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卖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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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县女牢每逢五、十就放一次风, 春花倒不会凑这个热闹,她可以随时在院子里溜达。

    不知道为什么望月的牢门从来都是开着的,五号窦姐每天才半时辰——一号、二号关着真正的死囚,牢门永远锁着,三号四号空着也是铁锁封门。

    也因此她们屋里不用恭桶,都是去院子里的茅厕。

    八月二十这天春花借望月的话本看, 忽然觉得内急,她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院子里来回游荡的女犯,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走出屋门。

    “春花姐姐!还记得妹妹吗?”王青妹一直留意天字六号,见春花出屋连忙堆笑贴上来。

    “内急,先去茅厕。”春花脸上尴尬的笑笑,她并不想和王青妹交道。

    “啊!瞧我这没眼色的, 春花姐姐尽管去, 我等姐姐回来。”王青妹对着春花的后背笑嘻嘻的喊。

    “……”春花无语的穿过人群,回来时果然被满脸讨好的王青妹挡住。

    “姐姐真是好福气,家里爹娘疼爱……”

    刚满三天, 春花娘就挎了一包袱吃的用的, 骑驴和刘老四一起来探望闺女。

    春花干干的笑, 她虽然想爹娘,可她一点也不愿意爹娘来女牢看她,她娘看一次回去指不定伤心多久。

    “我屋里还有事……”春花抬脚往旁边让两步, 借口想走。

    “姐姐别急, ”王青妹挪脚挡住“姐姐原是周府丫鬟, 肯定认识很多老爷少爷……”

    春花冷下脸:“你想做什么, 我再怎么认识不过一个下人,根本不上话。”

    王青妹把眼睛笑的弯弯,看起来像天真,却不出的别扭怪异:“妹妹没别的意思,老爷少爷的不敢肖想,但那些体面的管事、厮,求姐姐给介绍几个,妹妹人嫩活好……”

    怒火冲上脑子,春花一把推开王青妹:“以后离我远点,我不是拉皮条的,腌臜!”她怒气冲冲的回屋,听到身后有几个人阴阳怪气嘲笑王青妹。

    “人家是你能巴结的?赶紧撒泡尿照照你那张猪脸,实在腻人胃口。”

    “哈哈哈”几个人一起放声嘲笑。

    春花气呼呼走进屋子关上屋门,望月拿着书斜依在桌上,听到动静看了眼春花,又把目光落回书上,闲闲的问:“怎么了?”

    春花到水盆那儿洗手,心里的怒气还没有消散,一盆水洗的哗啦啦响:“王青妹竟然让我帮她……”

    ‘拉皮条’到底再不出口,只是愤愤的拿帕子擦手:“真恶心。”

    “她啊……”望月放下书直起身子坐端,想了一会淡淡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不管落到什么境界,人总该自珍自爱才对。”

    望月看着春花脸上的不屑,不知回想到什么,脸上浮现云里雾里的模糊笑容:“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后边的话音很低春花没听到,她只回答前边的问题:“世上的事不外乎‘取舍’二字,自己取得下贱怪谁。”

    ‘取舍’谈何容易,如果都无法舍呢?望月心里淡淡的想着,再看一眼似乎在女牢里也不掩个性的春花,忽然有了话兴致。

    她提壶给春花到了一杯清茶,悦耳声音缓缓响起:“青妹十岁那年父亲病故,她母亲性子柔弱守不住家产,只好带青妹改嫁。”

    春花靠着桌子坐在床边,听了一个姑娘的故事。

    王青妹的继父叫侯继德,原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本事,刚开始还好,不过三五个月就把眼睛盯到青妹身上,开始污言秽语还动手动脚。

    姑娘吓坏了找她娘哭诉,却被她娘捂住嘴:“又没真的怎样,忍忍等嫁人就好了,要不然咱们娘儿俩还能去哪儿?”

    看着娘忧伤的脸,青妹默默忍下。

    母亲的默认加重了禽兽的无耻,青妹继父越来越过分,就是当着青妹娘也毫不遮掩的捏胸掐屁股。

    青妹娘只会流泪苦求:“千万有分寸,将来姑娘还要嫁人呢。”

    事情终于爆发在青妹十三岁那年,青妹娘生了一个儿子坐月,青妹继父没处撒火,摸到厨房对着正在案板切菜的青妹动手动脚。

    青妹一天大似一天,却只能咬牙忍耐,等着将来嫁出去就好。谁知这一次侯继德一身邪火没处发,光摸还不满意,脱了裤子就想冲进去。

    幸亏青妹反应快,闪身回头看到男人身下那玩意儿,吓的尖叫着直接拿菜刀砍下去……然后被判四年牢狱。

    “既然这样,为什么进来变得……”

    望月笑笑:“凡是进来的女犯没有吃喝,三天时间先吊后然后扔到地字号,要是能讨好牢头,日子还好过点,否则……”

    没经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所谓的‘吊、’都有什么花样,比她在花楼里见得不遑多让。

    “就是千刀万剐,也别想我……”春花站的挺直眉色决绝。

    “是”望月恢复闲闲的模样“青妹扛住了,保住清白只剩半条命扔到地字号。”

    春花变得焦急:“那怎么?”

    青妹在牢里苦苦的等,苦苦的盼,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娘日子过不好,结果两个月后青妹等来她娘痛哭责备。

    侯继德伤了腿和命根子,更是天天不出门就拿青妹娘作践,让她的日子越发过不下去。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再嫁也没嫌拖累卖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让我连个指靠都没有。”

    青妹趴在栏杆上看着枯瘦的娘,还有她身上的斑斑伤痕,终于崩溃的大哭:“我养你……娘……我养你……”

    然后青妹开始了‘生意’每月挣钱养她娘,甚至那个侯继德。

    就这样?就为这!

    不然呢,望月戏谑看向春花,还想什么,春花已经怒火腾腾出了屋子。

    “王青妹!”

    “姐姐找我,可是有好人介绍给我。”王青妹继续怪异的笑弯眼,似乎看不懂脸色。

    春花快步走到王青妹身边,院子里的女犯都来了精神,慢慢往这边看热闹。在院门处闲坐的几个禁婆互相拿眼睛示意,其中一个起身去找牢头。

    春花没在意别人,眼睛直直看着王青妹:“你就为那么个烂娘糟蹋自己!”

    王青妹嬉笑的脸色变冷:“不许你那样我娘!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娘养我有多不容易?”

    “我呸,不是烂货是什么?生下护不住就别生,难不成是你求她生的?”春花被气的太狠,变成安乐村的霸王花。

    “你,是你求她生的你?”

    王青妹脸色刷的惨白嘴唇嗫嗫诺诺:

    “我没求过……”早知道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宁愿没来人世这一趟。

    春花冷笑:“这生儿育女就好比种庄稼,一棵苗要心翼翼养大,它才能回报庄稼人。你娘呢?你爹明明留有房子田地,她守不住家产,护不了你长大,竟然还拿你的卖肉钱用,她算什么娘,就是个烂货。”

    “族里人,我家是绝户必得收回去。”王青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辩解,和她同房,关系一直不对付刚还嘲笑她的夏莲轻蔑的笑道。

    “什么绝户,你不姓王不能招赘?”

    “我娘胆他们太凶……”

    春花断王青妹无力的辩解:“我娘一条腿不好使,我家没有一分田,我娘就算日夜织布也不会让我们姐弟饿死。”

    “你原本有房有地,就是你那烂娘给败光了。我告诉你,你也不用替谁辩解,这事搁我身上,谁敢抢,我就敢放火烧房烧地。”

    “你那算什么娘?软弱、自私、没心,只会苛刻自己姑娘,我只问你如果是你,你能拿你女儿的卖肉钱吃吃喝喝!”

    “我不能……不能,不能!”王青妹先是惶恐,然后越越用力,她的头使劲摇,怎么能,怎么能吃得下去,怎么能伸手去接那钱!

    一个个夜晚被人当畜生一样对待,一个一个胖的、瘦的、老的、丑的、变态的,在身上发泄,王青妹崩溃的哭泣。

    “我不能,我宁死也不能……”谁家娘能狠下这样的心。

    被叫来的郑牢头晃手晃脚看了一场戏,见没什么事儿又吊儿郎当走了。

    这一夜王青妹没出去做生意,躺在铺上呆呆的想心事,夏莲回来时冷嗤一声。

    “大半夜不睡有什么可想的,刘春花那话没错你娘就是个烂货。她要真是性子软,过继不是办法?”

    “啧啧,女儿的卖肉钱也能接到手上花,天底下可没几个能这么狠心的,也好意思性子软?”夏莲累了一晚上懒得多,自己哈欠睡了。

    王青妹一个人在夜里睁了一晚上眼,第二天花钱买禁婆放她出去,在天字六号外兴奋的喊叫“春花姐姐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春花穿着款式老旧的酱色衣裤走出来。

    “我想通了我没求她生我,她却把我生下来让我吃尽苦头。我不欠她什么,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给她一个铜子儿。”

    “想通就好,以后别糟蹋自己了。”春花慢慢露出高兴的笑。

    “不,我还要继续做生意。”王青妹瞅着春花,嘴角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笑。

    春花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清贞接过如意手里的学篮,温和的:“我这里不用伺候,你退下早点歇息。”

    “是”如意已经知道少爷的习惯,恭敬行礼后回自己的下人房。

    等如意走远了,周清贞才转身进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间的单人屋,和春花当日的屋大差不多,加上周清贞特意布置,一进去会恍然一阵错当院的东屋。

    先用手爱恋的摸了摸桌面周清贞才把学篮放上去,然后去窗下洗手净面慢慢的擦拭,等收拾干净去炕柜里拿出姐姐的衫裙,放到姐姐那边桌上。

    周清贞把学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温和默语:“姐姐今天先生讲《中庸》第一卷,用的朱先生的批注,我觉得……”

    做完今天的课业,周清贞又微笑的面对那件衫裙:“姐姐下月初五是你十七岁芳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

    “嗯,到时候我送给姐姐。”

    周清贞剪掉桕烛过长的烛心,拿出一本比较少见的书册开始抄写。

    三更的梆子‘梆、梆、梆’的响,周清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手指,把抄好东西仔细收拾好,脱去外衫,从炕柜里拿出春花旧褒衣抱在怀里。

    拉开姐姐的被子盖好,周清贞亲了一下褒衣,再把它完完全全收到被子里抱好。

    “姐姐要乖,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