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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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想通了, 为什么还要糟蹋自己?”春花忍着怒火问道。

    王青妹惨笑低头,脚尖在地上踢了一下:“我已经这样了还能指望什么,不如趁现在挣些银子将来出去远走他乡,以后或者找个不嫌弃的老实人嫁了,或者收个孩子养老总是条出路。”

    才十五岁的少女本该是明媚娇妍的年纪……可王青妹身上只有被催熟的畸形。稚嫩来不及长大,像是被腌制过青菜, 绿色还在只是暗淡衰败让人无能为力。

    春花心里沉甸甸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有什么法子能帮到她?

    “青妹这话算得上通透,你还有两年就能出去,手里没有银子,难不成你要再回侯继德家,还是出去做暗门子?”

    望月不知什么时候, 站在房檐下听她们话。

    春花一瞬间涌起很多话反驳‘出去可以给人做工’……一个坐过牢的姑娘, 不会有人愿意雇佣。

    ‘可以嫁人’青妹做过那种生意谁会要。春花也是常年在县里挣钱的人,当铺、药房、书局,见得人不少也懂人情世故, 王青妹这样能嫁的不外乎, 老、残、穷、怪……

    “大不了头发一削做尼姑!”

    王青妹抬起头笑了:“多谢春花姐姐好意但我不想做尼姑, 妹妹就想挣点钱走的远远儿的,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秋日的天空高蓝开阔,四面高墙的樊县女牢里, 春花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王青妹, 明显多了几分真人气息。

    春花有原则却不是死脑筋, 半晌才:“日子是你的, 你选好就行。”

    王青妹仿佛去掉所有包袱,语调轻松神情愉悦:“我想好了,都是春花姐姐点醒我,谢谢”

    王青妹后退半步虔诚的屈膝行礼。

    八月底周清贞领着如意正式上门拜访白家,白家在城东青槐巷,距城南外的东安书院十余里。

    这是一座面南三进宅院,青砖滴水瓦的院墙高约六尺,敞亮的金柱大门显示主人不是平民身份。

    周清贞没去敲大门,再往东几步有一座黑漆角门,进去是一进院子,迎面白生生影壁上有砖雕松鹤延年,并种了几竿绿竹。

    往西过大门是两间倒座,一间住人一间做厨房,进了垂花门一座三丈阔四丈深院子。上房三正两耳是白敬文会客书房所在,东边三间厢房做了学堂,西边两间厢房是白敬文起居之处。

    院子中间是些柳树、梅树,后来白敬文开堂收徒,又栽了几棵桃李。这会儿郁郁葱葱,下边散落些石桌石凳,倒也有几分清雅意境。

    白敬文现在带的六个学生都是富户子弟,每月束脩三十两银子,可惜只前几年出了一个秀才,今年最好的也没能过院试。

    周清贞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意听的消息。

    阿旺领周清贞进了二道院子先去书房扬声禀告:“老爷,周家表少爷登门拜访。”

    白敬文并没有让周清贞进去,只在屋里吩咐:“你先去后院见见你舅母,前几日还跟我念叨你。”

    “是,让舅母挂心是外甥不孝。”周清贞恭敬的在门外行礼,然后跟阿旺从院子西北侧鹿顶穿山进去,里边是抄手游廊。

    三进院子和二进差不多大,结构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三进院子屋檐都做成抄手游廊,院子只在四角种着些高大槐树,中庭养了几缸锦鲤。

    周清贞刚进内院,便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妇抱着三岁大孩子,在鱼缸前逗金鱼玩儿,这应该是表嫂和表侄。

    果然阿旺开口:“少夫人,这是周家表少爷。”

    “哦……”那少妇略好奇的上下量。

    周清贞垂目揖手:“表嫂安好。”

    “表弟万福”少妇抱着孩子回了半礼,完便向上房招呼一声:“婆婆,周家表弟来了。”

    “贞儿来了,多少年没见可想死舅母了。”话音刚落,屋里急匆匆走出一个中年妇人笑容满面,这便是周清贞的舅母李云芳。

    “劳舅母挂念,都是外甥不孝。”周清贞神色温和躬身揖手。

    李云芳几步赶到周清贞身边,拉起他的手上下量,笑语晏晏:“时候就是一副金童子长相,喜的人恨不能抱回家养,如今越发出挑。”

    “舅母谬赞外甥不敢当。”

    李云芳还是欢喜的模样:“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跟你舅舅、舅母也见外。”

    “多年不见,一点孝敬应该的。”

    李云芳拉了周清贞的手去上房,边走边:“可不是好些年没见,起来这院子你才第一次来。”

    周清贞垂目微笑随着李云芳往上房去,确实第一次来,这里比原来樊县的白家老宅,不知高档出多少。

    他娘当年聘礼中的千两白银全在这里,再瞧瞧今日的李氏,绫罗绸缎珠翠步遥,哪里还是当年通身金银的村俗模样。

    不过这见人就笑,看似火热的神色倒没有分毫变化。

    李云芳拉周清贞到下手坐了,自己才去上首坐定掏出帕子拭眼:“看见你就想起你娘,我那苦命的妹妹,我嫁到白家她才十岁不到一年公婆去了,都是我拉扯她长大……”

    在她开始哭啼的时候,周清贞就站起来垂手听训。

    “娇养成花朵儿般大姑娘,嫁去白家不过七载就妄断性命。”

    娇养?周清贞眉目不动,果真娇养他娘怎么有一手漂亮刺绣,手指还有常年捏针磨下的硬皮。

    “生死有命,舅母不必太过悲切。”

    “也是呢”李云芳又沾了沾眼角,抬起头满面欢喜的到“来、来、来,我跟你指人,这个你刚见过是你大表嫂柳氏,你表侄淳儿。”

    周清贞从荷包里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豆角,笑着递给白子淳:“来的匆忙,只这个玩意儿给表侄玩。”

    “这是范姨娘”黄氏又指指一旁伺候的少妇。

    “外甥要是没记错,这位是当年舅父中举时别人送的。”

    李云芳一拍脑门,笑哈哈的:“我都忘了你见过她,她还有个姑娘叫秀怡……”李云芳一边一边吩咐范姨娘“去叫姐出来见见表哥。”

    “是”范姨娘虽然年过三十,却腰段柔软皮肤白皙,走出去依然婷婷袅袅。

    “可惜你表哥去收账人不在,要不弟兄们喝两杯水酒也热闹。”李云芳回过头又跟周清贞亲亲热热话。

    收账?是了,他娘还有四间上好的门面在樊县,半年租金大约一百多银子。

    “听你要来省府求学,舅母就日日盼、夜夜盼,只可惜家里人多地方,要不然一定接你来家住。”

    周清贞不及搭话竹帘一阵响,李云芳抬头去看,随口:“这是你表妹秀怡,今年将将十三。”

    进来的女孩虽是单眼皮儿,一双眸子却也水润,略尖的翘鼻头,一双薄唇粉粉。长得还算秀气,只见她双手搭在腰间,娉娉婷婷迈着碎步走到周清贞面前,屈膝下蹲声音娇娇:

    “秀怡见过周家表哥。”

    春花在牢里不过住了半个多月就要发疯,实在闲极无聊,每天只能对着望月发呆。

    望月倒是怡然自得,每天早起压腿拔筋下腰练功,饭后在院子里转几圈,然后看曲谱棋谱,或者心情好教春花下棋。

    春花两天就头大如斗不肯再学,只对五子棋有兴趣,可惜望月觉得五子棋没品味,于是两个人没有养出共同爱好,只能各自为政。

    中午望月或者静坐或者憩,下午练字作画……春花只能羡慕的看:“望月姐姐的字飘逸灵秀真漂亮,望月姐姐画的比阿贞好看……”

    晚饭望月去后院里散步,然后在线香袅袅中弹琴作乐。

    春花不懂欣赏,只觉得望月的琴声好听的不得了,像黄莺在枝头鸣叫,又像山里清泉静静流淌,让人浑身轻松舒服。

    九月初四这天春花又坐在床边听望月弹琴,忽然王禁婆推门进来:“刘春花,周少爷派人给你送东西。”

    春花眼镜一亮,站起来在镜子前左右端详,确认没什么问题还是抿抿头发,才抬脚出屋。去时高兴回来更是眉飞色舞。

    “你那少爷给你送什么了?”望月轻轻按住琴弦,侧身调笑的看着春花。

    春花手里一封信和一个扁扁的布包,针脚别别扭扭的整齐,是周清贞亲手封制。

    “明天我生辰,阿贞送我的生辰礼物。”春花脸上有点点羞涩,更多的是开心,如意这份礼物是少爷抄书赚钱买的。

    “开看看,你家少爷的送什么。”

    “好啊,不过看样子大概是丝帕。”丝帕也好,都是阿贞的心意。春花开开心心找望月借了一根针慢慢挑开线头,布包开里边露出鲜红的颜色。

    “阿贞怎么选这颜色的帕子,怎么用啊……”一边抱怨,一边提起那块大红绸子,春花脸色瞬间爆红,连忙把那东西团成一团,塞到怀里。

    看清的望月抑制不住笑软在琴桌:“哎呦,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少爷可真有情趣,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别笑了!”春花羞恼的过来捂望月嘴。

    望月仰着柔软的腰身向后折:“不好笑,真不好笑……哈哈哈”主要是春花猜错了,拿出来给人看太好笑。

    望月笑的泪花点点终于停下来,她一边拿帕子沾泪花,一边:“明天你生辰,我给你弹首曲子祝寿。”

    春花心里一动:“怎么从不见望月姐姐吹萧?”

    望月搭在琴弦上的手一顿:“你想听萧?”

    “没听过。”

    望月停了一会笑道:“也好,许久没有吹奏。”

    玉白素手执乌管伊人静立,一首《平湖秋月》流畅婉转飘出女牢。

    真好听,和琴的感觉完全不同,春花只听出清新明快。

    一墙之隔的郑牢头,正歪歪扭扭一手支着下巴,一脚踏在坐的条凳上喝酒吃肉,听到萧声原本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慢慢冷凝。

    这看似轻快明丽的萧声里,多少悲怆,多少不甘,多少愤恨。他不想听不愿想,可是萧声源源不断缠绕在四周,让人无处可逃。

    郑牢头忽然一脸狠色取下墙上皮鞭,想去散这萧声,只是拉着门闩的手半天不动,最后落魄的丢下鞭子,走到桌边趴下,把脸全藏在胳膊里一动不动。

    晚上春花背对望月躺下,悄悄展开周清贞的信。

    姐姐见字如面: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书院先生博学多才,同窗有爱和气……

    ……姐姐喜欢我选的肚兜吗,穿它过生辰好吗,就好像我秘密贴在姐姐身上,一步不离陪你过生辰。

    想你

    春花看完信心情变得沉重,阿贞自来懂事乖巧,怎么会变得这么……

    望月从书上抬头,看一眼还在辗转的春花问:“怎么了,你家少爷写了什么让你睡不着。”

    春花咬唇想了半晌,转过身问:“望月姐姐,男孩送……是不是不正常?”信的内容春花实在无法出口。

    “为这事儿?不用担心,青年男女私下送些体己很正常,春心萌动都这样。”望月闲闲的翻了一页,继续看她的话本。

    这答案不能安抚春花,她忧心的转身面向墙壁,春心萌动是这样的?为什么觉得阿贞有些不对劲?她养大的孩明明很乖巧温顺,为什么变得这么……这么……春花找不出形容词。

    周清贞躺在暗夜里想着自己送的红绸肚兜,大红绸上盘着一条绿油油吐着血红信子的蛇。

    好想变成那条蛇变得粗壮有力,用长长的身体缠住姐姐,冰凉的鳞片在姐姐白腻的肌肤上擦过。

    黑夜里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少年为自己的想象激动不已,要把姐姐紧紧缠住,紧紧……紧紧……再也不分开。

    清凉的秋夜春花皱着眉头入梦:阿贞到底正常不正常,为什么总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