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冬季天黑得早, 何况培训正式结束已经是傍晚。天黑, 夜雨又是格外的悱恻与缠绵, 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那雨珠随着风扑上车窗玻璃, 滑落成一道倾斜弧线, 如微缩的河流般的蜿蜒。
而城市的灯火便倒映在其中。
出租车上,童谣侧首。
鹿大新校区远在市郊, 童家所在的秋水区却在市中心,彼此间距直线距离二十多公里, 碰上非高峰时段的时候也要二三十分钟才能到。这会儿却正是晚高峰堵车时段,且又是夜雨不断视线受阻——时间耗费得就只能更长。
人坐在车后排。
心却早就飘飞到了天外。
漫长的等待里不断被煎熬的是焦灼, 因为煎熬过久, 焦灼亦如被堆积在火山底的熔岩, 静静在底端沉默没有半分的动静——那焦灼极克制而忍耐,再忍不住,也只模模糊糊地冒上三五零星到液体表面。
既不喧嚣,更不吵闹。
是克制的,是忍耐的。
却并不意味隐忍不发。
车停在御景东方, 童谣匆匆付了钱,下车刚要往区走——也只在顷刻之间, 余光便触及那一辆缓慢行驶而过的黑色SUV。
只在瞬间,只在半分半秒半刻不到的时间。
迅疾而下意识的反应,她抬头,在那暴雨如瓢泼的中央,蓦地便瞧见了后面的车牌。
一串的数字。早在她目送他离开的时候, 就已经记得很清楚。
来不及思考。
来不及反应。
来不及撑伞。
只在顷刻,她抬脚追了上去。因为在雨中,他的车开得并不快,这也给了她能够追上他的渺茫希望。没有伞,那如豆大的雨点便肆无忌惮地上她的脸。
雨珠在睫毛是湿冷,她眼前渐渐看不清,成了模糊而如雾的一片。
眼眶有热意,却又被不断落的雨淋湿变冷。
尽管早已经看不清,她还是向着记忆里他在的地方全力奔跑着。
孤身一人地,了无声息地,
朝着他,她奔跑着。
却不意脚下忽然的绊到了什么——而她跑太快顾及不到脚下,于是便猝然地重心倾斜,继而径直而重重地摔在了泥地。
膝盖重重地擦在地面,裂隙般的疼痛在瞬间如骨刺般地贯穿了两膝。
痛楚。
略微动了动腿,那疼痛便如一根针般地游走在筋脉腿骨,每到一处,便也如硬生生能撕开那里神经与肌肤——疼痛也随之精准地刺中在那一处。
疼意像枝蔓在肢体攀爬蔓延,而她坐在若瓢泼的大雨中央,心只觉得木木的。
追不到了。
追不到他了。
不用看也知道。
抬起一只手,童谣擦了擦眼睛。
只那漫天的雨如倾倒般地下,抬手去擦,却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视线是一片的模糊。
心也如被这密集沉重的雨帘包裹住,密不透风,因而也听不到半分的声息与响动。
只在刹那,头顶雨势却由大而转,继而彻底地停歇。
雨……忽然的就停下来了。
疑惑,童谣抬首;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清淡却有力的声线便一并地落在了耳鼓,“……谣谣?”
视线上抬,猝然地,也不偏不倚地,她便撞进了那一双眸。
宽阔黑伞撑开干燥空间,伞下目光交错。
陆知行俯身,只手执着伞,让伞面更多地落在她那一方。四目相对,他五官俊逸的一张脸倒映在她的瞳仁,往常平静而甚少情绪起伏的神情也如陶瓷面具被碎。望向她,他双目中是不加掩饰的焦灼,“你怎么来了?”
话音落下,他却不及她答,只伸了未伞的手要去拉她——拉她起身的瞬间却又瞥见她微皱的眉,于是那动作一顿,他只长手从她背后绕过缓缓地托住她的胳膊,让她虚虚地站起,只将重量全数压在他身上。
做好这一切,陆知行转而低眸去问:“腿疼?”
他问了新的问题,她却还停在上一句话,没有回答。
随着他来,童谣的眼珠转了转。
……是啊,她怎么来了。
她……
她追着他的车来的。
但再怎么迟钝,她也明白,那是不能出口的事情。
不能出口,不该出口——所以也不会出口。
否则,再往下,他如果再多问一句,哪怕一句——
为什么要追?
她要怎么回答?
该告诉他,因为听他有女朋友,因为听他这次回鹿门是为了女朋友亲属的事情……而她在意传闻属实与否,所以才追过来的吗。
该告诉他,她之所以在意,是因为……
童谣抬起眼眸,张了张唇,一时却是失言。
是因为……
她看着他。
只是视线的交互也宛如是不传导的介质,尽管眼睛在对视,他却并不能感受到她任何的心事。
看着他,微动唇,童谣想要开口,“我,”
话却倏然而不自然地卡顿。
当她余光触及那开的后排车门,女人踩着长靴迈下车座落地,牛仔裤勾勒身材线条并不干瘦,而是有度的丰腴。她个子不高,肤却白皙,鸡蛋卷的长发随意落在腰侧,松松散散的。
入目的第一眼,童谣微怔。
她的容貌她的装束,与其是好看或是不好看,倒不如——
是成年人的扮。
靴筒很长,鞋跟亦绝不短,女人步伐落地,一路走来亦是清脆有声的。手撑着把伞,她步速不快也不慢,走到二人跟前来才微弯了腰。
腰弯下,她眼风亦随之斜了斜,眼光往童谣面上略踱一踱——那目光带着探询,停顿只两秒,很快却又移开。只低眸问那给女孩撑伞的男人,“怎么了?”
陆知行眉结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并未看她,也未回答她的话,只是道:“你先回去,”他的声音很平,亦不大,却是不由分的命令式:“我还有点事。”
对方便点点头,几分不情不愿的:“……行吧。”
没多一个字,亦未有分毫顾及身后女人的动向,陆知行视线收回,而眼眸随着下颌一并微微地收敛。他朝童谣瞧过来,蓦然地。
那眸光淡淡,转向却突然,没想清该用什么理由,她也忽而地怔住。
不想与他对视,童谣低下头。
而后慢慢地开口,出的却不是先前准备的话,脑内是煮熟的浆糊是缠住的麻线,她整理再整理,才慢慢地开口:“我……我忽然看到你的车了,”她:“……我想跟你个招呼。”
陆知行,“……”
这理由生涩而干瘪,但偏偏他一贯只当她是孩,行事话也未必十分符合逻辑——竟然也就这么信了。
陆知行闻言便挑了眉,眉目不复往日待她的温润,却多了鲜见的冷峻意味,“那你就追车?”看着她,他板着脸色:“发微信我会回,电话我会接,要停车我也会等——要跟我招呼怎么不行,你非要追车?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那一通训斥下来,一句一句干脆利落而没有分毫拖泥带水地从他唇间撂下,她却只睁着眸听着,眼睛看着他脸色却无变化,只怔怔的。
他了那么多句,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做了近十年堪称模范的好学生——第一次,在听他话的时候,她分了神。
只知道他一口气那么长的一串话,每一个字都在教训她。
每一个字,都在,教训她。
而痛楚仍然丝丝入骨,刚才的遭遇便一幕幕地重演。
大雨,追车,摔倒。
他有女朋友了。
他生气,他话,他训她。
他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
……
怔怔地,她只知看着他。
却极忽然的,也是前所未有的,胸腔无数热意便尽数上涌到了眼眶。
委屈在心里翻腾不止,也若是水被烧热在这一刻终至沸点。
而陆知行的视线一直凝在她的脸,那一行泪笔直滑落,他也第一时间地瞧见。
陆知行,“……”
往常他看她多是面无表情,鲜见有笑容的时候——更不用哭泣。
那一行泪柔软而没有声息地落下,而她揉了揉眼,指腹也擦过了眼泪,黑白分明的眸直直对着他。
眸敛了敛,陆知行掀唇,声线亦低了几分,“刚才是哥哥重了,抱歉。”
擦去了,眼眶却又立刻地模糊。于是童谣又抬手擦了擦,一边干巴地问:“你刚才了什么。”
陆知行,“……”
所以他刚才了那么多,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是吗。
男人微微俯首,没有再重复,只是温着嗓子道:“了几句……”顿了顿,他黑眸幽深地觑着她,长指忽而伸出了去刮她的眼泪,唇一勾,他声线在她耳畔是熟悉的清淡与悠然:“会让我们谣谣伤心的话。”
那指腹温凉停在她的眼睫,亲昵,自然,而又微痒。
她一怔,心里抽痛,又是一行泪落。
陆知行,“……”
没再什么,他将她缓缓地又往地上放了回去,将伞柄交递她掌心。他转身,站起,从仰视视角看来便是益发的高大与挺拔。
他的伞几乎全用在了她身上,半边的肩背俱被淋成了深色,却也并不显得分毫狼狈,看起来仍然干净和整洁。
望着那道颀长背影,她睁着眸,几分的不明所以。
所以他现在是要把她丢在这里,然后拔腿就跑吗。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便见男人在她面前径直地蹲下,只剩宽阔的背脊展露在她的眼帘。
“上来。”
没有回头,他对她。
作者有话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