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去留
心魔和狐狸的矛盾爆发是必然的。 三观,立场,处事方式,他们都差太远了。 狐狸有自己的坚持,心魔有自己的执着,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不够成熟。
整座北极之巅已经被秽气污染,无数修士心生魔障,地脉受重浊所压坠往凡尘,正是天光晦暗、灵气衰弱的大好时机,此间正法修士纵使神智尚存,在秽气荡尽之前也不能从外界获取灵力补元,一旦他们耗尽自身法力,就与刀俎下的鱼肉无异。
琴遗音为了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常念居于三宝师之首,是因为他生而与天相应,虽有长生之躯,却无咒法之强,一旦被剥夺了傍身灵力,隔断他与天道的感应,他就是一个位于九天的凡夫俗子。
琴遗音的玄冥木吸收了魔罗优昙花,他便能同时掌握虚实幻法,在决定提前行动之后,他立刻帮非天尊解开了伊兰恶相的天生禁制,将伊兰体内那个包罗三界恶欲的天地拖拽出来,直接与整座北极之巅所在空间暂时合二为一,里面积藏了无数岁月的归墟魔气借助草木生机,迅速覆盖了北极之巅的清正灵气,让这里的大半修士心智沉沦,将玄门圣地变作了人间地狱。
在伊兰恶相崩溃之前,无人能逃出北极之巅,天光也不能照耀进来,这对于天法师来是最大的压制。
世事如琴遗音所料,常念已经被剥夺了全身灵力,连身躯自主修复的天赋也受到影响,暴露出隐藏多年的本来面目,只等他再补上一刀,三界就不会再有什么三宝师。
可是琴遗音动不了。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沉重或者压制,而是在某一瞬间失去了对自我的感知和控制,明明他就在这里,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你还不肯勘破自我?”常念轻声道,“琴遗音,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庭院里的玄冥木静止如画,琴遗音抬手想要一刀刺向常念咽喉,阻止他继续话,可是这个念头刚起,他才发现自己连手臂是否存在也感知不到了。
“十方星盘上没有你的命数,三界转轮中不见你的名字,你是天地间不该出现的异端,无论你做过什么,都会成为虚幻之相,寂灭皆空。”
随着常念徐徐道来,他胸膛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愈合无痕,连破碎的衣衫都变得光洁如新。
与常念相反,琴遗音的肢体从双脚开始崩解,那些血肉皮骨和衣衫毛发都从他身上消逝,整个人变成了一道站立着的影子,连轮廓都开始缓慢塌落。
他立刻调动魔力,躯体崩溃之势陡然一滞,旋即肢体再现,偏又在血肉重生前莫名消散,如此周而复始,他虽然没有化为虚无,却也不能变回道体。
“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你为天道所不容,它不承认你的一切。”常念走到近前,他那双眼睛里蕴藏了一片星空,里面包罗万象,独独没有琴遗音的影子。
“你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他化自在心魔生而叛道,因不容于天地法则而超越轮回,拥有不死不灭之身,可是这也代表琴遗音无来处也无归宿,除了心海中一片婆娑天,他什么都没有。
“我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想要修正这个错误终不得法,直到如今才明白一个道理。”常念轻轻地道,“正如破镜不能重圆,已经出现的错误就算修正也会留下印记,因此无论斩杀还是封印都不能让你消失,唯一的办法就是……”
把错误所在的这一页,彻底从书上撕去。
这一刹那,琴遗音终于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剥夺了常念的灵力意图动杀,而对方在此之前就预见了死劫将至。常念观测命轨,也不会为私欲篡改自己的命数,因此他没有选择避难,而是亲手推动死劫发展。
《奇门天演册》有一至高法名为“星宫入命”,即众生万灵皆有命星位于天上,星如命,生循迹,在世间的一切发展都与命星走过的轨迹相合,故而每个生灵都有两次命数,身死尚可重来,星陨才是无力回天。
因此常念在来到遗魂殿之前,亲手杀了自己,胸膛下的心脏才会变得死寂。他放弃了自我,利用轨迹引命星入体,变成了真正的“天法师”,无根无凭,又无处不在。
琴遗音蓦地想起刚才那番对话,他质问常念若算到自己死到临头,是否仍能平淡视之,而常念已经给了他答案。
可是现在的情况对他太不利——星宫入命之后,常念终于能够把琴遗音这棵毒木从世界森林里摘除,放逐到无穷无尽的天外洪流里,彻底排斥出三界五行,再也回不到此世之间。
琴遗音想明白了这点,又意识到了什么:“你既然看到了自己的死劫,必能推测重玄宫大难降临,你没有告诉净思,你……你默许了这一场浩劫!”
常念道:“天生万物盛极必衰,若想要气数绵长,必得有所取舍。”
庭院里的玄冥木从根系开始枯萎,琴遗音本欲遁去婆娑之海,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常念忽而被道衍神君取代,下一刻又变成了非天尊,就连倒伏在身边的枯木都变成了暮残声的样子。
长满玄冥木的无界荒野从他脑海中远去了。
琴遗音就像一颗孽果,而常念要将他从树上落,他虽然不死不灭,世上却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的存在将与消亡无异。
琴遗音那双诡美的眸子忽然凝滞了,变得无比空洞,就在最后一丝光也要黯淡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琴遗音!”
声音的主人似乎在遥远彼方,又好像只一墙之隔,琴遗音本来涣散的意识如闻惊雷,他猛地抬起头,想要看一眼声音来处,不料脑海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有一只手从黑暗深处伸出来,强行压下了他的意识。
常念枯寂无波的双眸突然睁大,他看到琴遗音已经崩解的身躯在这一瞬重新还原,手里握着一截玄冥木枝,在电光火石间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他低下头,看着那截树枝消失在心口,本已死寂的心脏怦然一动,牵动百骸俱震,近乎虚无的感知重新归位,蕴藏在脑海中的那颗星辰蓦地黯淡下来。
天法师不以灵力咒法为强,心外无物方能与天合一,因此他才会亲自杀死自己的心,摒弃三毒五蕴,成就了星宫入命的境界。
在这样的境界下,常念的意识就是天意,纵万死犹长存,可他没有算到琴遗音竟放弃了最后搏命的机会,选择唤醒了他的心。
常念看着琴遗音,他已经跪了下来,头颅还顽强地昂起,冷冷地与自己对视,在这一瞬间,他蓦地觉得这个魔物变了。
可惜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常念化为一道星光直冲云天,在他消失刹那,整座遗魂殿里那种空灵虚无的气息也归于原始,琴遗音身形踉跄地跪在地上,从他眼中淌下的血斑驳了半张脸,模糊了他的视线。
脚步声由远至近,刚才在最后关头唤出他名字的人终于来了。
暮残声觉得自己大抵是脑子有病,才会在这种混乱危险的情况下,跑来遗魂殿。
恶木疯长带来的影响十分可怕,清圣之地被疯狂和血腥笼罩,厉殊甚至都顾不上关注他,率领弟子前往各处镇压乱象。然而,在魔龙现身、北极之巅下坠刹那,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不知多少修士被猝不及防的山崩险些震飞出去,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队伍也被散,暮残声独自脱离出来,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直到他看到一些形貌狰狞、修为高深的邪魔在大肆屠杀重玄宫弟子,掠夺一切可以得到的血肉精魄,才蓦地明白过来——魔龙虽然冲开了护山大阵,可是幽瞑已经及时修补了结界,净思又托住了山体,在他们倒下之前,不会有什么邪魔外道能够再有机会冲入重玄宫,那这些祸害必是出于内部。
暮残声很快想到了它们的来处,在斩杀数个邪祟救下一些弟子后,他折身赶往遗魂殿,远远就看见大门被冲破,屋舍墙壁坍塌了半数,门前只有满目血泊和残尸,看不到一个活物。
神使鬼差地,他喊出了琴遗音的名字。
暮残声不知道那个诡谲狡猾的心魔有没有趁乱逃走,也不知道这场大乱是否有他暗中参与,可是在看到遗魂殿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匆忙赶来这里,不为明知已晚的亡羊补牢,只想看他一眼。
然而,暮残声没想到琴遗音真的还在这里。
“你……”暮残声握着饮雪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自己应该拉他起来,还是将兵刃抵在他颈侧。
没等他犹豫,琴遗音已经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他,抓住了他一只手。
暮残声无端觉得他这个眼神有些陌生又熟悉,手掌被他牵着贴在那张容色摄人的脸上,血水淌了满手。
他正欲抽回,却感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混进血液里,灼烫了他的掌心。
“暮残声……”
琴遗音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嘶哑声音唤他的名字,得极慢且重,像是吟诵墓碑上的铭文。
暮残声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从琴遗音眼中滑落的那滴血泪,下意识地想要触碰,对方就如同镜花水月一样在眼前消失了。
血泪砸进泥土,远处的大火和厮杀还在继续。
他见他的这一面,似梦非梦。
暮残声站在原地怔了片刻,才勉强回过神来,无论琴遗音是否为参与了此次劫祸,既然对方已经退走,他就该搁置杂念,专心应对危急局面。
眼下重玄宫有内忧外患,联系之前魔修在昙谷附近大开杀戒的事情,暮残声已能断定这是场蓄谋已久的袭击,幕后黑手必为归墟魔族,可他想不到对方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仅凭这些被魔气蛊惑心智的修士,还有从遗魂殿里逃出的群邪,虽然能给重玄宫带来不的麻烦,却无法真正动摇到它的千年基业, 到头来难免得不偿失。
这时,头顶晦暗的天空突然一亮,伴随着唱咒声起,苍穹风云密布,竟是开始下雨了。
雨丝最初细如牛毛,转眼间大如珠串,淅淅沥沥地落向群山,雨水无孔不入,透过大大的缝隙渗入到山脉深处,勃然生长的无数恶木在雨幕中战栗低伏,整座北极之巅微微颤抖起来,刚刚亮起的天空再度暗了下去,聚集了滚滚乌云。
“这是……”
暮残声本以为是司星移贸然动用了玄武法印,可是放眼不见龟蛇法相,仰头任雨水劈头盖脸地落下,水灵之气纯净无比,却不似昙谷时那般饱含真武荡魔之力,反而是在他身躯被雨水浇上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渗入体内,仿佛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将他锁定,却无法回溯来处。
“诸位同道,今日邪魔犯我重玄,吾辈玄门正宗素以诛邪伏魔为己任,不畏生死卫道义,秉承邪不胜正之法旨。我司星移忝为司天阁之主,现降雨为阵以分神识万千,助各位攻守进退,我等生死与共,道不独行。”
伴随着司星移的声音响起,所有尚存清明的修士们神智都为之一醒,他们下意识地放松了大脑防御,潜藏在雨水中的神识便随之渗入脑海,越来越多的人听见了司星移的声音,原本混乱的各自为战渐渐有了秩序,大大减轻了厉殊和幽瞑等人的压力。
与此同时,满山恶木之下长出了无数细草,它们稚嫩脆弱,却迎风而长、沐雨而生,新生的绿意如同浪潮一般向四面八方席卷开去,哪怕是砖石缝隙里也有草茁壮生长,从这些细碎叶片里散发出淡淡绿芒,饱含甲木真气特有的清正生机,同漫天雨幕上下呼应,形成水木相生之态,反向克制满身魔气的恶木,双方展开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厮杀。
凤袭寒与司星移联手了。
眼下司天阁主在北,三元阁少主在东,千机阁主在西,明正阁主在南,形成四方据点结成战阵,由司星移以雨为目观测全局,把握所有战线发展状况,调动人手进退,在极短时间内控制住了原本混乱无比的局面。
在今日之前,重玄宫许多人只知司星移有天灵之体,从而有幸承接神降,直到如今他以负伤之身担起危局,曾经觑过他的人才知当代司天阁主并非虚名之辈。
然而,暮残声感受着雨水里分化如丝的神识,渐渐皱起了眉头。
雨势虽大却绵长不绝,地面流水同雨幕交织成天罗地网,其中万物皆化影像投射在施术者脑中,司星移的意识也如同雨丝般分化无数,蔓延到北极之巅的每一处角落,哪怕是藏在泥土中的植物根须,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司星移不止观测战局众人,他还在急迫地寻找着什么,为此不惜耗费元神之力,连已经空荡下来的遗魂殿也不放过。
暮残声心念急转,很快想到了他寻找的目标——罗迦尊!
护山大阵虽已被幽瞑修补,魔龙遁入山门却已是不争事实,然而罗迦尊入内之后潜踪不见,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的身影,这比直面魔龙之威更加危险,好似他从巨龙变成了一条毒蛇,谁都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张开毒牙咬上一口。
罗迦尊在哪里?他蛰伏至今是想要做什么?
雨势越来越大,浇得暮残声透骨生寒,他随手抹了把雨水,动作忽然僵住了。
心念急转间,一个念头似惊雷在脑中炸开,他蓦地看向这场大雨,乱麻般的思绪终于清晰!
归墟魔族想要的是玄武法印!
他们知道这一战必败,因此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垮重玄宫,而是想要夺得玄武法印!
昙谷一战后,道衍神君再度闭关,琴遗音束手就擒被囚遗魂殿,以自己为饵引走天法师的注意力,归墟魔族再借南荒魔修造势,分走半数精英,使得重玄宫处于千载难逢的内虚状态,然后趁乱起事,先后调离静观和净思,让整座北极之巅里再无能够真正与他们抗衡的大能,然而此法是与时间相斗,一旦三宝师抽出空手,他们的计划就会宣告失败。
因此罗迦尊故意现身,在众目睽睽下撞开山门,却在进入重玄宫之后隐匿起来,就是为了逼迫司星移主动去找他。
司星移虽然掌管玄武法印,却因为里面封存了一道吞邪渊业力而不敢擅动,为了找到罗迦尊,他只能耗费自己的元神灵力,如此一来虽能观测全局,自身却成为了最薄弱的那一点!
暮残声脸色骤变,他立刻动身向北赶去,结果刚一冲出遗魂殿大门,未及化光就看到一道熟悉的矮人影正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来。
白夭现在的样子糟糕透顶。
她本来就瘦弱,这一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上多了许多大大的伤口,连漫天大雨都洗不净她满身血色,与其是在跑,其实更像拖着一副破破烂烂的身躯艰难挪动。
白夭就像是一棵还没长大就要枯死的草,直到她透过绵密雨幕看到了暮残声,眼里才骤然迸发出微光。
“白夭!”
暮残声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了这里,眼见丫头马上就要扑倒在泥水中,身形一晃便闪至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起后撤回遗魂殿长廊。
这里的符箓阵法已经被破坏,同普通的屋舍没有两样,哪怕白夭置身在此也不会受到压制,然而暮残声感觉到怀里的女孩一直在抖,他尝试着渡去一道灵力,却发现她体内气息紊乱不堪,根本不能接受他的帮助。
“你怎么了?”他捧起她的脸,急切地问道。
白夭没有回答他,这次不是她装傻作哑,而是真的不能话了。
这具身体的根骨底子虽好,到底是太稚嫩了,根本不能承载来自本体的强大魔力,在寻找暮残声的这一路上又连番遇到了重玄宫弟子,无论是被恶木蛊惑的疯子,还是那些忙于镇乱的修士,见到她这个魔物都没有不杀之理,而她为了节省时间尽快找到这只狐狸,一路且杀且行,身体随着魔力运转而加快崩溃速度,在琴遗音与常念一战失利之后,她也受到了波及。
现在,白夭不仅外表狼狈,五脏六腑都已经开始溃烂,身体处在崩溃边缘,她如果再不回归墟,这具来之不易的肉身就会从内而外地腐烂。
可她必须阻止暮残声去救司星移,带他一起离开北极之巅。
暮残声冷不丁被白夭抓住了手,女孩铆足了力气将他往外拖,可那个方向与他的目的地南辕北辙,他赶紧挣脱开来,皱着眉头:“白夭,你要带我去哪儿?”
白夭一声不吭,执着地来拉他,暮残声心里记挂玄武法印,根本无暇与她拖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未料这一退引来了白夭步步紧逼,无论他如何闪避,白夭都如影随形,以暮残声的身法速度竟然不能将她甩开!
“你——”
眨眼间,两人在急迫中动起手来,暮残声甩不掉白夭,后者现在也不能拿下他。越是交手,暮残声心里越是惊疑,白夭应招自如浑然不似懵懂无知的幼童,脸上神情紧绷,他几乎要怀疑这个女孩是否又如昨晚那般,被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上了身。
正当他犹疑时,雨势渐渐减,原本清透的雨水里裹挟了一丝丝不祥的淡红,暮残声心头“咯噔”了一下,知道司星移的力量即将耗尽,快要来不及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白夭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她用双手支撑不断颤抖的身体,唇边溢出血线,仍执拗地抓住暮残声脚踝。
“跟……我……”
曾经她故作懵懂半字不与他多,现在她有千言万语却难对他出口,只这模糊的两个字已经用尽白夭的力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都被血污哽塞,连手臂都失去了支撑力。
他化自在心魔,天生叛道,不死不灭,位于万魔之上只手摘星,纵横六欲之间玩弄心神,哪怕落败于神明,也未曾有过认输服软的时候。
现在,心魔以如此孱弱狼狈的姿态伏在暮残声面前,拼尽余力想要阻止他踏上不归路。
白夭清楚这次行动的所有细节,她知道如果暮残声现在不走,待重玄宫大难过后,他不会有好下场。
然而,暮残声再次退后一步,挣脱了她的手。
“我不知道你想带我去哪里,但是……我必须去找司星移。”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对不起。”
白夭抬起头,定定地凝视着他。
她的眼中没了往常故作无知的懵懂,眸子黑沉得不见一点光,让暮残声觉得全身发冷。
他定了定神,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白夭身上,把她抱回了遗魂殿长廊下,这次女孩没有挣扎,亦或者是没力气再与他纠缠。
暮残声用最快的速度给她布置出一个型防护阵法,不惜割开手指画了血符,尽最大能力保证她不会被接下来的战斗波及,然后握着饮雪就要冲出遗魂殿。
白夭忽然拉住了他,不等暮残声回头,她从怀里摸出了那块玉符,塞回了他的掌中。
暮残声怔了怔,这是萧傲笙留下的护身玉符,后来被他交给白夭,却不料兜兜转转后又回到了他的手里,他下意识地攥紧掌心,玉符明明被白夭贴身佩戴,上面却连一丝温度也没有残留。
他将玉符放入衣襟,心也无端惴惴不安起来,勉强平复了呼吸,努力对白夭笑了一下,郑重地承诺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白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头。
直到暮残声的身影消失,白夭才动了动嘴唇,在喉间压抑已久的血水涌了出来,其中夹杂着几块零星碎肉,令人怵目惊心。
她看着自己满手血腥,无声地扯起嘴角,笑得跟哭了一样,自己还浑然不觉。
琴遗音觉得这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他以为自己能杀了常念报仇雪耻,却棋差一招反被对方制住;他以为自己会被放逐到天外洪流,任虚无侵蚀精神,被天地忘记了存在,偏在悬崖边缘被一声呼唤拉了回来。
现在,他又被这个唤回自己的人丢下了。
暮残声要去救司星移,因为他猜出了魔族真正的目的,推测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有一个可能阻止惨剧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为此不顾一切,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是心魔放弃了自己得来不易的寄体,想要救本该被他吞噬的猎物一命,又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他有一腔孤勇,他却难得一念之差。
琴遗音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暮残声之间不可横跨的天堑,那就是他以为那人对自己是特殊的,其实在对方眼里,他们都一样。
就算没有闻音,暮残声也会遇到他的一生所爱;哪怕没有白夭,暮残声同样会对一个孤儿关怀备至。
至于他自己,对于暮残声来还什么都不是。
琴遗音最渴望的猎物,原来就是他最厌恶的那种人,会为了所谓的大局道义,抛下私情和自我。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白夭闭上眼,她安静地坐在廊下,裂纹在苍白的皮肤上缓缓蔓延,脖颈上已经浮现蛛网似的纹路,仿佛只要碰一碰,她就会如人偶一样支离破碎。
她将最后一口气含在喉间,等待那只狐狸如约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