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九劫(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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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庭燎自殿门那端快步行来, 宽袖盈风。他在銮座前站定, 稍稍一礼, 直身定望了她一瞬,蹙了眉头。

    “你们先下去。”他道。

    尚在殿中此后的太监侍女数人闻言,抬眸看了一眼上座面无表情的宁徽妍,纷纷躬身退了下去。只道萧相单独觐见之时,他的话,便是陛下的话,这一点, 常年此后在御前的侍人们心里早已谙熟。

    殿门堪堪一合, 便突地见宁徽妍一咬下唇,一把扔了手里的毛笔,将双腿蜷缩着收到了銮座上,手臂环抱住了膝盖,埋下了脑袋。

    萧庭燎脸色微沉,抬步上阶,走到了她的座旁,垂眸望她。

    入冬天虽寒, 但殿中却烧了暖炉,她遂是没有穿太厚实的衣裳, 却恰恰是这一身轻薄的锦衣,将她的身子衬得更加瘦弱。

    她将自己团得很, 到案上堆叠的奏折都几乎能将她掩埋。

    看得他心疼。

    萧庭燎走近一步, 抬手抚上她的脑袋, 轻轻拍抚。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动作,宁徽妍登时只觉一切委屈都有了倾泄之处。她泪珠儿一滚,啜泣了一声,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腹,埋头到了他的身前。

    自她亲政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她再也没有哭的权利。所有人都指着她、所有人都望着她,像是一只紧闭的蚌,任何一点柔软都不敢示于人前。

    除了他。

    除了她的萧哥哥。

    她声音不断颤抖,带上了哭腔:“萧卿……”

    萧庭燎没有答话,转而搂住她,将她抱得再紧了一些,掌中扶握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耸动着。

    片刻,她似是平静了下来,胳膊一松,自他怀里退了开来。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她低下眸子,时不时仍颤着气。

    萧庭燎稍稍俯身,左手捧上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在她的眼下温柔地抹过。他道:“好些了?”

    “唔……”她应了一声,眸色依旧黯黯的,整个人蔫儿了一般无精采。

    萧庭燎暗叹,知她心中煎熬。今日早朝刚下未久,外头便传来了巴州沦陷的急报。闻报后,她便一直将自己关在睿思殿里,眼下早已过了正午,见她这思虑重重的模样,只怕是连饭都还没能用上。

    “用了吃食没?”他问。

    她随意地摇了摇脑袋,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案台上的急报上,深锁了眉头。

    他叹了一口气,直身收手,对外头道:“来人。”

    一太监上前,躬身:“大人。”

    “传膳。”

    “不用了。”宁徽妍反应过来,拉住了他的袖摆,只道,“方才着人去传了中书、枢府之人前来议事,想来快到了。”

    萧庭燎眉头一皱,不容拒绝道:“先吃些东西再。”

    宁徽妍怔了怔,登时觉得心里阴霾少了些许,她忍不住乖巧地点了头,跟着萧庭燎起身去了侧殿。

    底下人的动作极快,刚传了个令的功夫,便呈了两三碟精致的菜上来,想必是早就备下的。宁徽妍向来一切从简,不大喜欢那些繁复冗杂的东西,而眼下也未到正餐时候,有菜果腹便是足矣。

    宁徽妍着人摆了两副碗筷,对他道:“你也用罢。”

    萧庭燎温温地望着她:“方才用过了,陛下用就好。”

    她“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台面,也没心思在乎那些菜色是什么,就只端起碗来,胡乱地吃了些下去。

    坐在她一旁的萧庭燎见她吃得心不在焉,便持箸挑夹了一块鲜美的鸡肉,搁进了她的碟中。

    宁徽妍顿了一下,神色稍稍缓和些许。她将那鸡肉夹进嘴里,嚼了两下,只觉比以尝过的要香些。

    她吃着,望了一眼那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吃饭的萧庭燎,想了想问道:“萧卿,你作何想?”

    萧庭燎敛眸道:“当务之急,是遣将西去。”

    宁徽妍点头。她搁下碗筷,一脸凝重地望向他,问道:“叶扬如何?”

    听她这般一,萧庭燎倒反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听到巴州失守、将领重伤的消息时,想的便就是这件事情。眼下内贼未除,更不知昌国到底对巴州、梓州等数州的部署了解到了何种地步,倘若是再派遣经验丰富的老将,只怕不妥。如此,倒不如起用新人。

    叶扬之能,他与她很是清楚,加之叶扬在西北地方戍边多年,对昌国的兵力自然也有几分了解,是再合适不过个人选了。

    他方才迟疑,却是顾虑她与叶扬的交情,眼下看来,倒是不必。

    萧庭燎道:“叶扬可用。”

    宁徽妍听他这么,心里安稳了些,又忍不住暗笑自己的这份安稳感。

    她突地觉得自己还像一个没有断奶的孩子。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不觉着对此有什么不甘,只感觉,只要萧哥哥在她的身边,只要萧哥哥认可了她的决定,她便没有什么不敢去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了……

    二人再谈数句,便听有太监走近前来报:“陛下,中书省与枢府诸位大人到了。”

    宁徽妍颔首,稍稍洗漱了一下,走了出去。萧庭燎跟在其后。

    睿思殿中,只见傅右相、左右丞、参知政事,加之枢密院中诸位重臣十来人在下首分列两侧。

    那些人见得萧庭燎跟在宁徽妍身后出来,面上略显异色,却又很快地收敛了起来,齐整地请安。

    萧相与女帝那不清不楚的关系,朝中上下早已多有揣测,只不过是碍于他二人身份,遂才从未敢妄议过而已。但不管实情为何,只有一点,他们各自心里再清楚不过——萧庭燎之权势,只怕不减当年其摄政之时半分。

    萧庭燎也不在意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只云淡风轻地走到群臣列首,听上座的宁徽妍道“免礼”。

    宁徽妍冷静地目光一扫而过,问道:“急报内容,可都知道了?”

    下首齐声一应。宁徽妍颔首,便一一点问过去,听他们的想法。

    只道有人请旨彻查勾结异邦之贼,有人按耐不住地上前主动请缨,又有人在这时候跳了出来,与那主战的枢府重臣反唇相稽,只道愿请求和……宁徽妍听了,默不作声。

    待众人争辩得差不多了,宁徽妍摆手,叫他们先安静些许,正要些什么,又听外头传来急报。

    “何事?”宁徽妍顿觉右眼皮跳了起来,闹得她心神不宁。

    只见报信之人拱手道:“回陛下话,南地齐王起兵,道清君侧。”

    此话一出,宁徽妍与萧庭燎的脸色皆是一变。

    下一瞬,满殿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