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九劫(23)

A+A-

    秋高气爽, 是夜月色正好,宁徽妍便着人于御花园的望月亭中摆了一席宴, 召叶扬与宴。

    日头落了山, 宁徽妍便带着二三侍女, 到了亭中。凉亭四周点了灯火, 将亭子照得亮如白昼。

    细细看去, 只见亭子里已然坐了一个男子, 他身量高大, 体格健美, 端坐如钟, 虽非穿着铠甲, 而是温雅的朝服, 但那一身从真刀实剑的战场中磨砺出来的肃杀之气,犹然扑面而来。

    宁徽妍眉眼一弯,走近前去。

    亭中侍者见人,匆匆行礼。

    叶扬闻声也起了身,定望了她一瞬, 笑开, 露出了两颗虎牙。他躬身拱手道:“臣叶扬见过陛下。”着他顿了顿, 复又看向她,“陛下, 许久未见。”

    他二人委实是太久不曾见过了。

    昔日离京之时, 姑娘模样的她还留在他的记忆里, 却不想转眼之间, 她已经早已是出落得另一副模样。身量高了不少不,玄红色的龙袍加身,眉宇间满是居上位者的威仪,直教人看上一眼,便有臣服的冲动。

    “免。”宁徽妍笑道,目光落在眼前的叶扬身上。他黑了些许,五年的风沙洗去了他少年的稚嫩,却是将他那一双眼磨得如鹰一般锐利透亮。

    她只觉有些慨然,诸多情绪涌上心头,略有些尬然,却又觉有些不知该些什么。

    她敛眸想了想,扬脸笑开,轻快道:“今日萧哥哥有事在身,遂不能来,咱俩喝酒便是,莫要管他。且坐吧,叶哥哥。”

    罢,她对他眨眼一笑。

    叶扬听她竟是这样唤自己,不免是愣了一下,笑了开来,登时只觉二人之间的隔阂被化开了不少。过往相处时的熟稔感浮上心来,他一边落座,一边忍不住摇头道:“臣倒是没想到,陛下竟会唤臣‘叶哥哥’,这教臣真真惶恐……”

    宁徽妍顿时笑得越发多了几分真心,玩笑道:“你这胆子也忒了些,分明连那凶神恶煞的异邦人都敢,见到我怎得就怕了?”

    “怎能不敬不怕?”叶扬笑道,“陛下乃天仙下凡,岂是那些丑恶的异邦人能比的?”

    宁徽妍笑出声来:“五年不见,你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莫不是闲来没事儿,天天与北地的姑娘们情骂俏去了?啧,也不见你弄出个娃娃来给我抱抱。”

    叶扬听了一脸委屈:“哪能呀?天地良心……”

    二人有的没的扯了半天,两三杯酒下肚,气氛倒是活络开了不少。

    近些年来,因着祭天、酒宴等诸事,身为皇帝的她不得不会饮酒,她便只得偶偶锻炼一下自己的酒力,是以到了如今,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沾酒就倒了,浅酌几杯也并无大碍。

    屏退了侍人,二人聊了半天的北地格局、又扯了片刻的皮,酒菜也吃了不少。叶扬看着业已长成大姑娘的宁徽妍,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他敛眸笑道:“当年臣离京之时,陛下才不过十三岁。”

    “是呢。”宁徽妍眸眼中带着些许醉意,面颊稍稍泛粉,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玩着酒杯,喃喃道,“转眼我也亲政三年了……亲政之后我才知道,萧哥哥之前那九年,当真是过得不易。”

    叶扬想起萧庭燎,心中多了几分敬意,真诚道:“臣再敬佩萧大哥不过。”

    听叶扬这样,宁徽妍又觉开心,又觉自豪,目光都亮了几分,她点头道:“嗯,我亦如此。”

    她亦如此,却又不仅仅如此。

    叶扬见宁徽妍谈到萧庭燎时的神采飞扬的脸色,稍稍想起了些什么,便道:“陛下,先前陛下有意立傅延书为君后那事,臣略有耳闻,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臣知道,陛下许是不愿听这些话,不过……臣还是盼着,陛下能找到一个心悦之人,好好地过……”

    宁徽妍心念一动,睨了他一眼,笑嘻嘻道:“不想叶哥哥竟是如此操心我的人生大事,难得难得。”

    叶扬脸一热,不自然地道:“臣这可是为了咱大邺的下一代作想,是臣子本分呢。”

    宁徽妍眯眼直笑,反过来呛他道:“喔?既是如此,朕还要操心操心你们叶家的香火呢。你眼见着都弱冠了,怎得还不娶个妻?弄个娃娃出来?你看看你大哥的那几个娃娃,都能上马拉弓了呢。你怎得这么慢……”

    叶扬一怔,苦笑着摇头道:“北疆那边连个姑娘都见不到,谈什么弄娃娃。”

    “那现在岂不是好了?你回得京中来,好看的贵女们一抓一大把,你们枢密院里还有几个厉害的女官呢,若是看上了哪个,你只管跟我,我赐婚便是……”宁徽妍乐呵呵地道,又饮了一口酒,“我想想啊……你瞧,学莲不就挺不错的么?”

    “哎哎可别!姑奶奶您可饶了我,那何大人可不是臣能消受得起的……”叶扬突然慌张。

    宁徽妍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叶扬陪着笑了几声,又道:“那陛下呢?陛下何时生个娃娃出来?”

    宁徽妍一想起这个,便有些气结于心。

    这三年她时常与萧庭燎欢好,到了后来,自然就有了“为他生个孩子,借此机会立他为君后”的念头。

    却不想,他却是万分谨慎,为了不叫她喝那些伤身的避子药、堕胎药,是以每到她易孕的那些日子,他便会尽量避她不见。有时她缠得急了,他避不开,也会在登顶之前退出她的身子。

    她当然也想过留住他,可他委实……委实……也太能忍了些吧?总是将她伺候得浑身无力,舒服得连北都找不着了,他才会抱着她纾解出来。

    那个时候,他的表情、他的声音真真是……撩人得过分!

    宁徽妍越是想,便越是红了脸颊,幸得有醉意遮掩,这才不显什么异样。

    她竭力平静了心情,笑道:“生什么娃娃?眼下便连君后都还没能娶上一个呢?”

    叶扬听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萧庭燎的话,略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不知……陛下对立君后一事是作如何想?”

    宁徽妍到底是一直混迹朝堂之人,总是比天天在北疆戍边的叶扬要老辣上许多。她一听这话,便心里有了一丝丝迟疑。

    她深深看了叶扬一眼,看得叶扬心头一颤。

    她想了想,敛眸落寞道:“也不知,这话是谁让你问的。”

    叶扬心里咯噔一响,猛地起身,请罪道:“望陛下治罪,是臣失言了。”

    话落,宁徽妍没有话。叶扬只觉得五味陈杂,心中万分煎熬。

    来之前,萧大哥与他聊过几句,要问此事确实是得了萧大哥的授意,先前见陛下谈起萧大哥时的模样,他倒是以为这二人关系一如既往地好,眼下想想,莫不是他想差了?

    她与萧大哥在他心中一样重,但倘若当真要排个一二的话,他果然还是更倾向于对她的忠诚。只是,他又不能转眼就卖了萧大哥……

    宁徽妍停顿了片刻,才道:“叶哥哥你坐,我没有怪你。”

    “……是。”叶扬坐下时,整个人酒都醒了。

    宁徽妍见他如此,便又道:“叶哥哥心里是明白的,我便也不多,叶哥哥对我好,我亦是知晓。”着她笑着望向他,“只是有些事情,我只想藏在自己的心里罢了,叶哥哥可明白?”

    叶扬看了她片刻,敛眸道:“我明白了。”

    “嗯,如此便好……”宁徽妍又喝了一口酒,晕乎了起来。

    ·

    萧庭燎到这亭中之时,正见得叶扬立在一旁,两个侍女手忙脚乱的,正试图把喝醉过去的宁徽妍给抱起来。

    萧庭燎无奈一笑,不想她竟是喝醉了。分明,她今夜还召了他。

    叶扬见了萧庭燎,目光一灿,行礼道:“萧大哥。”

    那两个侍女闻声,也忙忙站定,福身道:“萧大人。”

    萧庭燎挥手且让那两个侍女退下,他走到宁徽妍身前,看了一眼她趴桌而睡的模样,问道:“陛下醉了?”

    叶扬点头道:“是,刚醉过去。”着面色讪讪,挠头道,“我倒是忘了,陛下不善饮酒。”

    萧庭燎笑道:“无碍,她可比以前厉害多了。”

    着,他弯腰下去,将她横抱起,正要走,便听叶扬道:“萧大哥。”

    “何事?”

    “不知萧大哥……与陛下,可还好?”

    萧庭燎看了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一眼,垂眸道:“甚好。”着,他又望向面有难色的叶扬,道,“想来陛下定是没什么,你不必介怀。你也莫要忧心,我——”

    他抚过她脸颊,不掩眼底温柔:“绝不会伤她。”

    话落而去,叶扬立在亭中,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