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船舱里的人又惊又疑,忙问道:“沈落病重?什么时候的事!”
叫花子道:“也就数日之前,我在屏川的兄弟传来消息,什么沈落得了一种怪病,整日待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去参加武林大会?”
“你这消息来路可准?”
叫花子瞪着眼道:“那可是跟我过命的兄弟!他如今在屏川谋事,那儿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那他可曾沈落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是偶感风寒还是什么难言之隐?”
叫花子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
“若是一代天之骄子脸上生疮、口中流脓,倒叫人惨不忍睹……”
正在众人低沉喟叹之际,突然有人笑出声来,“哈哈,笑死我了……”
却是个少女的声音。
“你这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笑的!”一个大汉扬眉怒道。
稠也回头看去,看清是谁后,忙拉住凌孤月惊喜道:“师兄,快看!是他们!”
凌孤月微微侧目,只见船舱的另一角坐着的居然是路上偶遇的两名弄月山庄的少年。
少女笑道:“你们不是在那个屏川的天之骄子满脸生疮吗?我想象了一下,实在叫人发笑,哈哈……”
“师妹,”对面的少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要多生事端……”
少女无辜地回道:“师兄,这笑跟屎尿屁一样,哪里能忍得住!”
少年摇头道:“师妹,莫再胡言乱语……”
大汉见这两个少年从头到尾都在无视自己,不由得怒气更盛,“大人在这话,你插什么嘴!再,江湖前辈也是你能来笑话的吗!”
少女冲她师兄做了个鬼脸,忍住笑道:“咱们江湖中人,比的当然是武功,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拿年纪压人!”
大汉冷笑道:“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们两个崽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少女见他的粗鄙,皱眉道:“论起武功资历,恐怕在座的都要叫我们两个一声前辈,你又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狗,在这里狂吠不止!”
“狂妄后生!”大汉拍桌而起,一把锃亮的刀被他架在脖子上,“今天老子就替你的爹娘教训一下你!”罢提步向她走去。
也不知大汉练的什么武功,脚步奇重,每走一步,都好似千斤铁锤击着脚下的木板,震得四周的桌椅不住颤动。
一旁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惊道:“这把刀是……牙刀!他是牙刀!”
“他居然是牙刀?”众人惊疑不止。
牙刀是最近江湖上出现的一个神秘人物,此人亦正亦邪,有时做的是绿林恶事,有时又会拔刀相助不平之人,人们对他褒贬不一。因他手中的兵器是一把形似月牙、光亮亦如月色的刀,便送了他一个外号牙刀。
牙刀重步向前,来到那两位少年的桌前,释放气场,将脚往凳子上一踏,瞬间,那张老旧的木凳就四分五裂的散开,溅了众人一身。
少女抬手挡住飞来的木屑,面不改色地从手臂上取下一物。
定睛看去,却见是一条纤细的长鞭,因为与女子的衣服颜色相似,又被她缠在手臂上,方才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件武器。
大汉冷哼道:“耍鞭的臭丫头,今日就让我这牙刀斩了你这不懂规矩的蛇鞭!”
少女拱手傲然道:“请赐教!”
话音刚落,长鞭裹挟着刀影便在这狭的船舱中挥舞起来,带着呼呼风声,刮过众人的耳边,
“快往边上让让!”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这才惊觉这场较量的危险性,纷纷捂着头向四周躲避。
一时间,残桌破椅在整个船舱中飞来飞去,甩到墙壁上撞出巨大的声响。
“臭丫头,看刀!”牙刀将手中的大刀挥成滴水不漏的光罩,向少女压去。
“哼!”少女轻哼一声,娇的身躯在他笨重的白刃下灵活地躲避,忽然莲步生辉,化出数道残影,还不待人看清她的动作,人已闪到了牙刀的背后。
少女道:“不想陪你玩下去了!”罢,长鞭如蛇席卷上牙刀的右臂,竟像活物一般顺着他的臂膀缠上了脖颈。
“呃!”牙刀只觉颈上一凉,接着便喘不上气来,手中的刀也脱了手,掉到木地板上。
少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既不吃惊,也不欣喜,放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如何?你服不服?”少女忽而收紧了鞭子,大汉顿觉呼吸一窒,脸憋得通红,嘶声道:“服!我服!”
少女这才将鞭子松开,转身冲众人道:“谁是前辈,你们都看到了吧?”
围观者看得真真切切,在一旁窃窃私语,直道这少女深不可测。
就在少女背对牙刀的时候,大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忽然暴起,抓起脚边将那柄光亮如雪的刀冲了上去。
稠站起身惊呼道:“心后面!”
时迟那时快,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少年迅速出手,青影掠过快如闪电,先是一指顶在了牙刀的期门穴上,紧接着又分别点住了他的幽门穴和中庭穴。
牙刀拿着刀的手突然一麻,那把刀也应声而落,随后不受控制地缓缓跪下,面上流出几行热流来。
少女回头看去,牙刀七窍流血,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卑鄙!”少女啐道。
就在众人一片哑然时,稠鼓掌道:“好快的身手!”
少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兄弟,还是你有见识!”
稠兴奋不已,声问凌孤月:“师兄,我可以去跟他们聊聊吗?”
凌孤月点点头,“去吧。”
稠便兴冲冲地走到那对兄妹的桌前,和他们攀谈起来。
众人似是对那对少年有所顾忌,纷纷离他们,恨不得有多远坐多远。而一直跪在地上的牙刀,待穴道解开之后,则抹了抹脸,灰溜溜地到甲板上去了。
就在刚刚混乱的时候,凌孤月却一直注意着船舱中的一个人。
之前一直靠在墙边的叫花子趁乱在众人的行李里摸了起来,将许多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衣襟里,见众人回过神来,才住了手,正想悄悄溜走,抬头却见面前站着一人。一身红衣,黑纱覆面。
他心中咯噔一声,忙向左跨了一步,谁知眼前的人也跟着向左跨了一步。
“这位兄弟,行个方便让让路。”叫花子抬头心虚笑道。
凌孤月道:“我有个问题要问阁下,不知可否一叙?”
叫花子回头见众人又恢复了笑,看来暂时还没发现财物丢失,便稍稍放下心,道:“好、好。”
凌孤月邀他坐下,问道:“你方才沈落重病……是真的吗?”
叫花子笃定道:“千真万确!”
凌孤月皱眉道:“他为何突然病倒了?”
叫花子神神秘秘道:“我那兄弟跟我……很有可能因为他的师兄凌孤月……对了,凌孤月你认得吧?”
凌孤月一愣,“这和凌孤月有什么关系?”
叫花子啧啧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那个名字在屏川已经成为了禁忌,连提都不能提,否则就会……”叫花子用手在脖子中间比了个‘咔嚓’的姿势,“也不知道他们师兄弟之间闹了什么天大的矛盾……”
凌孤月心中莫名酸涩,心道,沈落果然装不下去了,看来屏川是容不下他了。
“你也是沈落的支持者?”叫花子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人。
凌孤月没有回答,叫花子只当他默认了,眼中一转,便道:“你放心,沈落肯定不会有大碍,他是屏川掌门,就算真得了什么难治之症,屏川的圣药天殊草可在他那呢,只不过多休养几日便好了!”
凌孤月依旧默不作声,叫花子便起了溜走的心思,试探道:“大侠若是没有其它事情要问……我就先走了?”罢便脚底抹油走了出去。
凌孤月怔忪良久,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对面的人早没影了。
稠仍在和弄月山庄的两名少年闲话,的眉飞色舞,就差没手舞足蹈。
凌孤月觉得船舱里有些闷人,便起身走到了外面。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已阴沉了起来。天边卷着黄云,映着滔滔江水也显得浊黄许多。
在不远处的左前方,渐渐地出现了另一条船的身影,朱木画舫,四角宫灯,看起来比这条船要精致许多。
凌孤月放眼望去,只见那条船头站着一个人,隐约瞧见是个公子哥的模样,那人面白身瘦,正是林珏。
凌孤月心道:怎么又碰上了他?
这时,稠从身后喊道:“师兄,你怎么出来了?”
凌孤月回头看去,稠从船舱中钻出,走到他旁边也朝着天际看去,“这是又要下雨吗?”
凌孤月叹道:“看来你要通知你刚认识的两位朋友做好跳船的准备了。”
稠摸摸头道:“人家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与我交朋友……”
凌孤月笑道:“稠也很厉害,还能看懂天象。”
“什么天象……”稠不好意思地低头道:“这么明显的阴天,谁还看不出来啊……只是,就算下雨就真的有危险吗?”
凌孤月道:“不止是下雨,你看这江水是不是浑浊了许多?”
稠探头往下看去,“确实,明明刚刚还是碧绿碧绿的。”
凌孤月道:“这其实是上游的水。上游大雨未停,看来洪流很严重,若是再加上下雨,恐怕会引发江中的漩涡……”
稠紧张起来,“那……那我们怎么办?”
凌孤月道:“莫怕,你不是会凫水吗?到时候跟着我,我带你游到岸上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稠点点头,“我先去跟轻章姚玉他们一声!”
“轻章、姚玉是谁?”
“就是……就是那两个孩!”
凌孤月笑道:“你看,连他们的名字都知道了,你们已经是朋友了……”
稠嘿嘿一笑,往里面走去。
凌孤月抬头继续看向前方的画舫,不知是不是他们也发现了天气有变,竟然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掌灯时分,船夫拿来了饭菜分给众人,忧心忡忡道:“各位大侠,若是咱们能顺利到平南,那就是河神保佑,大家不妨买些香火到河神庙去拜拜,若是途中有什么岔子……各位也别怨我,毕竟老汉先前也了这种天气不能发船……”
“你这烦人的老头又在什么屁话!这一路上都好好的你现在又来找什么不痛快!”
眼见又有人暴起,船夫的儿子忙把他爹拉了出去,向众人赔笑道:“我爹年纪大了,请各位大侠多多担待!”
待船夫父子退下,凌孤月使了个眼色给稠,两人轻轻走了出去,只见黑暗中,船夫父子在船尾悄悄地解下了那条系着船的绳子,接连爬了下去,划着船桨很快地远离了大船。
“师兄,他们就这样走了?”稠靠在栏杆上,眺望着黑如墨汁的江水,“这不是有意要害死这一船人嘛!”
凌孤月摇摇头,“想必他们也是没办法,一来了也没人相信他们,二来谁知会不会有人再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威胁呢?他们都是普通人,还是保住自己的命重要。”
稠点点头,“我觉得也是,里面的人都是自找的,咱们也不用管他们!”
“对了,你的那两个朋友呢?我似乎一下午都没看到他们了。”凌孤月问道。
“哦,他们啊,早走了!”
“走了?怎么走的?”
稠一脸崇拜道:“我亲眼看着他们踏水而去!连衣角都没沾湿……那样的轻功,我什么时候能学会啊!”
凌孤月笑道:“等我们回去,我教你就是!”
“回去?”稠眼中一亮,“回哪去?”
凌孤月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话,暗恼一番,沉声道:“再吧……”
又过了一会,天上果然下起了雨,江面生风,船身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不再似白日里的平静。
“船家呢?”有人咕囔道,“这船摇得这么厉害我们怎么睡觉啊!”
“就是!问问他能不能泊在岸边让我们睡一晚再走。”那人话音刚落,一道巨浪来,船舱中的桌椅连带着人瞬间都往一旁倾斜下去。
“啊!”尖叫声夹杂着粗口,“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快去喊船夫啊!”
有人扶着墙壁在颠簸中跑了出去,只是过了半天才回来,喊道:“船夫那老头带着他儿子跑了!船上到处都找不到他们!”
“什么?”众人又惊又急,“那……那怎么办?”
风雨吹进船舱,蜡烛明灭,甲板上的雨水也汇聚成了一条河,很快倒灌进来。众人推推搡搡,不多时又听见自船底传来的木板破裂声。
“不好,这是触礁了!”有人大喊起来,“附近肯定有暗流漩涡!”
凌孤月拉着稠冒着雨走到甲板上,望着滚滚江流,道了声:“走!”
‘噗通’一声,两人一齐消失在了茫茫江水之中。
两日后,一个孩出现在平南的街头,指着卖烧鸡的摊子道:“大叔,来一只烧鸡,要肥的流油的那只!”
待卖烧鸡的大叔将他要的东西用荷叶包好,孩付了钱,欢欢喜喜地提着走了。
孩走进了一家客栈里,敲了敲房门,“师兄,我买好吃的来了!”
凌孤月懒懒地从桌前起身,“买了什么好吃的?”
稠将荷叶开,香喷喷的烧鸡出现在两人眼前,“看!”
凌孤月眨了眨眼,“这就是好吃的?”
稠撕下一根鸡腿递给他道:“隔着两条街我都闻到了它的香味!师兄,你不喜欢吗?”
凌孤月接过鸡腿,笑了笑,“喜欢,你也吃吧。”
稠咽了咽口水,揪下另一只鸡腿吃得满嘴的油,最后连鸡屁股也没剩下。
抬头见凌孤月,还是干干净净斯文的样子,稠不由得怀疑道:“师兄,你吃好了吗?”
凌孤月忙道:“吃好了,咱们赶紧出发去黎城吧。”
稠好奇地问道:“师兄去黎城做什么?”
凌孤月淡淡道:“回家看看。”
稠赶紧抹了抹嘴,“那咱们就快点走吧!”
从平南到黎城骑马不过两个时辰,凌孤月坐在马背上,心中却隐约有些忐忑。
“师兄,你的脸色……”稠困惑地看着他,“难道是那只烧鸡有问题?”
凌孤月摇摇头,“没事。”勒紧缰绳,策马而去。
顺着大路快马加鞭,很快黎城的城门便出现在凌孤月眼前。
可他越是靠近,越是不安,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怕杜王爷一语成谶。
终于进了城,凌孤月按照儿时的记忆寻找凌府,依稀记得它靠近一所大宅子,不远处还有座庙宇。当时娘亲跟他,在他一周岁的时候曾带他去找庙中的方丈算过命。方丈按了按他眼角那粒芝麻大的红痣道:“此子适合习武,且宜离家越远越好,将来必可成大器。”
于是凌孤月七岁那年便被送去了屏川习武,一去十八年,再也没回来过。
凌孤月走到那条熟悉的巷子里,巷角那处人家的院子里曾经种过一棵葡萄苗,如今葡萄藤顺着墙壁往上攀援,叶已大如扇,茂盛得探出了墙外。
凌孤月不觉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再往里去的第三家,就是凌府了。
可走到那儿时,凌孤月呆了呆。
恍惚是记忆里的朱门彩画,门口还悬着两只灯笼,抬头入眼的却是写着“朱府”的一幅匾额。
稠站在他身旁道:“师兄,你原来姓朱吗?”
凌孤月没有回答,扣了扣门上的铜环,不久就有人开门,量了两人一眼道:“你们找谁?”
凌孤月道:“请问凌老爷和夫人在吗?”
那人一脸茫然,“什么凌老爷凌夫人?这里是朱家,只有朱老爷,二位找错人了吧?”正想关门,却被凌孤月一掌推开,结结巴巴道,“你……你干什么?”
凌孤月道:“这里明明是凌府,什么时候变成了朱府?”
那人见他头戴黑纱,以为他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便道:“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这样吧,我去找我们老爷来,你问问他吧”罢便往里跑去。
凌孤月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果然有个中年人走了出来,疑惑道:“你找凌家人?”
凌孤月点点头,“我记得这儿明明是凌府,想向先生听一下,他们是搬到哪里去了吗?”
朱老爷叹气道:“他们不是搬走了,是被大火都烧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