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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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钧若仿佛听到了窗外的一声轻响, 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透过硕大的玻璃窗,只能看到走廊对面斑驳的墙壁和墙壁上孩子们充满童趣的画作。

    曲凌恭背脊紧贴墙壁,额头上洇出涔涔冷汗。

    还想要知道什么呢?张钧若坐在孩子们中间的情景已经明了一切, 还有门口登记室大爷对张钧若的态度也是最有利的佐证——他真的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孤儿。

    李允岸的猜测没错。

    曲凌恭把三袋食品放在收发室, 借口有急事,按原路返回市内。

    望着地铁里倏忽即过的广告牌,曲凌恭默默出神。

    他暗恋的那个人真的是一个孤儿。

    如李允岸所的,那种无所依靠的——孤儿。

    他用心感受了一下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境遇。

    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牵挂着你的。就算突然消失也没人知道, 没人去寻找,甚至没人在意。

    对于一个成人,尚且是无法忍受的孤寂, 何况是最需要保护的孩子。

    张钧若是如何一个人默默走过这些年的……

    没有自己的家,没有真正的家人是一种什么体验?曲凌恭设身处地地感受了一下,一股刺骨冰寒不觉爬上了脊背。

    张钧若蓦然抬头,眼神落寞地仰望天空的样子掠过了他的脑海。

    没关系的, 都过去了, 不用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以后会有我在——曲凌恭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的决定。

    *

    “曲公子, 你在看什么书呢?”骆可可脆亮娇嗔的嗓音非常有辨识度。

    “幼……唔……”骆可可的嘴巴被曲凌恭一把掩住。

    “干什么啊?你……”骆可可愤怒地拨开曲凌恭的手。

    上次暖宫贴和痛经片的事,曲凌恭私下给骆可可发微信解释了一遍。

    滚滚红:“大姐,你兴师问罪之前,能不能先看看上下文?我要的是什么?你给我的是什么?”

    可可:“你管我要这个,我当然觉得是给女生的, 谁能想到是给张钧若的?再就算天再冷,你看过哪个男生用暖宝宝了吗?很奇怪好吗?”

    滚滚红:“张钧若那天胃疼,我在后面看见的。”

    可可:“哦……这样啊。(我倒)”

    解开了误会,骆可可还跟原来一样大大咧咧地找曲凌恭话。

    “我你是不是下课看黄漫呢?”

    “对呀对呀。正看到精彩地方,别来扰我。”

    曲凌恭邪魅地坏笑着,把《幼儿成长与心理创伤》往书桌深处塞了塞。

    骆可可嘴撇成鲶鱼状,一脸嫌弃地飘到别处去了。

    *

    下初雪了,细莹白的雪花若有若无的亲吻着脸颊,街上不知从哪里流泻出圣诞节特有的欢快曲调。

    夜色中,李允岸在灯火璀璨的商业街停下脚步,回头拍了拍站在橱窗前半晌不动的男孩,询问道:“凌恭,你要买围巾?”

    曲凌恭驻足在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的橱窗前,出神地盯着橱窗里模特脖子上的一条羊毛围巾,银灰色底子像一片雪地里的月光,浅蓝和淡褐色的格子条纹搭配在一起,有一种纯然宁逸的感觉,很像张钧若身上的气质。

    李允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默默了良久,淡淡道:“买下来吧。还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你找个机会送给他呗。”

    “我骑着麋鹿路过他家,往他家烟囱里一塞吗?”曲凌恭木然地回应,一脸落寞。

    伸手拍拍好友的脊背,李允岸什么也没,转头望着簌簌而落的雪花出神。

    每年的这个时候,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细的雪花,吹拂在脸颊上的触感,让他想起一个的身影,随着每年季节的流转,那个影子日益模糊了下去。

    母亲离世也是在这个时节,跟那个人的相遇也是在这个时节。如果有什么事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大概就是这两件吧。

    李允岸望了望步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茫茫人海,浩浩万劫,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再相遇呢?即使那个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四年时光,他已经认不出他了。

    他回头看看橱窗前的曲凌恭,好友眼睛里的光几次明灭。他忍不住笑笑,这家伙大概是想到张钧若围上这条围巾的样子,又想到没有机会送出去。

    他真羡慕曲凌恭,张钧若就在身边,朝夕相处,日日相见。

    “欲除烦恼先无我,各有姻缘莫羡人。” 两人并肩而立,突然听到有人朗声叹道。

    曲凌恭听清了前半句,李允岸听清了后半句。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各有姻缘莫羡人——”

    循声望去,商店旋转门和墙体形成的夹角里,有一个头带庄子巾,须发尽白的老道。他窝在那里,一身深蓝色棉大衣,如果不喊这么一嗓子,倒真是不怎么显眼。

    商店里亮如白昼,各种时尚大牌的logo泛着冰冷高贵的金属光泽。商店外仿若深山道观走出来的道士,与之格格不入。

    看了看道士身前灰扑扑的棉布上面,卜卦二字,曲凌恭兴致盎然,他从没算过命。

    “两位善信可有烦恼相询?”老道伸出两指捋了捋白须,架势很足,看得曲凌恭眼睛一亮。

    “嗯、嗯,有烦恼要问。”

    “两位善信要问什么?”

    “问姻缘。”曲凌恭脸不红心不跳地。

    蓝衣道士抬眼凝视李允岸,脸上有风霜之色,一双眼睛犀利如电。未一字,李允岸却有被看穿的感觉。

    李允岸有些讪讪地轻声道:“我也是。”

    道士抬眼凝视了两位俊逸少年片刻,又看了看两人的手相。

    看罢捋了捋胡子,沉吟良久才叹道:“事事万物互为因果,一物为因万物为果,一物为果,万物是因。两位善信各有因果,又何必问老道呢?”

    曲凌恭吃吃地问:“什、什么意思?”

    “这个嘛——”老道顿了顿,“两位善信命盘与俗人相异,均非庸碌等闲之辈。你二人所求之事,其实两位命定之人早已出现过了,借句佛语言明:无明所系,爱缘不断,又复受身。前因牵引,不用急于一时。”

    李允岸听到“爱缘不断”这句,心有所感,问道:“我还能再见到那个人?”

    老道眯眼一笑,轻轻点头道:“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影,从业缘现。”

    曲凌恭也问:“你不用急于一时,是、是我跟那家伙还有戏?”

    老道又笑着点头道:“勿急勿哀,大道自在。”

    虽然都是些缥缈无实的只言片语,但是得两个少年心情大好,感觉前路一片光明。慷慨地留下卦金,曲凌恭大步流星地走进百货商店。

    “允岸,这个银灰色的手套也挺好看,跟围巾正好配成一套。”

    “嗯,挺好。这个蓝灰色的也挺好,我给我爸和许叔买一条。”

    两个高大俊美的少年各拎着一个印有醒目logo的纸袋,步出了商店,李允岸向墙角望望,刚才的蓝衣老道已经不见了。

    *

    体育课上,萧逸天带着大家在塑胶跑道上跑了四圈,整理队形的时候,曲凌恭一脸担心地向张钧若那边望。

    张钧若今天的脸色不同于平时的白皙,是毫无血色的惨白,配合像结了一层冰霜的淡色嘴唇,更添病态。

    萧逸天皱眉喝道:“哎,四排那个排头,大家向左看你,你向右看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