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昙谷
注:出自《周易?系辞上传》中的“大衍之术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剧场—— 大狐狸:妈耶这章有点吓人 直男萧:听作者是在医院守夜时拿手机码出来的 大狐狸:幸好不是在厕所里,我不想看古代版花子啊…… 直男萧:……
阿灵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这一剑太突然,萧傲笙几乎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枭首,身首分离的刹那,附着在剑刃上的血污如有生命般脱落下来,化成一张可怖的赤红鬼脸携风乱舞,贪婪地用舌头舔舐四溅开来的新鲜血液。
与此同时,一双青白的脚从树上落下,吓了阿灵尖叫着跳开,原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吊颈娘。她发出“咯咯”的笑声,伸出一双枯树枝般的手臂去抓阿灵的脖子,半途被暮残声一把抓住,白发青年毫不留情地将她用力抡过头顶,狠狠掼在了地上。
吊颈娘被他这一下摔歪了脖子,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呼声,那赤红鬼脸似乎被激怒了,携着一股腥风嘶吼着冲了过来,嘴巴咧得几乎把头颅一分为二,露出口腔里长了里外三圈的森白怪牙,势如刀刃般绞烂了暮残声的护体真气,然后又变得大如磨盘,向着他头顶罩了下去!
暮残声目光一寒,右手抓着阿灵衣服后领腾空而起,同时满头白发见风即长,顷刻间变作数丈,如万千钢针般倏然向前暴射而出,带起一阵厉风。赤红鬼脸不得不往上飞起,避开被发针戳成烂蜂窝的下场,却不料一道寒光拔地而起,却是落在地上的玄微剑恰好对准它上升时露出的空门,自下而上地将这鬼脸刺了个对穿!
同一时刻,已经潜行到暮残声背后的吊颈娘身体一僵,一只手拽住了那条挂在她颈上的绳索,用力一拉便将其高高吊起,待暮残声转过身来,左手掌心里画好的符箓凌空击出,准确在她被迫扬起的头脸上,本来挣扎不休的吊颈娘这下子便动弹不得,随着绳索一松,木槌似地砸在了地上。
萧傲笙从阴影下走出来,那具身首两分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纸人,赤红鬼脸嘴边残留的血迹也化为纸屑,以阿灵的眼力硬是没看出他在何时用了替身咒。
“都什么玩意儿?”萧傲笙脸色嫌恶,收回玄微剑,那鬼脸竟然还没有死,正在剑刃上颤动,仿佛被草茎戳穿的蚂蚱。
暮残声走过去看了看吊颈娘,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道:“这是走尸,魔气从你剑上那东西传来的。”
阿灵刚才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现在才堪堪回神,她盯着趴在地上的吊颈娘,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道:“辛、辛夫人……”
暮残声抬起头:“你认识她?”
阿灵对着吊颈娘那双翻白的眼睛,颤声道:“她、她是那个去神庙焚香的人,也是她带我们入城的……”
萧傲笙皱起眉:“她是上吊自尽的?”
“是……不,我不知道。”阿灵猛然摇头,指着吊颈娘的腹部道,“她当时身怀有孕,快要临盆了!可是没等孩子生下来,她就在我们入城的第三天被发现吊死在院子里了!”
暮残声眯了眯眼,走到吊颈娘背后,拨开那些枯黄乱发,道:“她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走尸即为死者起尸,神智沦丧,身躯却能多日不腐,暮残声所指正是她的后颈,此处虽然没有绳结印,却有一道竖着的淤痕留在大椎上。
她是被人绕柱在后勒死,又佯装上吊自尽的。
阿灵不寒而栗,萧傲笙沉声问道:“你们发现尸体时没有多加查看吗?”
阿灵慌忙摇头,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没人把她的尸体从梁上放下来,我们也就没能多看。”
暮残声凝眉:“为何?”
“因、因为她是自尽的。”阿灵喃喃道,“辛夫人是昙谷山城的人,那里有个祖规叫做‘自弃之人不可入殓’,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也没有轻贱自己性命的权利。倘若有人自尽了,不论什么原因,都是对不起祖宗,要受全城唾弃的。七日前发现辛夫人尸身时,大家还在她脚下找到了绝笔书,便认为她是上吊而死,故无人将她放下,我等外人也就不能……”
暮残声摇了摇头,深感这姑娘不愧是木鸟化灵,真是呆得可以——哪怕是入乡随俗,在非常时刻仍要用非常手段,何况还关乎着一尸两命和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线索呢?
他追问:“绝笔书上写了什么?”
阿灵正要开口,脸色突然一变,萧傲笙只觉手下一轻,那穿在剑刃上的赤红鬼脸竟然悄然化成一滩血水流淌下去,在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嗖”地钻进了吊颈娘裙下。
她猛地睁大眼,脸上的符箓陡然溃散开来,原本僵硬的身躯一骨碌爬起,干瘪的腹部高高隆起,裸露出来的肚皮上还隐隐凸显出那张鬼脸的轮廓。
那赤红的魔物,原来是她腹中未能平安出生的胎儿!
阿灵吓得面无血色,暮残声疾步上前,撮掌成刀直取吊颈娘腹部,不料这先前行动还有些迟缓的走尸此刻竟是灵活无比,硬是从他手下滑开,四肢着地如野兽般窜了出去。萧傲笙当机立断,驱动玄微追了过去,长剑化为一道流星,转瞬即逝。
一道微不可闻的闷响从密林里发出,分明是剑锋入肉后钉在树上的声音。
阿灵松了口气,萧傲笙眉头却皱起来,暮残声快他一步赶了过去,只见玄微剑的确是钉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可是剑下没有吊颈娘,只有一滩暗红的血,几块碎裂的骨骼和脏器,以及零星烂肉。
这把剑的确穿过了目标身躯,可是那目标又把自己从剑下撕裂开来,仓皇逃去了。
“就像是守宫断尾。”感觉到背后气息,暮残声目光暗沉,“但是,一具走尸能做出这样狠厉果断的决定吗?”
走尸与死灵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前者只有身体本能,后者还残留着意识思想。
“她的魂魄不在尸身上,恐怕是那怪胎的想法使然。”萧傲笙收回玄微剑,看向地上蜿蜒的血迹,转头问阿灵,“这是通往哪里?”
面色苍白的阿灵哑声道:“是……通往昙谷的方向。”
暮残声跟萧傲笙对视一眼,彼此面色都有些凝重,后者问道:“跟你一起的三位同门呢?”
阿灵张了张嘴,声音哽咽:“都、都死了……”
北极境位于玄罗北方,越往北越是严寒,气候地理并不宜人居,故而在无形中划开疆界——以位于中心的八百里连绵大山为线,往南是对耕作渔猎需求较高的人族聚居之地,北上渐渐人烟稀少,多是以灵族为主、包容其他异族的大城池,代表此境至高权力的重玄宫与天净沙都在极北之地。
昙谷的位置比较微妙,它恰好处在八百里连绵大山中,虽被称为“谷”,实际上以那处山谷为中心包括了周遭不少依山建立的乡镇村落,据祖先多是破魔之战时逃入山中避祸的流亡之民,经年发展下来已经形成不的规模,连自己的集市和布防也建立起来,又被称为“昙谷十二城”。
除此之外,昙谷在北极境有着独特地位,盖因它乃是传中那位真神首度现世的地方,故被称为“神降之地”。
“焚香莫问神居处,北极之巅拜真君”,这是远古之时就流传在玄罗五境的神话,据是在三界分立后,五十位神明陆续应运而生,奉天道之意点化愚昧众生,使四时有更替、草木演枯荣、禽兽知饥寒、万象入轮回,人、灵、妖、怪都在这样漫长的演变里分化发展。众生开智后,其中四十九位神明便回归元初天界,化为无形无相的天道规则,用以维持三界运转,只有最幼的那位尚存世间,留在位于北极之巅的天净沙中,由三宝师带领上位灵族世代守护。
这位神明被称为“道衍神君”,意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注),既是太极五十数中的一元,也代表天命之下的一线生机。他是玄罗五境亘古流传的神话,无数人想要去求证,却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无功而返,在破魔之战发生前,他已经成为独属于灵族的信仰,被其他三族视若缥缈虚谈。
直到魔族从归墟地界爬上玄罗,造就倾世魔祸,五境众生罹难,眼见人力不可敌,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神明,却没想到这一回神明给予了回应——道衍神君离开了天净沙,带领四族开启了长达百年的破魔之战。
战役响的信号,就是道衍神君在这八百里大山外击退魔族优昙尊,立下禁魔结界,为后来北极境战线的开战划定出最安全稳固的后方,“昙谷”之名也由此而来。
发展至今,昙谷虽因其位于深山而不显繁茂物流,又非洞天福地做不成仙门道场,但是里面人口不少,谷中供奉有道衍神君金身,香火鼎盛,信仰绵长,常年风调雨顺少有天灾地动,邪祟之物也不多见,其中山民长寿无忧,在凡人眼中就像个桃源所在。
然而,十二天前重玄宫司天阁从观世台收到一封香火信,乃是有人将请求写于黄纸,在神像前点香焚化后便会在观世台显现,为照看此处的重玄宫弟子受理,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虔诚供奉真神的信徒。
观世台每日受香火无计数,但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的祷告,这封信却是裹挟着一股黑气在火焰中现出,分明是诉求之人大难临头。彼时当值的正好是阿灵,她开一看,只见是一名来自昙谷的妇人所写,她自称辛陆氏,自己家乡频生怪事,恐有邪物作祟。
这信写得含糊,上面的黑气却不作伪。在此情形下,虽不至惊动重玄宫中大能高修,司天阁却还是按照惯例点了四名弟子前去查探,阿灵作为接信者自当随行,只是没想到同路的除了两位司天阁师兄,还有千机阁少主北斗。
千机阁主幽瞑是重玄宫里一个怪胎,哪怕被禁足千年的萧傲笙都要比他有人缘,这家伙不知是什么根脚化灵,容貌虽好,性情却古怪孤僻,哪怕是面对三宝师也从不礼敬,偏偏他修行千机妙法,堪称当世机关道一大宗师。北斗是他唯一的弟子,性格与师父简直天壤之别,他待人诚挚又温柔开朗,在术法和推演上天分极高,偏偏自己师父的机关道法只学了个半桶水,被不少弟子四下他该转投去司天阁。
这一回,北斗不知为什么惹恼了他那脾气糟糕的师父,不仅被被直接赶出了千机阁殿门,还被勒令近日不想在重玄宫看见他。无奈之下,北斗只好厚着脸皮蹭进阿灵一行,司天阁弟子向来喜欢他,此行又可算是一大助力,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阿灵本以为有了北斗在,此事无需担忧,可等到他们在十日前抵达昙谷,见到焚信的辛陆氏,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一年刚开始,昙谷已经出了不少事情。先是在短短两个月间,连续有九名老人病逝,消瘦得如同皮包骨头;然后是六位青壮年的男女接连暴毙,各自死期都恰好相隔一天,依旧是形容枯槁不堪,众人便担心是什么不知名的疫病,便草草将尸身堆起来焚化,把上了年纪的老人隔离到一条街去;之后这神秘疫病便没了,可是过不了几天又有三个七八岁大的娃娃神秘失踪,山长带着人几乎翻遍了整个昙谷,最后只在野兽窝里找到零星的骨头。
辛陆氏在信里,谷中众人调查无果之后,只得将这些事情归于意外,此后长达一月再无怪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然而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晚上愈发不能安寝,近日入夜便总能看到屋里床前有人影徘徊不去,照亮灯火后又分毫不见。
与此同时,她渐渐能看到一些古怪的景象,比如原本天朗日清的山谷上空浮现出常人不觉的血雾阴云,每个生活在此的人身上都染有不祥黑气,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快地消瘦憔悴,偏偏对方和其他人毫无察觉……最可怕的是,每晚徘徊在她床前的怪影越来越多,一个个面目狰狞地扑向她的肚子后消失不见,辛陆氏依稀辨认出其中几个人的长相,次日忙不迭地上门拜访,却见对方虽然还都活着,一个个却都被黑气包裹住全身,在她眼中已经不似人样,偏偏旁人无一觉得异常。
“妾不知是自己得了癔症,亦或是这昙谷山城的众人都被邪物迷心,日间不得解,入夜不能安,委实生不如死。然而,妾腹中胎儿尚未出世,不忍轻生枉死,只能拜求神明,请仙长慈悲相救。”
将事态悉数告之后,辛陆氏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向他们低头行礼,哽咽的声音里难掩颤抖。
名门弟子无论修为高低,大抵有两种气性,一是自恃倚仗少有畏惧,二是胸有意气难忍不平。因此,他们四人答应了辛陆氏入城调查,可是三天过去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就连辛陆氏所的床前怪影也无踪迹,仿佛那一切真是意外,只是这个女人在疑神疑鬼。
第三天晚上,他们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北斗心有不忍,决定多留一夜做个镇邪傀儡送给辛陆氏,既是以防万一也为安她的心。未料刚到子时,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北斗了句“情况不对”便冲出门去,他们三个一时不察,竟是落在了后面。
北斗虽然机关道只学了个半桶水,修为却是半点不作伪,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好在他还记得留下“辛夫人”三字,让阿灵等人有了个追去的地方。
可是等他们赶到辛陆氏家中,没有看到北斗,只见得宅院被一群惊醒的山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快要临盆的辛陆氏却吊死在后院一棵老槐树下。
她那双僵硬的脚下落着一封绝命书,上面先是凌乱地写着自己曾经对阿灵四人过的话,又添上了不被信任的委屈和痛苦。
辛陆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哪怕阿灵等人还没有明,她也能看出来自己已经不被四位仙长信任,变成了他们眼里的疯婆子,跟这城里其他人看她的目光一样。这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辛陆氏在信中写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既然活着无法被理解和拯救,那就用死亡去解脱。
绝命书最后,她还咬破手指连写了四个“死”字。
因为这封信,众人都相信了她是癔症发作上吊自尽,阿灵和两位师兄由于没能查到线索不便强行插手,又记挂着北斗,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可是直到长夜过去,北斗也没有回来。
阿灵他们在昙谷留了七天也找到北斗,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决定先回重玄宫禀报实情,让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前来寻找,可是子时一到,屋子里的烛火齐刷刷灭了。
阿灵听见了风声、窗扉震动声,还有……辛陆氏“咯咯”的笑声。
她燃起了一道符纸,看到颈悬麻绳的辛陆氏从梁上垂下,那圆滚滚的肚子已经瘪下去,整个尸身变得骨瘦如柴,正冲着她笑。
阿灵吓得往后疾退,不料撞到了一位师兄,他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一团血呼呼的玩意儿从师兄脸上挪下来,那张原本齐整的脸已经没了人样。
那一刻阿灵才明白,绝命书最后的四个血色大字是什么意思——她要他们四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