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九劫(13)
是夜, 皇宫内外流光绚烂,灯火通明, 亮若白昼。大殿上华灯璀璨, 群臣毕至。乐安女帝着一袭雍容衮衣, 高坐銮座之上, 一一接受着朝中内外的庆贺。
九岁的信王宁呈检正坐在席中, 他身量尚未长齐, 但体格匀称, 又呈了天家的血脉, 样貌亦是可人。他正是换牙的时候, 看着殿中歌舞乐呵呵一笑, 便露出了侧边的豁口, 看上去倒有几分讨喜。
“四弟,许久未见。”
宁呈检听了声音,转头去看,咧嘴一笑道:“二哥!”
被他唤作“二哥”的那瘦弱男子稍稍侧着脸,侧颜的轮廓阴柔, 肤白如玉, 唇若涂脂, 竟是雌雄莫辨之美。然可惜的却是,他的目光虚飘着, 视线淡淡地放在前方, 没有焦距。
正是先帝庶出次子, 齐王宁呈桥, 今年十七,夙有眼疾,封地离京较远,倒是难得进京一次。
宁呈检遂道:“二哥远道而来,倒是辛苦了。”
“怎会。”宁呈桥微笑,举杯轻啜一口,温声道,“陛下十五岁生辰,为兄自然是要来的。”
“二哥真是有心。诶!二哥二哥,南地怎么样呀?好玩吗?我真想出宫去看看,可萧庭燎总不让我出去,真真是闷死我了。”
宁呈桥稍稍停顿,颔首低笑:“你若是喜欢,不若随为兄南下几日如何?”
宁呈检目光一亮,很快却又黯淡下去,不满地撅嘴道:“萧庭燎肯定是不给的。”
“过了今日,陛下便亲政了,四弟又为何要顾及萧庭燎的想法?”
“二哥有所不知,这不行的……”宁呈检委屈道,“皇姊可听那萧庭燎的话了,他俩还天天腻在一起,害得皇姊都不理阿检了……”
宁呈桥闻言神色微变,嘴角一勾:“喔?四弟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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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徽妍坐在大殿的御座之上,面上挂着礼节性的笑容,看殿中上来献礼祝寿的外国使节与朝中臣工来来走走。献上来的贺礼,倒是什么都有,名字名画、玉雕珠宝……众人似是把天底下最尊贵的东西捧到了她的面前,可她却只觉兴致缺缺。
做了九年的皇帝,她又还有什么名贵的东西没有见过?
要这其中能让她感到开心的,那便是萧哥哥送她的那本由他亲手誊抄的政事纲要,还有幼弟宁呈检画给她的花鸟图罢了……
一想到萧庭燎,她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忍不住斜睨了一旁的他一眼。
今上朝之时,他主动请还了摄政之权,此举委实出乎了朝中众人的意料。按理,大权在握,若不是皇帝催促,倒是没人能走得如此干脆的。
但她懂,他的萧哥哥,就是这样一个不贪权势的君子。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落寞。
只见他正坐在下首的臣工堆里,那个座位离她虽还是很近的,但再怎么近,都比不过她身边的那个位置。
明明先前的九年,他都能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而现在,那里却空出来了。
宁徽妍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觉颇不适应。
底下又有人不知献了什么上来,而后便是安排了穿插在送礼中的歌舞。只见得一排身姿妙曼的姐姐,穿着清一色的水袖罗衫,袅娜地走到了殿里,待乐声一起,她们便扬袖跳起了舞来。
宁徽妍其实不怎么喜欢看这歌舞表演,因为……姐姐们的身材太好了,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她会嫉妒的……
如此想着,她又把目光投到了萧庭燎的身上。她倒是想确认确认,看看萧哥哥他会不会和那些臣工们一样,看那些姐姐们看得眼睛发直——不想这一看,眼睛发直的,倒成了她自己。
萧庭燎正坐在席中,端着茶盏敛眸轻啜,长睫的阴影落在眼下,薄唇微张衔住了瓷杯杯沿,他饮了两口,外凸的喉结上下轻动,看得她心口急跳,只觉诱惑至极。
他身上那一袭齐整的绛紫色朝服,更是再衬他的气度不过。高高的领口遮掩了他好看的锁骨,显得禁欲又克制。她真真是爱极了看他这副淡然温雅、谁也不搭理的模样,教她只想扒开他的衣服,让他在她的面前,展露出别的什么神情。
那些……只有她能看见的神情,还有她从未看过的神情……
以前他住在皇宫里的时候,她自然有撞见过他衣衫不整时的模样。她还能记得,被包裹在那件朝服之下紧实的肩膀、宽阔的胸膛、窄瘦的腰腹,还有那隐在席下的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她在脑子里勾画出来,只觉心痒难耐。
她就这么将他看着、看着,倒是有些痴了。
蓦地,萧庭燎抬眸望来,恰好将她赤|裸裸的目光给逮了个正着。
宁徽妍未及反应,便见他面上冷硬的神色一缓,似是冰雪消融一般。他望着她弯了眉眼,眸中满是笑意。
心脏猝然猛跳,热气直蒸冲顶。她急忙敛眸,燥得不行。
啊啊啊怎么办!
宁徽妍咬唇压抑着嘴边的笑。
天啊,她家萧哥哥真的是太好看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莫不是要痴迷至死了……
被萧庭燎抓包之后,宁徽妍好一段时间不敢往他那儿瞟了,遂只得正儿八经地盯着眼前的歌舞瞧。
过了片刻,歌舞声歇,众臣复又开始了贺寿,宁徽妍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应付着下边儿的人。
然而,就当宁徽妍在胡思乱想之时,殿中走上来一位高大的男子。这男子五官立体而深邃,褐发绿眸,一袭红白相间的异域华服彰显了他异国使节的身份。他的身后,有四个太监抬了一个纯金镶边,嵌满珠宝的巨大红木箱子上来。
宁徽妍定了定心神,在外国使节面前,万不可失了我朝的威仪。
使节行了一礼,话了。不甚流利的话语,混杂着算不上标准的腔调,他道:“臣代昌国国君,携礼贺大邺国女帝生辰。”
昌国乃大邺邻国,位处西方,其国力强盛,与大邺的关系时好时坏,而眼下正好是停战之时。宁徽妍颔首一笑,道:“有劳,代朕问你们国君好。”
使节鞠了一躬,便一挥手,着人把那箱子给开了。
箱门一敞,殿中一片哗然。
只见一个瘦弱柔美的男子自箱中缓缓立起,金发蓝眸,生得是异邦人的模样,他袒露着身体,仅仅在腰上斜斜得系了白布遮蔽,皙白无暇的体肤玉一般细腻。
男子冲上座之人挑唇一笑,迈开修长的双腿,自箱中跨出,单膝跪俯在前,胯间那处若影若现。
见此情景,饶是宁徽妍也惊了一跳。她虽早知昌国民风开放,却不知竟能开放到这个地步!
那使节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拱手道:“这是国君精挑细选的贺礼,还请女帝笑纳。”
话落,那男子颔首,用动听又标准的声音道:“奴身夜昙,祝陛下圣体安康,国运昌盛。”
宁徽妍登时心下一沉。
按理,这送到大宴上来的礼物,自然是要提前接受审核检查的。那些比较常见的礼物,诸如珠宝、书画等物,检查过无毒无害后,便能呈上殿来,不会提前汇报给她这个寿星知晓,权作惊喜。
但像外国使节送人这样的大事,底下的人不该瞒她才是!
可……这一次核查礼物的,不都是萧哥哥的人吗?
宁徽妍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倘若是萧哥哥暗许了使节给她送侍一事,那岂不是明、明他对她……
她心念大乱,匆忙抬眸去分辨萧庭燎的脸色。
只见他阴沉着脸,如刃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殿中的人,紧绷的躯体似是隐忍着漫天的怒意。
可偏偏是看到萧庭燎这副模样,宁徽妍倒反是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
太好了,他不知道……
宁徽妍这才安心了下来。
她将目光投回了殿中使节的身上,脸上挂起了客气的笑意:“这当真是,好一个别致的礼物。只是——”
宁徽妍语气一转,挑唇笑道:“贵国国君竟是将其子民拱手送人,难道就不怕失了民心么?”
那使节似是料想到了她会这么一样,笑笑又道:“女帝陛下这是在什么话?国君为了给陛下贺生,可是特意开了采选,在所有自愿应召之人中间,为陛下挑选出这样一个精美的礼物,聊表心意。倘若陛下不收,这才是寒了我国国民的一片心啊。”
宁徽妍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这该死的昌国人!也不知是与朝中谁人串通了心思,硬生生要来这大殿上找她的不快啊!
然而,这人,她不收也不是,收也不是。
倘若她不收的话,那便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回绝了昌国的贺礼,是极不给面子的行为,不准这还会致使两国交战;可倘若她收下了的话,那便是顺了那些老臣的心意,他们为了往她后宫里塞人,近些年来不知道都使了什么鬼把戏,眼下她收了人,那便算是默许了开后宫一事,那她以后就没有道理再回绝他们的请议……
两难之际,宁徽妍再看了一眼萧庭燎,只见他正定定地看着她,指节在桌案上叩了两下。她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让她把事情转给他去应酬。
宁徽妍暗咬唇瓣。
不行,萧哥哥不能出面。看他眼下这副神情,加之他的萧党与老臣们对立,是以想来他能替她答应下来的可能性极。可若是由他出面替她拒绝了,那么他便算是引了战,假若到时候两国当真开战,那这背负千古罪名的,就是他了……
她怎么可以让他当那个罪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就是往后宫里放很多很多人么?反正她不会要的,只要她不看不听,改日再将那些人全都赶出去就是了。
这般一想,宁徽妍遂无视了萧庭燎的目光,对使节笑道:“原来如此,贵国有心了,赏。”
“谢女帝陛下赏赐。”底下人纷纷叩首。
宁徽妍点头,待殿中人悉数退下,她再望萧庭燎时,却发现他已然离席而去。
她心里一慌——糟糕,她好像惹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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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后回廊,萧庭燎隐在屋檐的阴影下,立在栏杆边,望着眼前张灯结彩的宫殿,面色阴鸷万分。他站了许久,而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柱子上。
他明明查过礼单,明明仔细地翻看过每一件礼物,可是为何还会出这样的纰漏?!
若要瞒过他将贺礼调换,此事必然是有人买通了他手底下的人——是谁?到底是谁在负责最后的点……
萧庭燎双手撑着木栏,死死地盯着那些宫殿,满眼通红。
他的脑袋乱得不行,又嫉恨、又懊恼,只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听到她同意收人的那一瞬间,他气得差点儿没有把桌子给掀了……
吹到身上的夜风微凉,萧庭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他与她相处多年,她的计谋手段大都是他亲自传授的,是以她方才的作法,他静下来想想,倒也能理解。
只道这两国关系不可儿戏,相权之下,先把人收进宫里,倒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
他嫉妒。
嫉妒得要发疯。
今日一事恰恰提醒了他,她是个帝王,她终要立一位君后,终会有自己的后宫。
可一想到她的身边有了旁的男子,一想到她许是会与旁人欢好,一想到她今后会与旁人白头到老——
他的心里,便满是暴戾。
他恨不得能把她的权势全都夺过来,折了她的羽翼,将她囚禁在自己的身旁……
让她的眼里,永永远远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