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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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容悄身上沾染了傅礼臻的气息, 回到家的第一天,四大只的表现相当淡定,只是绕着轮椅嗅嗅。

    倒是容悄吓了一跳, 四只体积不的狗忽然围上来, 心肝都颤了好几颤。

    “到边上去。”傅礼臻赶了一下,四大只退开,改绕着他撒娇。

    傅礼臻没办法, 先去拿了狗粮给它们各自的饭盆倒上,才洗了手把容悄推到卧室里。

    在医院光养伤了,容悄还没开始锻炼腿部肌肉, 现在依然一步都还挪不动,站都还站不起来。

    “要看电视剧吗?”

    傅礼臻把她推到电脑前。

    容悄想了想, 摇头笑道:“想看你画画呀~”

    好久没看你画画了。

    傅礼臻顿了一下, 把轮椅往外推,来到画室门口。

    他开画室的门, 里面已经完全大变样了。

    原本空出来的绝大部分空间, 被画架摆满,画架上都盖着灰色的遮光布,将底下的画盖得严严实实。

    傅礼臻挪开了几个画架, 才空出一条可以让轮椅进去的通道来。

    容悄抓住其中一块遮光布看向傅礼臻:“我可以开看一下吗?”

    傅礼臻点头, 她用力往下一拉, 深深浅浅的蓝色仿佛海水般从画面中涌出,再细细一看,却又在这一片海洋中发现了墨绿的间隙, 画面的流速仿佛缓慢下来,随风轻摆。

    傅礼臻解释:“这是你的那种花,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样子。”

    容悄抓紧手中的遮光布:“一模一样。”

    “这个是梅林。”

    他自己揭开旁边的那一幅画,问:“像不像?”

    白雪,红梅,杂乱的三道脚印。

    梅花枝头沉甸甸就要落下的积雪。

    以及可以窥见一角的浑浊天空。

    容悄咬着牙,才将那一个字平稳地吐了出来:“像。”

    “我还画了别的。”

    傅礼臻将遮光布一张一张揭开,展现在容悄眼前的,尽是熟悉的场景。

    不全是从前的,也有现在的。

    画了狗的椅子,画廊卫生间的洗衣机,门口的玉兰树,F大阶梯教室的窗台,医院楼下的苗圃……

    容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泪花,她扯开一个笑容,故作埋怨:“都没有把我画进去呢。”

    傅礼臻回头解释一句:“不是的,我怕画错了。”

    他心翼翼又把布一幅一幅盖回去。

    “如果我画错了,时间一长,我就会以为你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那我就记错了。”

    “我不能记错。”

    傅礼臻走回来,伸手将容悄抓在手里的最后一块遮光布抽出来,盖在旁边的画架上。

    容悄低头靠在轮椅上,等他将自己推到空着的画板边上,才抬头笑道:“要不现在你画我吧,好不好?”

    傅礼臻不画。

    “以后再画。”

    “如果我又忽然不见了呢?”

    傅礼臻愣了一下,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语气里竟有种轻描淡写:“那我就等你回来。”

    “也许下一次,不是四个月就能回来的呢?”

    傅礼臻背过身坐下,音调未变。

    “那你就想办法早点回来。”

    好吧。

    容悄勾起唇角,笑容轻快。

    你又赢了。

    晚饭时容悄如愿以偿吃到了煎蛋,还喝了一碗骨头汤,美得她捧着微胀的腹直叹气。

    这样的生活很美好啊,可以吃,可以玩。

    傅礼臻洗碗洗到一半,忽然转过身来:“等你会走路了,你要做家务。”

    容悄:“……”

    傅礼臻严肃地看着她:“要分工。”

    “好吧。”白吃白喝白住的容悄同意了。

    等傅礼臻洗完了碗,有一个非常大的难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原本在医院的时候,容悄的个人卫生问题是有专门的女护工理的,现在回家来了……

    谁来给她洗澡呢?

    而且在医院不方便护工没有给容悄洗头,所以这会儿肯定是要把头发也洗一洗了。

    容悄的头发很长,放下来都可以到膝弯,不好清洗也不好理。

    不管怎么样,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傅礼臻撩起袖子,在浴缸前放了个凳子,然后把轮椅上的容悄抱过来放在椅子上,让她把脑袋靠在浴缸边上。

    拆开护工给她编的发髻,长而柔顺的黑发就落了下来,从他的手里滑过。

    “脖子底下太硬了,难受。”容悄不大舒服,脖子直接顶着坚硬的浴缸,很快就觉得酸痛。

    傅礼臻找来一块毛巾给她垫上,总算是舒服了点。

    他把莲蓬头从另外一边拉了过来,调好水温后心地往她头发上洒,耳边沙沙沙的响,容悄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乐起来,像爱在洗澡时玩闹的孩子。

    “别笑。”傅礼臻的手指没入她发顶,引着水流浸过头皮。

    容悄笑得停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好好笑,也很舒服。”

    傅礼臻不知道应该什么,好不容易湿她的头发后,开始给她抹洗发水。

    容悄无聊地跟他话:“我还以为你会笨手笨脚沾到我的眼睛,没想到你很厉害啊。”

    傅礼臻轻揉她的头皮,抹遍洗发水后重新拿起莲蓬头,道:“我给包子它们洗过很多次,习惯了。”

    给包子它们洗过很多次……

    习惯了……

    这个话题聊死了。

    她不话,傅礼臻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一些,也许是容悄刚才的话唤起了他在馒头包子们身上磨炼出来的技艺,没让容悄受一点儿折腾就顺利地帮她洗好的头发。

    洗完后傅礼臻把她抱回到轮椅上,拿起吹风机开始给她吹头发,由于她的头发实在是长,傅礼臻只能挽了一些在手臂上,然后一段一段地把头发吹干,耐心十足。

    光是洗吹头发,都已经花掉一个多时了。

    傅礼臻笨拙地帮她把长发盘到头顶,模样不怎么好看,但好歹是扎严实不容易掉。

    这一步走完了,下一步才是问题。

    傅礼臻蹙起眉头,很是纠结。

    容悄看着他苦恼的样子,终于又乐了:“好啦,我可以自己洗的,但是现在有一件更严肃的事情……”

    “什么?”

    容悄无奈地摊开手:“我没有衣服穿了。”

    傅礼臻半晌不语。

    “护工买的内衣裤也没有带回来,所以从里到外,都没有衣服可以穿了。”

    这的确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外面的衣服还可以拿傅礼臻的凑活一下,可是里面的……总不能瞎凑活。

    傅礼臻考虑了一下,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我去买。”

    容悄重重点头,给他气:“加油!”

    傅礼臻放下袖子,坚定地往外走,却又被上一秒还鼓励他的人拉住。

    “一起去啦,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呀。”

    她又是好笑又觉得害羞:“女孩子贴身穿的东西,尺寸……什么的,你也不知道吧!”

    傅礼臻觉得自己知道:“你这么瘦,我买最的就好了。”

    容悄低头看了一眼,气愤地拍了一下扶手:“所以你不懂啦!一起去!”

    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出来了,晚上有点凉,容悄身上披了傅礼臻的外套,手都缩在里面找不着。

    傅礼臻把她抱上抱下的,还出汗了。

    容悄听着他微喘的声音,巨婴两个字深深地在了她的头上。

    她羞愧道:“我明天会好好学走路的。”

    “嗯。”傅礼臻应了一声,把她推进还开着的一家内衣店。

    店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看到他们这样的组合出现,愣了一下才过来搭了把手。

    就算是傅礼臻,面对这种全是女性贴身物品的店,也觉得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他不自在,容悄自然看出来了,就把他往外赶:“你在外面等我好了。”

    店主取笑他们:“都结婚了吧还害什么羞!穿身上的都瞧见过了!”

    容悄:“……没有哦。”

    店主:“……那伙子你出去等吧。”

    “选好了叫我。”

    傅礼臻走出去,背对着里面花花绿绿的物件。

    店主跟容悄咬耳朵:“你男朋友很不错唉,什么时候结婚?”

    容悄抽了抽嘴角:“没影的事。”

    店主看了她的腿一眼,自以为明白了一切:“他家里人不同意吧?”

    “……他在外面等着也挺难受的,您帮我挑一下吧。”

    店主悠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挑一边又:“没事的妹妹,只要你们心齐,所有的事情都会挨过来的。”

    好不容易买好了,傅礼臻进来付了钱又把容悄推出去,那店主还冲他们的背影感叹:“哎,要是这妹妹的腿是好的,得多般配啊。”

    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回家之后。

    傅礼臻拎起袋子:“我去洗。”

    “别别别,我可以自己洗的。”容悄抓住他的衣服,分外坚定地看着他,傅礼臻和她对视了半分钟,才给她搬了个盆倒了水,还把洗衣液送到她手边。

    容悄吭哧吭哧自己搓完了这一堆的内衣裤,最后……

    傅礼臻拿去烘干了。

    终于折腾完,容悄穿着就在内衣店里买的睡衣趴在床上,有点心累。

    傅礼臻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都十二点多了,他是真的累了一天,还扛着容悄上上下下的,这个点眼皮就有点撑不住。

    他锁好房门,把容悄翻开的被子再盖回到她身上,自己在另外一边躺下。

    由于已经有过同床共枕的经验了,傅礼臻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和容悄了声招呼:“我睡觉了。”

    “有事叫我……”

    容悄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阖上的眼帘和蹙起的眉头。

    她趴着看了一会儿,撑起身体凑过去,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傅礼臻被她的动作吵醒,紧锁的眉头松开,艰难地抬了一下眼皮,眼神迷离:“怎么了……”

    容悄拄着下巴,笑容里含着得意:“没事,你快睡吧。”

    他的眼睛又慢慢闭上,声音含糊不清:“别再跑了……”

    容悄把自己的枕头挪过去和他的挨着,然后找到傅礼臻的手握住,在他耳边轻声道:“最近应该不会走啦。”

    话音刚落,她感到自己握着的手动了一下,然后反过来轻轻地扣住了自己的手掌。

    看着傅礼臻的长出些微胡茬的下巴,她轻叹,这四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此刻傅礼臻的梦里一片荒凉,到处是焦土。

    他就陷在这一片焦土里,旁边依偎着一棵草。

    不对,依偎着他的不是那棵草。

    而是贴着草活泼转动着的一团气。

    黏人地推着那株草的叶子往自己身上靠,活泼到让人烦恼。

    但就是烦恼,也因为自身的一动不动而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只能一直被它骚扰着,慢慢习惯。

    那团气似乎很喜欢这里,刮风下雨在这里,寒冬酷暑在这里,那株草枯死了,它也还在这里。

    总是围着他转圈,还把自己变成各种形状,像在跳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上一秒它还在用重新长出来的草叶子给自己挠痒痒的时候,下一秒忽然就消失了。

    和悄悄一样消失了。

    悄悄?

    傅礼臻惊醒,右侧的台灯静静地发光发热。

    他低头,一个绑得乱七八糟的发髻擦在自己的肩膀上,底下那张脸又又白,睫毛底下一片阴影。

    自己的手心里,还握着一只微凉的手。

    悄悄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