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九劫(完)
大庆殿中, 文武百官齐列。随着乐声启奏,宁徽妍着一身雍容衮服,缓步升殿。
至殿中, 朝中元老所任前导, 展卷朗声诵读, 浑厚之音荡开在大殿中,字字句句,重如千钧。
宁徽妍敛眸静听, 嘴角带笑, 却只觉那早已谙熟了的字眼,没有一个进得了自己的耳朵。她只听见了隆隆的心鼓声,促如急雨, 喧嚣不休。她那隐匿在宽袖之下的手微微紧攥,手心里亦是发了一层薄汗。
她很欢喜,十分的欢喜。
她的萧哥哥……她娶了他,亦或是嫁了他。但这都无所谓, 只要将来那銮座之侧,床榻之间, 离她最近的那个人,是她的萧哥哥,这就足以让她像这样, 欢喜得许是要晕过去。
自六岁那年相见, 十二年相伴, 途中虽有颇多坎坷、几许波折, 可她终于是盼到了。盼到将他立为君后的这一日,盼到他成为她夫君的这一日。
天知道,她有多爱他……
她知道他曾经爱过旁人,更爱得甚深;她不知道他有否放下那人,也从未敢与他相问。但这些对她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因为他,他亦欢喜。
只消这一句话,她便觉心中迷障烟消云散。只要这一句话,便足够对他的那些过去做一个交代。
她就是这样深深念着他,五年、十年……
兴许,自六岁她登基的那一日,自他对她他会一直陪着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住进了她的心里,在数以千计的日夜,那人的身影变得愈深、愈重、愈浓,直到融进血脉,直到刻入骨中。
他既是答应了她,那她便不会放开他。她要他的今日,更要他的明日,纵是他二人白发苍苍,纵是入了黄泉,纵是去了来生,她都不会再离开他。
她的,萧哥哥……
恍惚间,前导官业已诵罢,丝竹管弦宫乐声再起,奏请君后升銮入殿,宁徽妍缓缓抬眸,只见殿外午前日光遍洒,落在盈盈白雪之上,流光溢彩、璀璨绚烂。
她的心脏复又急跳而起,是再也克制不住。
她的萧哥哥、她的萧卿、她的君后……
她的夫君。
宁徽妍按耐不住嘴角的笑意。
这一瞬,她只觉得自己再幸福不过——
“皇姊!”
丹陛下刺来一声喊叫,凄厉慑人,是少年的嗓音。百官一阵哗然,突如汤沸一般,喧闹骤起。
宁徽妍愣了,大梦初醒一般,却又是一阵迷茫,不知此处是何处。
“皇姊、皇姊!”
宁徽妍心口一突,猛蹙眉,抬眸去望。刹那间,她骇得瞳眸紧缩。
只见殿中四周突地涌出了一队身着宫中禁军服饰的异军,将朝中重臣纷纷圈住。
骚乱的人群之中开出了一条道来,一个士兵正挟持着十二岁的宁呈检慢慢地走了出来,宁呈检眸中满是惊惧,脸煞白。
那士兵身量魁梧,一双附着重甲的麒麟臂将少年的身板牢牢锁住,士兵手里握着一把短刀,锐利的刀刃正紧贴着宁呈检颈边皮肤,将他喉咙那处生生划出了一道鲜红的血印子来。
“皇……皇姊……”宁呈检叫唤了一声,浑身上下都在发抖,“皇姊,……心……”
“阿检……”宁徽妍一颤,几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她震怒:“来人!张统领在何处!”
喊罢,却见殿中无人应她,全都乱了套。
“松开……放肆!”
“你你、你们是何人?!快快放开本官!”……
只因入殿朝见不许带刀佩剑,底下重臣遂悉数为异军所挟持,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尚且留在朝中的武将更是早已上了年纪,一时间竟无人能反抗。异军们提刀便架,吓得诸位大人们一个个皆是张皇失措,魂不附体。
宁徽妍稍稍退了两步,回眸正要喊人,不想却见座下四周原来部署的近卫悉数口吐白沫,暴毙身亡,各个都倒在了地上。
她僵住,只见得两三异军冲上前来,一把将她的双手反压,教她动弹不得。
底下臣工见了全慌了,挣扎着大喊道:“陛下!陛下!……”
“闭嘴!”异军一嚷,纷纷将刀一横,殿中登时无了声响。
宁徽妍狠狠一咬牙,额上冷汗浮起。宫里的禁军呢?这是究竟怎么回事?!今日分明是再重要不过的日子,为何会出如此纰漏?!
萧哥哥呢?他会不会有事?
正拧眉急思,便听殿门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她一顿,眯起了眸子。
只见殿门那边悠然走进来一长发男子。那男子面容阴柔,目光飘渺没有聚焦,嘴上却带着和煦的笑意。他拄着拐杖一点点摸索而入,立在了那士兵与宁呈检的身边,扬起面庞,对着座上的方向,更是弯了嘴角。
“宁呈桥。”宁徽妍唤出了那人名字,她看了一眼殿中情势,闭了闭眸子,冷静下来道,“你先放开阿检,放诸位大人离殿,余下朕与你再议。”
宁呈桥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怎得行?今日可是陛下大婚的日子,臣等又怎能擅自离殿呢?陛下,您是吧?”
着,他慢步向前,登阶而上,直直走到了宁徽妍五步开外。宁呈检亦是被那士兵给架了上来,无助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宁徽妍,一边颤抖着一边逞强道:“皇姊、皇姊……臣弟没事……”
宁徽妍神色一沉,心中算计飞快掠过。
自宁呈桥先前着“清君侧”的旗号意欲起兵那日起,她便多少明白了他心里的野望,遂与萧庭燎商议,加强了对南地的控制。在数道令法的制约下,她本以为这厮多多少少能安分些年月,却不想他今日竟是直直捅进了宫来。
他能得到什么?他在想什么?
在眼下这朝廷官员几乎为她所控的情况下,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与她硬碰硬,除了失败或是两败俱伤之外,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虽是不知这宁呈桥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宫中禁军调离,更将他自己的人马安插到了这大庆殿中来。但看眼下这情形,他不顾殿中拥挤、自家士兵不好施展,只顾将这些重臣作筹码握在自己的手中来看,想来,他许只是设法控制了这大庆殿而已……
又或者——
宁呈桥想要的压根不是什么夺位,而是屠杀!
宁徽妍心中大震。
这是最坏的结果,倘若他当真如此,那大邺必亡无疑……
宁徽妍暗暗吸气。不管宁呈桥到底在想些什么,萧哥哥未及入殿,更不见有被宁呈桥挟持的征兆,这于她而言便是再好不过的消息。眼下,她还是先拖住宁呈桥,并摸清他的想法才是。
如此一想,她便安稳下来道:“齐王此番进京,不该是来贺朕大婚的么?”
宁呈桥浑不在意地一笑,柔声道:“臣怎得不是来贺陛下大婚呢?陛下您瞧,臣这不就是来给您送上一份大礼的么?”
“大礼?”宁徽妍扫了一眼哭得涕泗横流的宁呈检,拧了眉头,却又不得不保持冷静。她轻笑道,“朕倒是从未见过‘逼宫’这样的大礼,齐王这真真是别出心裁。”
宁呈桥听罢,面色陡转,冷笑出声:“逼宫?呵!笑话!我为何要逼宫?!”
他将拐杖狠狠一跺:“宁徽妍!你可知!这天下,本该是我的!”
宁徽妍面色稍沉,没有答话。
宁呈桥重了呼吸,走近她身前,抬手在空中探了一下,触到了宁徽妍的脸颊。他将手指一收,又重又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嘶……”宁徽妍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宁呈桥反倒是笑了:“宁徽妍,很疼么?”
着,他手中愈发用力,几乎要将她的下巴给拆卸下来。他笑道:“很疼么?嗯?你啊!”
宁徽妍早已变了脸色,仰头欲躲,却又偏偏被身后的士兵固定了脑袋,动弹不得。
“不疼吧?呵!怎么可能疼呢?”着,他松开了她的下巴,抬手指向自己的双眼,寒声道,“区区这一点疼痛,怎能比得过失去这双眼睛的痛苦?又怎能比得过我心里的痛苦?!”
宁徽妍刚喘过气,便又被他一把掐住了喉咙。
宁呈检大惊:“皇姊!皇姊!二哥……你放开她!你放开皇姊!二哥!”
宁徽妍气息一滞,张嘴却无法呼吸,只听宁呈桥疯了一般道:“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就因为这双眼睛!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可宁徽妍,你可知?这双眼睛,正是你母后弄瞎的!我的娘亲,也是你母后杀的!”
宁徽妍闻言惊愕。
这怎得可能?她的母后分明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人……
“你骗人!”宁呈检大叫了一声,却被宁呈桥反身狠狠地踢了一脚,“啊!”
“咳咳……”宁徽妍的脖子被松开,她直直咳嗽起来,又见宁呈检被他重踹,心头一颤,她挣扎两下,却被身后的士兵制住。
她喘息了片刻,抬眸冷冷望去,声音沙哑地对宁呈桥道:“宁呈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宁呈桥顿了一下,阴恻恻笑开,右手将那拐杖执起,左手一拔,竟是从那杖中拔出了一把长剑。
他立剑指去,一寸寸朝宁徽妍逼近,一双无神的眸眼腥红一片。
“我还想要什么?自然是要你血债血偿!”
话落,宁呈桥抬剑直刺她的心脏。
“皇姊!”
“唔!”宁徽妍一声闷哼,瞪大了眼睛,顿觉胸前一堵,又胀又凉。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痛得她面目狰狞。血液沿着剑身一点点渗出,她脑中一瓮,眼前星点闪布。
宁呈桥维持着执剑的动作,手上一发狠,又捅进几寸,挤迸出数点鲜血。宁徽妍一震,咬唇,痛得浑身上下直颤。
闻声,宁呈桥嘴角微微抽动,继而狂笑了起来。
宁徽妍只觉气力在不断地流失,亦越来越没了呼吸的力道,宁呈桥的笑声似是被蒙上了一层薄布,隆隆的,闷闷的,再也听不清明……
“皇姊!皇姊!”
她强撑着眼皮,目光掠过不断挣扎的宁呈检,落在了殿门那段,望着眼前花白的景象,缓缓而闭,嘴唇无力地嗡动。
萧哥哥、萧哥哥……
她的萧哥哥。
她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宁呈桥松了持剑的手,任那长剑扎在她的身体里,仰天大笑:“娘亲!您看到了么?!您看到了么?!儿子替您报仇——”
宁呈桥的声音突然从半中截断,空中传来了一道稚嫩而急切的声音:“大人大人大人!手下留情!万不可徒添罪孽啊!”
宁徽妍神思一晃,竭力睁眼,便见宁呈桥正被萧庭燎掐握住了喉咙,更是被生生举离了地面。
司命见萧庭燎竟是动了杀心,急中生智道:“大人大人!妖精的伤!”
萧庭燎听罢脸色陡变,狠狠将宁呈桥一摔在地。宁徽妍身后的士兵们对上了萧庭燎的眸眼,目光一散,松开了对她的控制,宁徽妍腿脚一软,向前一栽,落入了萧庭燎的怀中。
她愣住了,怔怔地望他,只觉浑身被一股暖意所包裹,竟是教她忘了疼痛。
萧庭燎扶着她单膝跪下,教她躺好在他的怀中。他目光触到了她胸口插着的那把长剑,和她惨白的脸,他心口一阵钝痛。
“忍一忍。”萧庭燎只手抱她,只手握住那剑柄,略一聚气,护住了她的心脉,将那长剑一拔而出,鲜血飞迸。
他咬牙,转而念术催法,竭尽所能地去治她,蓝光四溢。
司命看了一眼大殿中被定住的所有人,又看了一眼灵气四放的萧庭燎,她顿觉慌乱。大人有着前几世的记忆和修为,自然多少会聚气入体的术法,而大人来这异界也有这么多年的功夫了,凭他的资质,能自行修炼出这些术法倒也是应当。
只是……大人眼下毕竟还是肉体凡身,又怎能经得住这样大范围的术法使用。大人若再继续下去,只怕、只怕……
司命急了,围着萧庭燎直转:“大人!不能再用术法了!您眼下尚为凡身,催功早已折损您此生的寿命,若是再用,您只怕会——”
萧庭燎置若罔闻,不住地向宁徽妍施术,汗湿衣衫。
“咿呀!大人!”
萧庭燎默然不语,只觉灵力愈渐枯竭,身体迅速地萎顿下去。他停住了,没了气力。
他看着她愈合的伤口,愈发红润起来的脸颊,想起了她笑着的那句话:能嫁给你,我好欢喜。
他笑开。
够了,这就够了。
萧庭燎俯身而去,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对不住,这辈子不能再陪你……”
话落,便再无声息。
灵气不断地涌入体中,她眼前一黑,只觉心底有什么要将冲破出来——
一只通体盈白的九尾狐,一个白衣如雪的哥哥……
苏淮猛地睁眼,身前蓝光一消,便见本是揽着她的他直直栽了下来。苏淮匆匆坐起,将他扶住,伸手捧上他苍白的脸庞,见他双眼紧闭,她蓦地眼前一片模糊。
“大人!大人!”司命冲上前来,捻术法拍去,却是在碰到萧庭燎身子的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苏淮一怔,也凝气聚力,手中隐隐泛起光芒。
司命一见,惊道:“妖精!你莫不是想起来了!”
苏淮不及应,手中术法浑然散去,竟是无力再聚。
她愣住了,甚至有些犯傻。
“萧哥哥,你醒醒……”她轻摇他一下,望着眼前合眸似是沉睡着的他,心头阵阵刺痛。
便像是被有一把刀,生生地将她削肉剔骨。
她从未想过,原来被留下的那个人,会是这样的一种无力与痛苦。
过往的一切涌上心头,她想起了他的笑、想起了他的好,想起那一声“淮”,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他在这十二年里,将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她,护得极好。
他会在她孤身一人时对她: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会在她调皮的时候,捏着她的鼻子唤她“狐狸”。
他会为了她而兀自隐忍所有的欲念,会在她为难的时候为她扛下一切、铺平所有的道路。
他:你记住,即便你悔,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他:你一直都在招惹我,从未停过。
他、他……
她失声痛哭,泪水滴落在他的面庞上。
“萧哥哥……上衍,你醒醒,上衍、上衍……”
“妖精……”司命一脸为难,扯了扯苏淮的衣摆,却又想不到该如何劝慰。
殿外一通快跑的脚步声又远及近,铠甲声刀剑声蹡蹡踉踉,那些人站定,齐声大喊道:“陛下!属下救驾来迟!”却是喊完,被眼前这殿中所有人都僵住了的景象给骇得没了反应。
苏淮闻声蓦地回神,她将他紧紧揽着,眸眼泛红,颤抖着去拾剑,呢喃道:“我要去找他……要快点去找他……”
司命吓了一跳,忙握住苏淮的手道:“妖精不可!劫数还没渡完,你不能死!”
苏淮浑身发抖,直直地吼回去道:“他不在了!他都已经不在了!”
司命见她似是魔症了一般,急了:“你要是不渡完此劫,神君大人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苏淮猛地顿住,这才清醒了过来。
是了,她是来帮他渡劫的,只要劫数能得渡完,他便不会死!
一想通了这一点,苏淮终是能缓过劲儿来。
她捉住了司命的手,急问道:“这一劫是什么?我该做什么?!”
司命忙安抚道:“妖精你别急,听本仙。大人原定命中会因你亡国,是以要渡此劫,你便是要守住大邺。也就是,你接下来须得好好做一个女帝,守住大邺的基业,巩固政权,再诞下皇嗣,让大邺千秋万代才是。”
苏淮听罢顿住了,竟是没有想到这一世竟会是这样的劫数。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这样退让容忍,只一心要她当好这个皇帝。
苏淮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宁呈检,想了想问道:“我若现在传位于宁呈检,再自刎,可是能算渡过了此劫?”
司命愣了一下,挠头道:“这……兴许是可以,只是宁呈检才十二岁,而眼下大邺的朝势又不稳定,你为何不自己来?”
苏淮敛眸,抬手捧上怀里那人的脸庞,眸中意绪难辨:“因为他,是宁徽妍此生唯一的君后。我不会再找旁人,更不可能与旁人诞下子嗣……”
“喔,那好办,你用不着跟别人生娃娃。”
苏淮:“?”
司命指了指她的肚子,无辜道:“你已经有了。”
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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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十二年冬末,齐王政变,一场本该是喜事的册后大典终是以新君后身死落幕。女帝大恸,下令以帝制重葬君后,朝中众臣,无人敢驳。而后,齐王私下勾结昌国一事水落石出,并谋反罪,被判处极刑。
十三年春,西面巴州前线传来捷报,我军连连胜战,昌国遣使求和。女帝未允,命叶扬等数名大将乘胜追击,连吞昌国数州县,直直得其不得不降。夏末,大邺之军凯旋,叶扬还京,万人空巷。
初秋,大皇女诞。
婴儿啼哭之声热闹了沉寂许久的宫闱。
看着孩子被抱走清洗,苏淮好不容易从生产的余痛中缓过神来,颤抖着给自己拍了一记术法止疼。
她大喘了一口气,瘫了下来,累得一个字都不想。
才刚刚闭了一下眼,苏淮便听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妖精妖精,你生完了吗?”
苏淮:“……”
她睁眼望了过去,就见那司命女娃飘在空中。
这大半年里,司命常常过来看她的情况。只道他虽不在了,但苏淮早已将他的理政手腕给学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一些术法的压制,她很快便将大邺的朝势给稳定了下来。
在这些一边与朝臣们斗智斗勇,一边安胎的日子里,苏淮想过许多。最多的便是上衍的身份……他是她当年用妖丹救下的那个哥哥,她确信无疑。她本是该怒他一声不响地离她而去,却又是在反复地琢磨中冷静下来。
九世相知,她再清楚不过,他不该是那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他的不告而别,自然是曾经伤她甚深,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这一世失去了记忆。
但那都没有关系了,她只要他。
所以,她终有一日问他,向他要一个答案。
定了主意,苏淮便是倍加思念起他来,总是会缠着司命问他的情况,却不想这向来嘴里漏风的司命,这一次竟是把嘴闭得这般严实,只告诉她:神君大人先一步去了下一个异界,一切都好。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肯再透露了。
苏淮倒也算体谅她,毕竟神仙有神仙的难处,上头还有天道禁锢着,天机不可泄露,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委实是念他念得紧,若不是顾虑着劫数,和这肚子里的孩子,她恨不能直接去下一个异界见他。
如此,肚子便一天天大了起来。司命还与她过,只消这孩子一落地,她这劫数便算是渡完了,可以去下一个异界了。她闻此,只觉再喜不过,天天巴不得能早一日把肚子里这娃娃给卸下来,去找他。
却不想,眼下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她竟是没有什么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倒左右为难了起来。
司命捧着命簿,一边看,一边点头道:“嗯嗯,生啦生啦,这样大邺的命数就稳了。妖精,此劫已渡,咱们走吧?”
苏淮心里一空,按捺不住心中落寞,问道:“仙君大人,可否等上几日,我还没有与那孩子好好待上一会……”
司命听罢为了难:“几日啊……这只怕不行,眼下劫数已渡,就算你不跟本仙走,天道也绝不会容忍你继续留在此处。再了,本仙也不知天道会给你折腾出个什么死法来,若是不甚牵连到了你那孩子,倒反不好了……”
苏淮闻言眸色一黯:“如此,那妖今后可还能再回这个异界看她么?”
司命拍了拍她脑袋,抿嘴道:“本仙也不知道……”
兴许,待神君大人归位之后——不不不,这话她可不能乱跟妖精。
那日神君大人为了救她,罔顾天道禁制用了术法,天道有所觉察,竟是先她一步把大人的神魂给带走了。是以,神君大人到底去了何处,她根本就不知道!
这些日来,她自然也有去求天界的诸位大人帮忙探,却一直未果。可对着妖精,她委实不敢把话出来,遂只得哄她道大人已经去了下一个异界,只求让妖精把这一劫给好好渡了,莫要再生什么事端。
今日来找妖精之前,她只觉忐忑,看着空白一片的命簿,实在不知道该把妖精带去哪里好。但就在方才,妖精的命簿上终是得以显出一行天机来,标记出了下一劫的异界所在。
她定要把妖精赶紧带去,不定就能找到神君大人了呢!
听司命那般法,苏淮稍稍沉闷片刻,却终是淡笑开来:“也罢,强求不得。”着,她抬眸望向司命,“仙君大人,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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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十三年秋九月,女帝诞下皇嗣后突染急症,不日崩逝。其遗命有言,立大皇女为皇储,封号昭阳,着信王宁呈检摄政,并命叶扬将军及数位心腹重臣为辅臣,抚养皇太女成人。
淳熙十五年秋,昭阳女帝亲政。自此,便是新的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