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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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开始进入新副本《天净沙》 我真挺喜欢萧傲笙这种直得可爱又外冷内热的男人。

    暮春四月,草长莺飞。

    送别御飞虹后,暮残声与萧傲笙也在当日告别寒魄城,以白石为首的几位大妖亲自送他们渡过玉龙河。临别之时,暮残声终是忍不住回望那位于天水之彼的遥远城池,心里蓦地一空,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想要留下,仿佛一旦离开这里,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白石恰好看到他的眼神,轻声问道:“大人既然喜欢这里,何不多留些时日呢?”

    妖皇那道旨意被暮残声退回,自然也不会被苏虞昭告城中上下,但是这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大妖都不缺心眼儿,哪怕这两只妖狐都没多言多语,他们也不难揣测出背后算,起初确实有些不安,可是结合实际情况多做考虑后又少了大半抵触,没想到他们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事者反而要走了。

    暮残声回过神来,目光在白石身上停顿了一下,这只妖怪经此一役更添沉着之色,如今将羊身化去,变为完整的人形,着一身劲装武服站在众妖前列,一路上也都代替他们与二者搭话,无形中显露出拔尖之意,愈发贴近他在梦里见过的模样,稳重可靠。

    “此番有事在身,虽然留恋但不可久留,他日若有机会,定回寒魄城与诸位把酒言欢。”暮残声客气地跟他对过拳,装作没听懂对方话中隐意,“这一回寒魄城大难之后百废待兴,诸位接下来可要忙活好一阵子,我等就不耽误了。”

    大妖们听他这样话,心底叹气,知道是留不住这只狐狸,但也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这些情态都被白石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他微不可见地摇头,倒不多做纠缠,翻手化出两壶梅花酒递过来,道:“既然如此,我等就送到这里,此酒赠与两位践行,今后修行路远,万请珍重。”

    罢,白石又多看了暮残声一眼,沉声道:“待今岁梅花盛开时,大人若有闲暇不妨来此重游。”

    暮残声颔首,接过酒壶跟萧傲笙一同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风吹冷了衣上炉火余温,也模糊掉两端身影。等到走出了寒魄城地界,萧傲笙才拨开酒壶红塞,畅饮一口,笑着对暮残声道:“你自己是野狐狸,又从哪儿学来这装模作样的官腔本事?我都不会呢。”

    他笑得促狭,也有些好奇。哪怕身为剑阁少主,萧傲笙性情使然也不喜多做客套,这些个见人人话、见鬼鬼话的本领哪怕过了一千年也学不好,深感比起与他人玩起唇枪舌剑,还不如真刀真枪一场痛快明了。

    暮残声有些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这种只是费点脑子的东西,多用用就学会了。”

    萧傲笙咂摸了几下,微妙地感觉自己被他骂了。

    一人一妖对视片刻,又相互嫌弃地别开脸。

    他们本该直接从寒魄城后雪原上北极境去,但是萧傲笙有心先去祭奠先师,暮残声也答应随行,为了不耽误正事只能加紧行程。因此他们嘴上闹,脚下不慢,一路靠着御剑腾空之法,不消几日便赶到灵涯洞,拨开丛生草木,踏过嶙峋山石,一座无碑孤坟赫然出现在眼前。

    在离坟墓尚有三丈开外时,萧傲笙已经负剑跪下,以三拜九叩之礼膝行过去,面色肃然,眼眶微红,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坟前泥地上,哑声道:“师父在上,不孝弟子萧傲笙前来请罪。”

    向来少言的男子现在就想多长了条舌头,絮絮叨叨地了很多,从他千年前的一念之差到此番破执进境,没有半点遗漏地讲了清楚,连同自己的几番意乱也毫不掩饰,仿佛一个流浪在外许久的孩子终于回家,把自己这些年干的大事情唯恐遗漏地讲给父母听,不论赞赏或斥责都如获至宝。

    可惜那黄土下的枯骨,自始至终都不能再回应他只言片语。

    暮残声看得唏嘘,心里也被带起一股子酸涩。他自幼失亲遭难,若是没有净思,如今也许早被人扒了皮做毛领子,可惜净思待他严厉有余、亲近不足,从到大无论他做过什么,都少有得到师长赞许,反是教训吃得多,故而暮残声对净思的感情有些复杂,从未想过能如这般在对方面前讨喜或显露脆弱。

    他眨眨眼睛,把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徒,悄然转身去了灵涯洞。

    当初因为干涉天选,净思在这里断了暮残声一半骨头,又设下禁制关了他二百八十年,硬逼着他在此潜修。野惯了的狐狸自然不甘心被关进笼子里,几乎要把这洞穴砸碎捣烂,奈何净思连这点放肆的余地也不给他留,禁制几乎压住他全身八成妖力,剩下的只够在体内运转周天经脉,若不能持之以恒地修炼,滥用一回就要化为乌有,届时就真如一只普通狐狸被困在此,动弹不得。

    那次肆无忌惮的行动,要用二百八十年的忍耐去还。等到暮残声终于突破境界,冲开禁制,他也早已冷静下来了。

    此时此刻,暮残声回到这个让自己做了二百八十年噩梦的洞穴,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他把这些日子落下的积灰掸去,点燃长明灯照亮黑暗,然后盯着放置在四角的四象石雕出神。

    萧傲笙顶着发红眼眶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这副呆样,适时出声道:“起来,十年前我到这里却遍寻不着,是你在这里闭关吗?”

    “啊……嗯。”暮残声回过神,歉然道,“早先误闯此处禁制,没料想就出不去了,只好留在这洞里潜心修炼,生怕自己要被关一辈子呢,倒是让你白跑了一趟。”

    萧傲笙摇摇头:“你与家师本无因果,出关后还能记得将他遗骨入葬,已是有心了。”

    暮残声心里微顿,对方这句话看似得合情合理,实际上藏了个细节——他将萧夙下葬是在三百多年前初至灵涯洞时,而非此番出关之后。

    言语可以编织模糊,坟墓周遭草木土石的痕迹却不能骗人,何况萧傲笙并非失于洞察的驽钝之人。

    百密一疏。暮残声这样想道,先前比武时他还有所保留,就怕对方看穿自己师承净思,企图借着此行将《百战诀》的修炼直接推到机缘上,没想到萧傲笙眼下观察入微,能从墓土上看出下葬年月有异,戳穿了他这三虚七实的谎话。

    一念及此,暮残声心下思量该如何答话,却听萧傲笙话锋一转,笑道:“如此一来,你与家师虽无师徒之名,也有五分传承之实,可谓是冥冥之中的机缘,到底咱们俩算是师兄弟呢。”

    暮残声一愣,抬头看着萧傲笙,男子的双眸澄澈如水,似一无所有,又像是包含万物。

    他知道他有所隐瞒,却看在这番生死之交和为先师敛骨的恩义上包容了自己,还为暮残声到达北极境后可能出现的对他外修功法的质疑找好了理由,作为挡下旁人试探的盾牌。

    《百战诀》虽不外流,但没有谁比萧夙的亲传弟子更有资格置喙,就算他日暮残声用《百战诀》造下罪业,也无人比萧傲笙更能名正言顺地出手。

    暮残声想通这些关窍,不得不承萧傲笙的人情,当即向他拱手行礼,笑道:“那就多谢萧师兄了。”

    萧傲笙见他会意,笑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他们在灵涯洞没有多留,毕竟逝者已矣,哪怕有千般遗憾也不可扰其安宁,只将烈酒浇祭坟前,拔除萋萋野草,便准备加紧行程赶往重玄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两人刚入北极境不久,就遇到了麻烦。

    届时他们在一条溪边略作休憩,暮残声变成狐狸跳进水里滚正欢腾,冷不丁看到一只浅黄色的鸟儿振翼而来,惊慌失措如被疯狗追撵,察觉到萧傲笙后,两只黑豆眼几乎要飙出泪来,一个猛子就扎进他怀里,发出“叽叽”的叫声。

    萧傲笙原本还算轻松惬意的神情,在听完它叫嚷一气后已经黑如锅底,手背青筋毕露,骨节都发出轻响。

    “怎么了?”

    暮残声见他神色有异,上岸抖了抖毛,变成人形抓起那只鸟,正欲看个究竟,却听一声尖细的惊叫响起,他指间猛地一重,只见那鸟儿竟忽地变作一位半大姑娘挣脱了他的手,摔得一张俏脸儿皱成了包子。

    她坐在地上疼得直哭,抻着手指骂道:“流氓!禽兽!无耻!你摸哪儿呢?!”

    “……”暮残声捻了捻手指,想起自己刚才一把捏了鸟屁股,顿时不吭声了。

    这鸟儿变作的姑娘模样不过十三四岁,杨柳腰未成,芙蓉面也还没长开,青涩如枝头二月花,虽俏丽却不浓艳,一身淡黄色的窄袖衣裙衬得她愈发娇嫩,偏偏嘴唇颜色红得极正,似胭脂般娇艳欲滴。

    暮残声自知理亏,赶紧道了歉,姑娘却不肯放过他,拍拍裙子爬起来,一溜烟儿窜到萧傲笙身边,泫然欲泣:“萧少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他欺负我,劈了他!”

    萧傲笙回过神,见她俏脸含怒,只好做个和事佬道:“他是我师弟,刚才并非有意,你就别怪他吧。”

    姑娘还不依,暮残声摸摸鼻子正要哄她两句,就见萧傲笙眉头一皱虎了脸:“再闹就撕了你。”

    姑娘:“……哇!”

    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出了声。

    萧傲笙:“……”

    暮残声一拍脑门儿,对着萧傲笙传音入密:“她是谁?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叫阿灵,本是重玄宫牵机阁妙手雕刻出来的一只彩绘木鸟,因雕工巧手,点睛有灵,后来被主人送给司天阁,在门前听经得道开了智才化成人形,算是司天阁的弟子。”顿了顿,萧傲笙眉头微皱,“阿灵前些日子在这附近有人向神像焚香求助,城中出了邪事,她就跟三位同门一起来探情况,但是……”

    暮残声看这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压根儿不是被萧傲笙吓的,而是让他这句话勾起了委屈和悲愤,一时间抽噎不止。

    四个人来探情况,却只有她化成鸟儿狼狈不堪地逃窜至此,剩下三个怕是……

    暮残声正欲细问,耳朵忽然一动,下意识将阿灵往身后一拉,同时萧傲笙掌中长剑出鞘,玄微似一道箭矢暴射而出,风驰电掣地穿入身后密林里,片刻后飞转回来,刃上带着一溜腥臭的暗红血迹。

    这样短的时间,血竟然已经半凝固了,不似寻常活物。

    剑修素来爱惜兵器,萧傲笙见状将眉头拧得更紧,可是避尘咒落下之后,这血迹竟然纹丝不动,就像斑驳在剑刃上的红痂。

    “这……”暮残声嗅了嗅这古怪的腥臭味,胸膛上突然传来一点灼痛,他顿时脸色一变,“有魔气,心!”

    话音未落,那些血迹陡然扩大,包裹住整道剑刃,玄微发出一声颤鸣,竟是挣脱了萧傲笙的手掌,向着他咽喉狠狠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