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没算让你堕天。”虽然很讨厌上帝的做法， 但路西菲尔以后毕竟还是要继续跟着上帝混，贝利尔也不会刻意在路西菲尔面前抹黑上帝， 只能怏怏地为上帝做解释。

    虽然如果不是他这个异世界的黑暗神穿过来， 路西菲尔极有可能还是会堕入地狱， 但贝利尔不会用还未发生的事去令路西菲尔徒增烦恼。

    而且， 他当初之所以能与上帝达成协议， 也确实是因为上帝并不想让路西菲尔堕天。

    “可如果真是如此，这些年你和神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这件事？”

    路西菲尔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关的对象。

    “天堂和地狱这些年来都对‘堕天之战’讳莫如深，我仔细观察过， 发现天使和恶魔们每次提起‘堕天之战’时， 都会突发意外或者忽然转移话题， 这显然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

    贝利尔：……

    不……其实法则也能做到。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它做的。

    见贝利尔的神情似有古怪， 似乎对他的话并不十分认同，路西菲尔忽然福灵心至， 不太确定地道，“难道除了神， 这世上还有其他存在能做到？”

    法则的存在也属于“神之领域”， 只要贝利尔还在这希伯来世界中生存，就不能对除上帝以外的任何生灵道出法则的存在。

    所以， 他只能摸了摸路西菲尔的脸颊，无奈一笑， “这需要你自己去探索才行。”

    没想到这一整件事中竟然还有他没参透的存在，就连贝利尔也似乎在顾忌什么，无法直接告诉他， 路西菲尔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实际上，路西菲尔很清楚当年那场“堕天之战”中还存有许多疑点。

    比如，如果真是为了这个世界的稳定才需要天使必须堕天，为什么神不直接告诉他们？

    神是天使的信仰，若是为了神，为了这个神所创造的世界，即使神命令天使堕天均衡光明与黑暗的力量，路西菲尔想，甘愿堕入地狱的天使也一定不在少数。

    但神和贝利尔却选择了这样一种瞒天过海，充斥着谎言与欺骗的方法来促成天使堕天。

    时至今日，天堂和地狱的所有天使、堕天使仍被蒙在鼓里，“堕天之战”早已成为他们彼此心中永恒的痛与伤痕。

    贝利尔并没有否认当年确实是他亲手在梦中制造了两场截然不同的“堕天之战”，路西菲尔并不是很清楚贝利尔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令天使们堕天，但若是从相反的角度思考——

    如果贝利尔当年没有那么做，“堕天之战”是否就会由神亲自动手执行？

    从神至今仍隐瞒“堕天之战”的真相这件事中，路西菲尔不难看出，神似乎从未算告知天使们当年为什么必须有那么多天使堕天。

    那么，在这样的前提下，十万年前神又会以什么样的理由把那亿万忠心耿耿的天使落地狱？

    路西菲尔忽然想到在天堂广为流传的“堕天之战”的版本——贝利尔和萨麦尔等四位天使长想要把神拉下神坛，取而代之，这才率亿万天使发起反叛。

    但路西菲尔很清楚，这并不是真相。

    想到地狱中那些堕天使在提及“堕天之战”时伤怀的态度以及他们对弥赛亚的痛恨，路西菲尔忽然问贝利尔，“地狱‘堕天之战’的版本是怎样的？”

    因为某些连贝利尔都忌讳的原因，路西菲尔并没有探听到地狱“堕天之战”的切实信息。

    事已至此，贝利尔已经没有继续隐瞒路西菲尔的必要，因为即使他不，以路西菲尔的敏锐和智慧，也早晚会查到真相。

    “地狱版本‘堕天之战’的导火索，是上帝令天使们跪拜‘神之子’弥赛亚。”贝利尔淡淡道。

    他并没有把堕天使们所经历的一整个关于“堕天之战”的梦境交由路西菲尔观看，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回忆那个梦。

    地狱版本的“堕天之战”虽然并没有真的在现实中发生，但贝利尔很清楚，在他曾经看到的无数未来中，堕天使们和路西菲尔都曾亲身经历过那场令他们信仰崩塌的惨烈战争。

    贝利尔永远记得在那无数个未来的地狱中，已经成为魔王的路西法是何等的放浪形骸，又是怎样沉湎于黑暗，永生自囚于对上帝无尽的憎恨之中。

    路西菲尔不该是那样的。

    他明明是这样一个美好、纯粹，心中充满善意的太阳般热烈而又温柔的存在。

    就像现在这样。

    手指轻抚上路西菲尔金色海藻般莹莹生辉的卷曲长发，贝利尔望着路西菲尔碧空般澄澈的眼眸，不知不觉弯起了唇角。

    “真好啊……你还是你。”

    贝利尔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的神情有多么温柔，轻抚路西菲尔发丝的动作又有多么珍视和郑重。

    他叹息的声音中满藏着对于精心守护的珍宝完好如初的欣慰和喜悦。

    而那个珍宝，正是路西菲尔。

    第一次直面贝利尔这样浓烈到几乎快要将他淹没的情绪，路西菲尔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是被泡在了沸水之中，滚烫到令他颤抖。

    实际上，在听到贝利尔在地狱版本的“堕天之战”中，神令天使们跪拜弥赛亚时，路西菲尔就知道，贝利尔当年为什么那么大费周章地亲手制造出那样两场“堕天之战”的梦境，神这些年来又为什么一直隐瞒这件事了。

    “跪拜弥赛亚”这样的事，对炽天使来无异于侮辱，但若神真在“弥赛亚是神之子”这件事上做文章，命令炽天使甚至所有天使向弥赛亚下跪，那么，萨麦尔、阿斯蒙蒂斯还有别西卜以及那亿万天使会反抗，甚至因此堕天，也就不足为奇了。

    路西菲尔忽然想到“堕天之战”前的那些年，神在创造“神之子”弥赛亚后，贝利尔一直对弥赛亚充满敌意，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总是很紧张。

    虽然贝利尔那时总是他之所以如此，是担心被弥赛亚分权，但路西菲尔很清楚，贝利尔根本对权力没多大兴趣。

    那么，贝利尔当年敌视弥赛亚的行为，会不会本身就是在做戏给他们看，以造成他和弥赛亚对立的假象？

    而如果贝利尔并不是做戏，是真心讨厌弥赛亚，他讨厌弥赛亚的原因又会是什么？

    是不是……贝利尔早就知道，神会以弥赛亚为借口，挑起“堕天之战”？

    若当年不是贝利尔以梦境的形式制造出两场截然不同的“堕天之战”，若堕天使版本的“堕天之战”真的在现实中上演，若当年他没有在光明庆典前夜陷入昏睡，没有被贝利尔困在宫殿中直到“堕天之战”彻底结束，若当年他亲身经历了神命天使们跪拜弥赛亚这样的事……

    路西菲尔想，身为天国副君，身为亿万天使的表率和保护者，如果神真的对他和所有天使施以那样的命令，当年第一个堕天的，或许真的会是他。

    而贝利尔或许正是因为提前知道了神要那么做，所以才会费尽周折，特意制造出那样两场瞒天过海的梦境——

    只为了把他可能受到的伤害降至最低，只为了让他能继续留在天堂。

    “贝利尔，贝利尔……”被如此珍视的感动和汹涌而来的心疼令路西菲尔几乎颤抖。

    紧紧把贝利尔拥在怀中，这一刻，路西菲尔几乎想把贝利尔揉碎在怀里。

    从路西菲尔蓦然激动起来的态度中发觉他大概猜到了什么，贝利尔心底无奈地叹息一声，也缓缓回抱住了路西菲尔。

    如果可以，贝利尔其实并不想让路西菲尔知道“堕天之战”的真相，起码别知道当年上帝是真的曾算亲自出手，把天使们落地狱，不然路西菲尔一定会很难过。

    因为此，在提及地狱版的“堕天之战”时，贝利尔已经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和极为简单的话语去陈述了。

    路西菲尔却还是知道了。

    箍在腰上的手臂力气极大，把贝利尔都弄疼了，贝利尔却只能安抚地轻拍路西菲尔颤抖的脊背，一边拍，一边在路西菲尔耳边轻声道，“路西，都过去了。”

    最难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路西菲尔沉默了很久。

    知道他此刻心中一定很不好受，贝利尔只能一直安静地陪着他，尽可能地安抚路西菲尔的情绪。

    直到颈后传来点点微不可查的湿润，贝利尔才知道，路西菲尔竟然又哭了。

    贝利尔不喜欢路西菲尔哭，因为每次路西菲尔哭，他都会也跟着难过得不行。

    眼眶几乎瞬间就红了，贝利尔收紧了抱着路西菲尔的手臂，尽量语气轻快地道，“路西，你看，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

    “……你不好。”滚烫的液体无声自脸颊滑过，滴落在贝利尔身后漆黑的长发和羽翼上，路西菲尔声音沙哑地道，“你一点都不好。”

    “从前我一直以你的保护者自居，一直想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一直被心翼翼，倾尽全力保护的那一个，竟然是我自己。”

    路西菲尔几乎不敢想，十万年前贝利尔是怎样独自背负着欺骗整个天堂的压力，制造出那样两场几乎毫无破绽的“堕天之战”的。

    贝利尔明明那么在乎他，当年却还是一次又一次拒绝和推开他，宁愿被他和全天堂误解，甚至不惜背上“背叛者”的骂名，就只是为了……保护他。

    只要一想到贝利尔当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不断疏远他，又是怎样独自背负着这一切无法对任何生灵诉的秘密过了十万年，路西菲尔的心就疼得几乎要痉挛，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身后的羽翼不断被路西菲尔的泪水湿，贝利尔只觉得身后被泪水湿的地方几乎快要烧起来，疼得他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路西，我从来都不是弱者，并不需要被保护。”贝利尔尽量语气轻快地道，“而且这些年来，我其实在地狱过得很好。这里没有上帝的管束，整个地狱都是我的地盘，我想怎么折腾都行。”

    被贝利尔的话勾起一天前来到地狱后的诸多回忆，路西菲尔果然成功被贝利尔转移了注意力，微微放松了紧箍着贝利尔的手臂，叹息着蹭了蹭贝利尔的脸颊，“我知道，我已经大致逛过整个地狱，发现这里和从前相比变化很大。”

    见路西菲尔的睫毛上仍沾着点点泪珠，贝利尔忍不住用头顶蹭了蹭他的眼睛，直到路西菲尔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眼底终于又有了几丝笑意，贝利尔这才也忍不住笑了，“是啊，我们地狱现在可是很厉害呢！”

    被贝利尔久违的骄傲模样逗笑了，路西菲尔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贝利尔熟悉的容颜，忽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饱满而充实。

    “我不能在地狱停留太久。”抵住贝利尔的额头，路西菲尔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失落地对贝利尔道，“神只给了我三天时间。”

    这么完，路西菲尔和贝利尔面前很快出现一个不断在流逝着金沙的沙漏，上面那部分代表路西菲尔能继续停留在地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没想到离别的时刻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贝利尔眼中的光芒也忽然黯淡了下去。

    捧住贝利尔的脸颊，路西菲尔的鼻尖蹭了蹭贝利尔的，轻声对贝利尔道，“贝利尔，既然话已经开了，你以后不可以不见我。”

    贝利尔闻言怔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分身还在天堂，“你是……以贝贝的形态见你？”

    “有贝贝在当然好，不过那毕竟不是你的本体，我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触碰你。”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贝利尔的脸颊。

    这话好像有点怪怪的。

    被路西菲尔触碰过的地方有点热，贝利尔垂下眼睛，低声问路西菲尔，“那你想怎么样？”

    湛蓝的眼中闪过点点微光，路西菲尔很快道，“我知道你可以操控梦境。”

    “这十万年来，我还从未在梦中见过你。”

    贝利尔：……

    这十万年来你好像一共也没睡过几次觉吧= =。

    心底忍不住微微吐槽，在路西菲尔殷切的目光下，贝利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与路西菲尔约好，待路西菲尔回到天堂，他会时常在梦中与路西菲尔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