前来劝道:“师兄,那个比赛快开始——”
“屁话!”那男子嗤了一声,推开那两个弟子,斥责道,“老子就瞧瞧,怎么着了?马放着就不能瞧了么?啧,真是好马,没想到那残废还能找到这么好的马。”
苏淮一听那二字登时大怒,猛哧了他一气,喷到那人脸上。
这已经不是看了要收钱的问题了,就算上赶着他送钱,她也不想给他量!
“哎哟!这蹄子,还有脾气!不错!”那男子抹了一把脸,露出兴奋的笑意道,“蹄子,我这就去同那残废个赌,把你赢过来好了。”
着,他伸手就要摸上苏淮的脖子。
苏淮盯着他的手准备踹人,只要他敢下手,她就敢踹他裆部!
左右她现在也不是人,她不介意禽兽一点。
就在她抬腿的时候,那人伸到一半的手被人冷不丁截住了。
“别碰它。”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苏淮眼睛一亮。
只见江柏庚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左手将那人的手腕死死地擒住。他的背影隐隐含威。
“你——”那人瞪大了眼,脸上有痛苦之色,他连忙挣扎了两下,江柏庚却纹丝不动。
那人大怒,一抬右腿就想踹到江柏庚身上去。江柏庚侧身一避,当即拧了那人的右臂,着力一推,将人直直按趴在地。
一旁围观的弟子们突地爆发出阵阵笑声。
“你——哎哟!姓江的孙子!你不得好死——哎哟!”那人在地上扑腾着,破口大骂,骂一声喊一声疼,听得旁人大笑,他的脸红得发紫。
江柏庚无意跟这人劳神费力,遂是松手起身,去解苏淮的缰绳,牵着就走。
只听身后人骂骂咧咧,嘴里蹦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江柏庚闻言面不改色,置若罔闻。苏淮悄悄睨他侧脸,生怕那人骂他残废的事影响了他比赛的心情。
却见他望了她一眼,道:“那人可有伤你?”
他的眸光深邃洞明,苏淮看得心头一紧,一时间忘了该怎么答话,更忘了自己不会话。片刻,却见他蓦地笑开了,摇头道:“我也是魔怔了,总觉着你听得懂人话。”
苏淮:“……”
不用觉得,她确实听得懂人话。
虽在司命的警告下,她已经收敛了不少,连卖萌装蠢都学会了,正朝着成为一匹不被天道惩罚的好马而不断奋斗!
只是,马皮底下的到底是一只灵物,内里的灵性却是怎么也掩藏不去的。这半月来,江柏庚与她形影不离,若要毫无所觉,那是不可能的。
江柏庚量了眼前的马片刻,只觉它眸眼晶亮,只是品性过分乖顺了些,不似一匹野马,此外便再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再了,这世上……总不会有精怪吧。
江柏庚笑叹一声,只觉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给它顺了几下毛,温柔道:“都怪你太聪明了。”
苏淮暗自嘟嘴。
好咯好咯,怪她咯。
·
选拔赛开始之后,马场被清了个七七八八,无关人马纷纷被请出场外。本次的楼内选拔赛参赛人数有三百余人,又因着竞速赛是清秋楼传统优势项目,是以参与本次竞速类选拔的骑师足有百余人之多。
在每年的大田御战中,每个马楼只能派出最多三人参加竞速类的个人比赛,而清秋楼为了挑选出最适合参与御战的骑师,配合大田御战的赛制,共设下三项比拼项目:双马蹄型沙地竞速、崎岖型山地竞速,以及直线型草原竞速,以速度快慢判定胜负,最终挑选三项各自的魁首,加上三项综合排位靠前的骑手,共选出五人上京参与御战。
选拔赛首先举行的是双马蹄型沙地竞速赛,因着人数众多的缘故,百余人需经过层层晋级筛选。因苏淮所穿的原身是一匹品质极佳的良马,加之江柏庚御术娴熟,哪怕少了一条胳膊,他照样骑着苏淮一路顺利地跑入了决赛。
决赛共有二十队人马参与,绕马场而行,共计十二周,此间若有落马者,或马失控跑出场外者,就算是失去了比赛资格。
双马蹄型沙地竞速是江柏庚的优势项目——之一,苏淮先前听阿析过:撒地赛马啊?西兄闭着眼都能拿第一!
话时阿析那自豪的表情,苏淮不用闭眼都能想起来。
所以……
站在出发点的苏淮看了一眼立在身侧的江柏庚,只见他目光笃然,薄唇微抿,一身裁剪妥帖的玄色骑装愈发衬得他器宇轩昂。
她目光缓缓游移,见得他宽肩窄腰,衣摆之下便是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她突地想起他骑上来的感觉,马脸一热,接着装模作样地抖了一下蹄子。
咳咳,要正经,马上就比赛了呢!
正想着,江柏庚抚了一下她的脖子,轻拍了两下,他的眉眼中满是笑意。每每见他这般笑,她总会觉着安心几许。
接着,便觉他蹬镫上马,跨坐在了自己的身上。透过缰绳的牵动,与他肢体的动作,她感受到了他的鼓舞之意。
苏淮呼出一口气,振奋了精神。
想来,他定是想在这竞速中拿下第一才是。
十五日没日没夜的训练,无休无止的磨合——
她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刹那间风起,黄沙走地。
只见马场出发点处,二十队人马一字排开,一如绷弦上的羽箭,蓄势待发。
四周鼓号声渐起,彩旗鼓风声猎猎,呐喊助威声如海潮一般阵阵涌来,铺天盖地。
“咚!”
巨鼓大作,浑如霹雳惊雷。
这一刹,二十匹赛马齐齐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