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谢之韵本以为经过了上次“舞女乐”事件后,不会再有不足长眼的人来给自己找麻烦了。
可谁知,她还放心得太早了些。
“自带编剧进组?”谢之韵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她满脸一言难尽,“导演同意了?”
依照许导那暴脾气,能容得下人这么放肆?
杨帆摇了摇头:“自带编剧是我们的玩笑之语——她进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编剧。”
“这位木春雷女士是业内有名的戏霸,又仗着自己年纪大是个所谓的‘老戏骨’,到处乱加戏改戏,偏偏别人还不得。”
谢之韵隐约觉得木春雷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我听这位进组第一场戏就是和姜恕的对手戏。”岳乐也叹了口气,“遇见这种人只能吃个闷亏,女神危矣啊!”
谢之韵“嚯”得一下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终于想起来木春雷是谁了。
如今戏已经过了近二分之一,剧本都定的差不多了,本来该是极三位编剧最清闲的时候,偏偏被这人突如其来的横插一脚。
谢之韵这样倒是把杨帆唬了一跳,想起自家恩师的嘱咐,杨帆急忙也跟着站起身:“那……那我也去看看!”
夏末时分,秋老虎来势汹汹,连蝉鸣都少了许多。夜晚更是格外令人烦闷。
此时木春雷正找机会来和姜恕对戏。她笑眯眯地看着姜恕,嘴里感叹着:“没想到能够再次和姜姐合作,真是我的荣幸。”
姜恕看似温和地笑了笑,并不接话。
她曾经与这位木春雷合作过一部谍战剧,那时的姜恕刚出道不久,在谍战剧里饰演一位民国女学生,戏份不多,但恰好有一场与木春雷饰演的地下党接头的戏份。
姜恕至今记得,这位木春雷女士突然来了一段慷慨激昂的即兴表演,把原本属于姜恕角色的戏份抢的一点不剩不,还把镜头也挡的严严实实,毫不留情面。
以及,那只借机搭在她手腕上,一点都不安分的手。
“所以木春雷老师这次是想怎么改戏呢?”
自己的目的被人如此直白地点出来,木春雷倒也半点不慌,她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诶呀,倒也不是想改戏,只是这剧本有的地方可以更完善些。姜啊,你看这里,王筱筱作为在上一代帝王身边的宠妃,对季梡可以有一些教导嘛,作为季梡的导师出现,不也是一种合理的修改吗?”
姜恕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对上黑黝黝的瞳孔,木春雷不由一僵,原本想的话语也不出口了。
仿佛看到了深渊,木春雷心中嘀咕,这女孩儿怎么比时候更吓人了。
她还记得,大概在十年前和姜恕合作《血战》时,这姑娘的眼神就凶的吓人。
真是,不就是捏了下她的手腕吗?
等谢之韵赶到时,戏已经开拍了。
这时的姜恕名义上已经成了先皇后的义女,现在正是遇上了王春雷饰演的淑妃。
淑妃本就是个张口三从,闭口四德,满脑子封建礼仪的角色,这种角色还想充当女帝季梡导师?
姜恕早就准备好了,在听见对面人忽然语气一转,语重心长地了一句“季梡”后,姜恕瞬间冷笑:“淑妃娘娘又有何指教?”
姜恕入戏极快,此刻的女帝季梡已经开始摄政,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让木春雷卡了壳。
自己原本想什么来着?
正是这一短暂的一卡,瞬间被姜恕抓到了机会:“淑妃是又想可惜我不是个男孩儿么?”
木春雷还想补救,她伸手想要拽住姜恕却被早已有准备的姜恕轻巧一躲,摄像机里只能看见她自己滑了一跤。
“我不……”
显示器上,身穿黑底纹金丝长披的季梡俯身看着她,宛如深渊的眼瞳再次让木春雷忘记了自己本来的言语。“淑妃娘娘不必多言,那些三从四德之语我是不会听的。”季梡摇了摇头,“我不爱听,我更希望,天下无人爱听。”
罢,利落地转身而去。
许导眼神发亮地看着这段戏,大喊了三个“好”字。
金黑色与桃红色相对比,思想的碰撞,戏剧性的张力,画面里都有了。
虽然作风不好,但是木春雷的演技确实过关。
从地上爬起来的木春雷咬咬牙,深深地看了一眼姜恕,却不敢什么。
这已经不是当年任她欺负的女孩儿了。
虽然压不了戏,但是木春雷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几年不见,姜老师真是大有长进。”
对此,姜恕面不改色:“谢谢。”
看完了全程的谢之韵忍不住笑出了声。
“您是谢编剧吧?”木春雷眼睛一亮,转眼又笑得和蔼。
这谢编剧也长得很不错啊,比她上部戏遇见的那个什么高琳琳还好看。
“不知道您有没有空……”|“她没空。”
姜恕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厌烦,冷声过后,她忽然笑了笑,凑近木春雷耳边了句什么。
“你和她了什么?”谢之韵被拉进了姜恕的化妆间后仍不免有些好奇。
毕竟当时木春雷脸色瞬间煞白,看姜恕的眼神活像是见了鬼一样。
“她亏心事做多了,心里有鬼罢了。”
姜恕慵懒地靠在椅子上,艾菲进来给她卸妆后,两人默契地闭口不言,姜恕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假寐。
谢之韵也不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一会儿玩玩手机,一会儿又看她卸妆。
“你在笑什么?”卸完妆的姜恕忽然睁眼,她不笑时总是自带一股冷漠的残酷感,连化妆师艾菲都被她吓了一跳。
“我吗?”谢之韵半点不怵,她眨了眨眼,“我只是想,你果然又成长了许多。”本来都想着可以让王家叔叔帮忙,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姜恕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因此低头笑了笑,也不管艾菲因为这个笑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我们走吧。”她自然地起身抓过了谢之韵的手腕。
“走?”
“你在这儿呆这么久,不就是想和我谈谈吗?”
姜恕又对了。
此时的摄影棚已经没什么人了。谢之韵跟着姜恕从后面绕了出去,一阵晚风吹在脸上,将摄影棚里的闷热吹散,到是真有了几分入秋的味道。
出了门后姜恕就放开了手,谢之韵也没在意。
她看着已经完全沉下来的夜空,忽然想起了褚岩的一句话——“这里的横店,晚上都没有星星。”
“姜恕。”谢之韵忽然开口。
姜恕心里一刺,这是谢之韵在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自己的名字。
“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谢之韵用手撑了一下右边的墙,低头看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分手后的那段时间,我真的很难过。”
“想哭又哭不出来,每天一个人发呆,把家里的窗帘全部拉上,吃不想吃东西。有次时卉子骗我吃下了一颗太妃糖,我刚进嘴里,又吐了出来。”
“你,我怎么以前会爱吃这种东西?分明甜得发苦,又让人恶心。”
谢之韵每一句话,都化为了尖刀刺进姜恕的心脏。她下意思抬头想如同以前一样观察谢之韵的表情,可偏偏这次,谢之韵是低着头的。
分手后姜恕心中所翻涌的情感绝不亚于谢之韵,但这不一样。
独自难过,与听见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诉曾经所受到的伤害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一个是浑浑噩噩用利剑刺向自己,一个是惶然无措地等待着黑暗中的刀子不知何时就会向自己砍来,每一次都是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
一字一句仿佛凌迟。
偏偏姜恕又很想听——怎么会不想呢,她都已经多久没听见自己的吱吱这么对自己心里话了?
姜恕就这样,仿佛自虐上瘾一样,丝毫不为自己辩解,静静地听着。
似乎这样,她就还能欺骗自己,在谢之韵心中,依然有她的存在。
“我还记得最搞笑的一件事。”
谢之韵平淡的话语终于带出了一丝笑意:“我有一次和时卉子,‘我已经不难过了,我们吃饭吧’,结果我一看到桌上的那盘虾,又开始哭了 。”
“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恕抿唇,眸色沉沉,半晌,摇了摇头。
谢之韵到是很无所谓地笑了,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因为那盘菜里有生姜,我一看到生姜,就又想到你了。”
谢之韵眉眼弯弯,精致的五官被夜晚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很多,她语气轻松的调侃:“现在想想,真是可笑极了。我那时也真是矫情的可以,是不是?”
饶是姜恕,此刻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姜恕僵硬地提了提嘴角。
“真是失败的笑容。”谢之韵如此评价道。
姜恕出道近十一年,演绎过许许多多不同的角色,被国内外顶尖的导演赞叹夸奖,倒是第一次收到这种评价。
但姜恕毕竟是姜恕,短暂的失神后瞬间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她下意识做了一个被无数人夸奖过的完美的温和微笑:“可是……”
“姜恕,我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姜恕沉默了一秒,彻底放弃了面部管理:“我们在散步。”
她已经知道谢之韵想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谢之韵轻笑:“原来你也知道我们在散步而不是在片场吗?”
“我只是不知道该什么。”姜恕道,“我很清楚,在当时的情况下,是我做的不够好。”
姜恕的声音很轻,又因为拍了一天的戏,她的嗓子有些哑了,这导致她的声音带着些浅浅的沙砾感,充满着病态,又惹人心疼。
“嗯。”谢之韵歪歪头,“我也做得不够好,只是你怎么能够……”
你怎么能够那么坦然直接地放弃我?
你怎么能够那么干脆潇洒?
你为什么不在多多挽留我一下,也许只需要几句话,我就又会回心转意……
“干脆潇洒?”姜恕倏地抓住了谢之韵的言语漏洞,她反问,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我走的干脆潇洒?”
谢之韵愣住了。她都没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了出声。
“……那么多邮件,那么多短信。”姜恕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那个我完全不知情的‘相亲宴’,我解释过一遍又一遍,可你完全没有……”
姜恕道一半忽然顿住了,她看向谢之韵的目光亮得惊人。谢之韵看着姜恕的眼睛,忽然走神地想到,如果褚岩现在在场,她一定质问她,谁这里的横店夜晚看不到星星?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的短信。”
谢之韵觉得,面前问出这话的姜恕很紧张。
姜恕确实很紧张,她的血液都为这一瞬而凝固,只固执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谢之韵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收到过你的三封邮件。”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