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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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长安坐在椅子上, 为了显示嫡姐稳重气质,够不到地的双脚踩在椅子横栏上,面色温婉问欠身站在下首的桃红:“哥哥嫂嫂可带了什么训导的话没有?”

    “没有,三夫人只衣裳什么的她和麦子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年纪用不着这么辛苦,只跟着先生读书修习就好。”

    桃红嘴里的先生, 就是和周玉娇同住在紫槐院女先生,姓程三十出头,气质若青竹双目似秋水,是一个清丽女子。因为青梅竹马未婚夫意外去世,这女子绝了男女之情抱着灵位嫁到夫家,绾了妇人发髻后就出来坐馆教女学生。

    春花原本算请程先生住在金华巷教导两个姑娘, 结果周玉娇跟到夫人府。春花想着周长安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学点琴棋书画好歹有点爱好消磨时光,就麻烦程先生一天教一个两头跑。

    “再没有别的话?”周长安忍不住身子向前倾,捏着袖子不死心的追问。

    桃红欠着身子回答:“再没别的了, 奴婢过去三爷和三夫人正在花园消食, 特意回来见奴婢一面, 就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起来吧,既是替姑娘问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周长安咬着唇犹豫不甘半天又问:“哥哥什么了?”

    桃红脸上神色轻松起来:“三爷可和气了, 温温和和站在那里半揽着三夫人, 看着就和别家老爷不一样。”

    “我问哥哥可有话交代?”

    桃红敛了神色, 低头:“没有。”

    周长安一颗心落在冰窟窿里, 她缓缓坐直身子,强迫自己挤出娴雅:“哥哥嫂嫂和我是嫡亲兄妹,以后称呼老爷夫人就好,这一趟辛苦了,下去歇歇。”

    “是”桃红欠身屈膝,回后院自己的屋子。周长安浑身一会儿凉似冰一会儿烧似火,她恨春花周清贞绝情,她恨自己想罚奴才都不敢,怕传出什么不好的声音。

    她好不容易从樊县熬到京城,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不公,对不起周清贞和春花的又不是她,为什么要把帐算到她身上?

    周长安僵直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各种情绪在心里翻滚。上一次她在屋里哭闹,事后被钱氏教训:隔墙有耳,要是传到那两口子耳朵里就惨了。周长安不敢任性发泄,僵硬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斜着身子踮脚下来,开柜子重新拿一快布,算给周晚照做一双单鞋夏天穿。

    她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她要磨下春花的心,带她离开这里到夫人府。周长安平静心气开始做活计,前院周怀婴则却是怒火冲冲,他一脚踹开新宠的丫头,拢好衣袍满面怒色出门去。

    门房的四喜看到老爷又是怒火冲天出门,心里叫苦不迭,扔下茶水花生,拍着袍子追出去:“老爷等等奴才伺候。”

    金华巷里的事情春花并不关注,给钱宽裕的白养着足够了,要是敢生事她就不客气。只是不管春花有怎样的主意,金华巷却忘不了夫人府的‘荣华富贵’。时序进了四月天气慢慢泛热,周怀婴发四喜到夫人府要冰钱,是以前在樊县夏季用冰都是惯例。

    “樊县用得起京城用不起,你回去告诉老太爷要是想用冰,我发人送他回樊县。”春花是四月底五月初的预产,肚子已经非常可观,她一手撑着腰挺着笨重的肚子对四喜“每月的月例一分不少送过去,再多要一文也没有,把我这话给老太爷听。”

    “……是”四喜躬身揖手脸色有些为难,他想老太爷最近的变化,可是觑见周清贞微微颦起的眉头,到底把话咽下去。这两口子都不待见周怀婴,何必再出来惹人厌烦。

    周清贞以为四喜犹豫为难,是为周怀婴不能人道的事情,故此颦眉表现出淡淡的厌烦,却没想到四喜是为别的事情,这件事今天没很快成为一件祸事。

    四喜走了周清贞扶春花回套间,行动间全是心翼翼,仿佛春花是个薄薄的糖人,一不心就能碎了。

    “阿贞你别担心,我听人第二胎很容易。”春花抬起胳膊摸摸周清贞的脸庞,才进四月周清贞就请假在家,天天一眼不错的跟着她。

    怎么能不担心以前没经验,但是春花生怡儿周清贞全程站在产房外,当时听到春花压抑不住的痛呼,周清贞心如刀绞,恨不能进去替春花生。

    压下心里的不安周清贞笑的温柔:“我不担心,只是家里没有长辈,我总要跟着才行。”

    春花笑眯眯捏捏周清贞耳朵:“乖,别担心,姐姐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嗯”周清贞心翼翼扶春花坐到床上,顿了顿开口“姐姐如果这一胎是男孩,咱们以后不生了好吗?”

    这不是周清贞第一次,有怡儿的时候周清贞就提过,春花有些遗憾她很喜欢孩子,总想多生几个热热闹闹的,可是阿贞明显不喜欢太多孩子夹在他们中间。

    “好”春花依旧笑眯眯,她是喜欢孩子可比起孩子,她拉扯大的阿贞更让人心疼。春花拉着周清贞坐下有些奇怪:“老太爷莫不是想钱想疯了?才四月中就跑来要冰钱,就算樊县我没记错也只在六月十五到七月十五用冰。”

    周清贞握着春花的手,在她额头轻吻一下,才开口:“他可能心火热,不必理会他。”

    身子沉了春花坐着累斜靠进周清贞怀里,碍于大肚子,只能双手笨拙的揽着他的腰。周清贞扶着春花心调整位子半靠在床柱上,让春花靠的舒服些。

    屋里只有甜蜜的两口,初夏微风带着荷叶清香从窗户吹进来,轻纱帷幕慢慢晃动。春花听着周清贞的心跳,跟他商量:“要不咱们也建个冰窖,反正地方大。”

    最重要这附近的人家都用冰,就他家没有春花不想比谁差,让孩子们少见世面。

    周清贞下巴轻轻放在春花头顶,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好,可以建在东路明池边的树林下边。”

    那地方在东路东北角,旁边是一排后罩房住着府里几个护院,春花并不知道冰窖怎么建,因此点点头全交给周清贞,周清贞办事从来稳妥可靠,又刚好在家里。

    “就是委屈你今年生日,没给你好好办。”春花有些心疼,四月初五是周清贞二十三岁生辰,偏偏那天周清恭在学堂过不下去,发脾气撕书大闹,周清贞只能过去处理。

    姐姐心心念念都是自己,周清贞温温一笑,下巴在春花头顶依恋无比的蹭蹭:“有姐姐在,没有委屈。”

    四月二十八凌,春花忽然肚子一阵抽痛,她睁开眼睛一切又了无痕迹,侧过头周清贞正依在她身边睡得香甜。

    春花转头看黑漆漆的帐顶,一手轻轻搭在肚子上:孩子,你是要出来了吗?

    像是在回应她肚皮又一阵抽疼,春花嘴角漾起笑:等等好吗,你爹睡得正香他比娘胆子最怕这个,上次生你姐姐你爹大冬天在屋外守了一夜。

    春花想起自己见到周清贞时的样子,心疼的直抽抽,一双眼睛惊恐未定脸色煞白,跌跌撞撞进来几乎连路都走不了。

    再等等好吗,孩子?这个孩子比怡儿乖很多,在肚子里就极少闹腾,春花心里安慰几句似乎真的安稳下来,可春花知道不过是没到时候罢了。

    春花再也睡不着,睁着明亮的眼睛定定看头顶床帐,忽然身旁的周清贞动了动,慢慢靠近春花,嘴里嘟嘟囔囔呓语:“姐姐……姐姐……”

    这是有梦到什么了?春花好笑的握住周清贞一只手,周清贞无意识挪着挨紧春花,在她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蹭蹭呢哝一句“姐姐……”继续甜睡。

    春花偏头在周清贞额头蹭蹭,继续在黑夜里看帐顶,有他在身边春花心里很安稳。五更时分东方还没有破晓的意思,天空依旧是黑绒般夜幕,点缀着无数闪耀繁星,世界一片静寂。

    “阿贞,醒醒。”

    “怎么了姐姐,要起夜?”周清贞孩子般揉揉眼睛“等等我去点蜡烛。”

    “好”能晚一会吓到他,还是晚一会。

    周清贞披衣衫起身吹亮火折子,点燃蜡烛端过来:“姐姐等我扶你起来……”周清贞忽然浑身僵硬,手里的蜡烛‘吧嗒’掉到地上,就算夜里春花也能看清他紧张到没法反应的脸。

    “阿贞别怕,姐姐要生了,去请两位稳婆过来。”

    周清贞心里全是春花一瞬疼的扭曲的面孔,他的心先是不会跳然后狂跳:姐姐要生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不能慌,沉住气,剪刀、热水、草灰,不!稳婆!周清贞心脏几乎跳出嘴巴,顶的肋骨生疼他苍白脸色:“姐姐别慌,我去请稳婆。”

    “嗯,我没事,去吧”

    “好,稳婆,稳婆”

    周清贞浑身僵硬,一向把握全局的脑子乱成浆糊:稳婆在哪里?在哪里?对了西厢,稳婆在西厢,周清贞简直快要神经质,他机械转身:“我去西厢请稳婆,姐姐别怕。”

    “嗯,我不怕,女人生孩子是天性,很简单。”春花刻意放平声音,甚至带点笑意。

    “嗯,简单的,简单的”周清贞同手同脚出了套间,忽然拔足往外狂奔,撞得椅子咣荡荡摔在在地上一阵响。

    春花双手捂着肚子疼的抽气苦笑:天底下女人生孩子,还要安慰男人的怕就只有她了,可她真不忍心再看阿贞要吓死的样子。然后她就听到周清贞尽量平稳的声音,颤抖的在夜里高呼:“张嬷嬷,刘嬷嬷快来,姐姐马上要生!”

    看来就算吓坏了,还是很了解自己,春花捂着肚子又忍过一阵疼,娘的,谁第二胎好生来着,她要疼死了。

    周清贞在破晓的天幕下僵立在春花窗前,听里边姐姐压抑的痛呼声,心里仿佛有一把刀在划拉:“姐姐别忍,只管叫出来我受得住。”

    春花在屋里疼的天昏地暗,恨不能拿把刀剖开肚子,周清贞在外边汗湿春衫:“姐姐、我在这里,姐姐我一直在这陪你,别怕。”

    吴妈妈看着窗前一动不动,脸色煞白眼睛发直的男人,心里叹息:真么见过这么看重娘子的人,瞧那样拳头都握的发白,怕是恨不能冲进去替春花生。

    当雄鸡啼叫东方泛白,通红的朝阳冲破地平线给大地带来第一缕光明的时候,周清贞的嫡长子发出人生第一道声音“呱啊啊啊!”响亮透彻在夫人府上空。

    “生了、生了,”张嬷嬷手快,抱着收拾干净包裹的严严实实婴儿出来给周清贞看:“是个少爷,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周清贞硬着脖子:“可以进去没。”

    额……张嬷嬷愣愣,难不成她抱得是隔壁老王家孩子?你倒是看儿子一眼啊,心里奇怪张嬷嬷顺嘴回答:“……可以”

    周清贞硬着腿一步步走进血腥浓郁的屋子,他的姐姐脸色在乌发下衬的更白,虚弱的躺在床上,旁边刘嬷嬷还在下边收拾用过的血布杂物。

    看见周清贞进来有些奇怪,但还是屈膝:“恭喜大人,喜得贵子。”

    “下去领赏。”

    “谢大人”刘嬷嬷快手把东西拢在一起,想要帮春花系好头箍,却被周清贞示意放到一边:“夫人还有要收拾的没?”

    “没了,夫人底子好生的顺静养就行。”

    周清贞点点头挥手,刘嬷嬷拿着收拾的东西出去。外边吴妈妈笑吟吟:“有劳两位嬷嬷,先下去喝茶吃东西,府里自有赏。”

    孩子被吴妈妈放到春花枕边,春花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周清贞坐在床边。她伸手出拉住周清贞的拳头:“别怕了,你看姐姐没事松开手。”

    周清贞的拳头像是雕刻成的,骨骼青筋分明,一眼能看出爆发着巨大力量。

    “乖,松开”春花摸着慢慢哄劝。

    一根根手指松开,皮肤上迅速回流粉红颜色,手心是青紫的指甲印。

    “姐姐,咱们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好”

    春花生产十分顺利她身体也好,金华巷那边得到消息,钱氏就领着周长安第一时间来看,还热心的表示愿意帮忙洗三满月之类。然后芍药也赶过来,孙氏也怯怯懦懦让人送了自己做的衣裳,周怀婴也人模人样来看嫡长孙。

    周清贞不想金华巷的人来烦扰春花修养,索性什么洗三满月全不办,只给孩子取大名周明辰,名初阳。为了这个取名权,还被周怀婴讹去五十两银子,周清贞实在恶心他的为人,只远远给银子发了,没注意四喜苦恼纠缠的脸色,然后周怀婴惹出大麻烦。

    周清贞在家里陪春花半个月,被春花催促去上朝,老是休沐会影响年终考评。

    五月初八周清贞第一天上朝,周怀婴被人断双腿,抬到春花产房前,一群大汉高叫:“赔钱来,就算官家也不能欠钱不还!”

    什么钱?春花惊讶的坐起身:“王六呢?”

    麦子连忙给她披上衣裳:“田庄出了点事领人去处理了。”

    “吴妈妈呢?”

    “被宫里出来的老姐妹有事叫走。”

    这么巧?春花皱眉听到屋外有壮汉大叫:“还钱来!八千两银子一文不能少,”

    屋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几个大汉和夫人府护卫推搡起来,有人高叫:“哎呀!周家欠钱不还死人了!”

    春花冷下脸披衣起来,这是强行碰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