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儿飞
蹦蹦车哥一脚油开到了S市孤残福利院的匾额前, 褐色墙体金色大字写着——S市孤残福利院。
建筑规模跟市内的中学差不多, 看上去可能还要再大一点儿。前面的主楼更像是孩子们生活起居的地方,后面两排略高一点的建筑像是教学楼,两处建筑中央隔着操场, 耸立着飘着红旗的旗杆。
下午时光, 人迹寥寥,看上去宁静祥和。
“啊!”曲凌恭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穿着浅灰色厚外套的张钧若,正从紧挨着福利院的一个超市走出来, 除了身上背着的双肩包,左右手各提了一袋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花花绿绿的色彩透出袋外, 一看就是各种零食点心之类。
张钧若路过蹦蹦车时,曲凌恭压低了帽檐,屏息凝神。紧张得手指发抖,但是张钧若并没有抬头, 径自走向福利院的电动伸缩门, 跟登记室的老大爷了一声什么,电动伸缩门旁边的铁门啪嗒一声开了, 张钧若随即步入院内。
待张钧若身影渐渐走远,曲凌恭跳下车,学着张钧若的样子,探头跟登记室里的大爷了声招呼。
曲凌恭:“大爷,我来献爱心。”
大爷正听着收音机里的相声, 抬头看了曲凌恭一眼,表情有些古怪,转头继续听收音机。
“哎,大爷,让我进去,我来献爱心的。”
大爷摆摆手,一板一眼地:“福利院有规定,入院人员要认真盘查登记,凡可疑人员不能放进去。”
什么?可疑人员?你才是可疑人员,你们全家都是可疑人员!
曲凌恭一回神,发现张钧若又跟没影了,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
曲凌恭好声好气地:“哎,大爷啊,我不是可疑人员啊,你看我像吗……?”
大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再次量了一下曲凌恭,中肯地点了点头。
曲公子双眉一扬,刚要发作,在玻璃折射的映像里,看到自己的造型,不禁一时语滞。
玻璃里,自己黑衣黑帽黑墨镜,还有个黑口罩不伦不类地挂在下巴上,确实很像居心叵测的恐怖分子。
这要是把他放进去了,那看门大爷得多不负责任,多不把孩子们的生命安全当回事啊?
转身走出了几步,看看那家超市,曲公子心生一计,献爱心总得有个献爱心的样子啊。
曲凌恭走进超市,疯狂扫荡了三大袋子零食,把看上去孩子们会喜欢的,花花绿绿的薯片、薯条、巧克力、香蕉奶、糖果、饼干全部塞进购物筐里,那股劲头看得收银大姐心花怒放。
结了账,就着大姐手边的镜子,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收银大姐帮曲凌恭把大包包分类整理后,抬头看到这位帅酷的哥还拿着化妆镜照个没玩,不禁失笑。
“好了,还想要多帅啊,再帅电视上的鲜肉都要没饭吃了。”
对大姐的夸奖非常满意,曲凌恭拎着三大袋食品自信满满地走了。
“大爷,我真是来献爱心的,你看看,我买了这么多吃的。”
大爷站起身,隔着玻璃窗量着焕然一新的帅哥。“哎?跟刚才是一个人啊?”
大爷沉吟了一下,有点浑浊的眼睛盯得曲凌恭心里发怵,最后终于点头,心想长这么好看,应该不是恐怖分子吧。
“行了,登记吧。”大爷从窗口伸出一本登记表。
“哎我看刚才那个人没登记就让进去了啊?”
“都登记了,外来人员都要登记!”大爷认真地。
“好好好,登记、登记。”
把登记表交还给大爷,曲凌恭终于进了福利院。
走出去几步,觉得有点心虚,又把帽子戴上了。
心想:要是被张钧若撞见,自己披个马甲冒充老师套话,跟踪监视,窥探个人隐私等变态行径就全都曝光了。
抬眼向远处眺望、整座福利院现在空荡荡的,寂静安然,哪里都不像有孩子聚集的样子。
毫无目的地拎着三个辎重在院区里转了一圈,曲凌恭手酸得不行。随意靠在一条长廊上歇着,抬眼四下张望,发现远处走来一个人。
来人是个年轻女子,穿着橘色的义工服,离近看笑眼弯弯,很是亲和。
那女子一边走一边量着曲凌恭。发现男孩剑眉星目,五官像雕刻出来一样俊美,还穿了一身黑衣,带着个黑鸭舌帽,看着酷酷的。
——好帅气的男孩子!女子在心里赞不绝口。
再瞥到男孩手边三个食品袋,心下恍然。
“哎,同学,你是来福利院献爱心的?”女子主动搭讪。
没想到女子会跟自己答话,曲凌恭一怔,:“对。”
“那怎么不进去?”
“去哪儿啊?”曲凌恭反问。
女子笑笑:“哈哈,不知道去哪儿,你找的地方还挺准。”
“啊?”曲凌恭疑惑地望着女子。
“你不是要把零食给孩子们吗?”女子拿下巴努了努曲凌恭手边的袋子。
曲凌恭:“啊,对对!”
女子解释道:“今天是周日,高年级的孩子都在宿舍里。婴幼儿都在育婴室吃奶,你的这些食品,学前班的孩子们最爱吃,刚才正好有个男孩过去,估计好几个大班都凑在一起了,你也去看看吧。”
“啊,好——”曲凌恭心想女子口中的男孩一定就是张钧若,在学校冷冷淡淡的张钧若,跟朋友们在一起,不知会是什么情形。想到这里,曲凌恭莫名心里有一丝期待和雀跃。
曲凌恭步入女子指点的建筑,抬头望了望空旷的大厅,脚步顿了顿。
张钧若就在这栋建筑里,他似乎能感受到那清冷身影的存在。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他想。
踏进有一股陈旧气味的老式三层建筑,那陈旧的浅绿墙壁所发出的气味和萦绕在耳畔若有若无的孩童歌声,一时间勾起了曲凌恭尘封的童年记忆。
这里很像时候就读的那所学校的旧校舍,那时母亲宋诗芳为了躲避亲戚的嘲讽,独自带着他住在城郊的一栋旧房子里,那附近有一所破旧的学……
站在大厅中央,望着有些幽暗的深邃走廊,曲凌恭默然体验着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恍然隔世的熟悉感。
奇妙的体验还在曲凌恭的脑海里继续着,就像是人们常的——旧事幻现,在清醒的现实世界里,遇到了梦境中的场景一样,曲凌恭好像能预知下一个拐角会有怎么样的一扇门。
不,不对,不是梦中的场景,只是跟学的那个校舍的陈旧感和气味很像而已,气味往往是烙印在记忆里最坚固的东西。
那个郊外的房子又破又旧,但是在那里看星空却是异常清晰,没有城市里空气污染的阻隔,郊外天幕中的星星又多又亮,好像伸手就能摘到一样。
大概是很多年没有来过这么老旧的地方,所以那些遥远到暗淡无光的记忆才会被吹去浮尘,一时间翻涌上来,曲凌恭笑了笑。
从远处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孩童嬉笑声,曲凌恭心中一动,恍惚看到两个孩子的背景,他们手拉着手,亲密无间地跑进走廊深处,细瘦的身影隐没在幽暗里……
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什么埋在浅沙里的宝物,就要被水流的波动搅起,让他有一种急切的欣喜。但是那种感觉还未等捕捉,就稍纵即逝了。
大厅收发室里,一个中年女子抬眼看了看呆立着的曲凌恭和他的购物袋,用手指了指右边。
曲凌恭茫然点点头,向右侧走廊走去。
没走几步,曲凌恭就发现这里的活动室跟中学的教室不太一样,都开着大大的窗子,可能是为了方便监管,在走廊里就能将活动室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前几个活动室都空空如也,五彩斑斓的泡沫地板上,零零落落地散落着几个玩具,越向走廊深处走,孩童充满童稚的天籁就渐行渐近,声音像教堂里的唱诗班一样洗涤心灵。
循着那悦耳动听的歌声,曲凌恭将脚步停在了最里面的一个活动室外。
童谣的旋律十分熟悉,是曲凌恭也知道的一首曲子——《虫儿飞》。
曲凌恭偷眼向活动室里张望,发现张钧若坐在孩子们中间,浅灰色的薄外套已经脱掉,黑色针织衫上露出雪白的衬衫领口,映衬得眼珠乌黑,眉目清隽,还有一点平时没有的帅劲儿。
——他穿黑色也这么好看。曲凌恭看直了眼。
被孩子围绕的张钧若,有一种平日看不到的放松和自然。清冷孤绝的气质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如孩子一样的稚气单纯,好看的内双眼睛弯弯地笑着,亲和又温柔。
有个脸圆嘟嘟的男孩,亲昵地趴在张钧若背上,粉嫩的手搂着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眨巴着一双眼睛看天使表演。
曲凌恭呆愣愣地伫立在原地,他一双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张钧若的笑颜。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张钧若的表情。
那么单纯宁逸,自在悠然,只觉得春雪初融,晴光映雪。
张钧若身前的几个女孩穿着蓬蓬的芭蕾舞裙,看上去十分可爱。她们的脑袋随着节奏晃动,白嫩的手给自己着拍子。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
熟悉的曲调被孩童们演绎得格外烂漫纯真。
不知为何,孩童们天籁一样纯净的歌声,配合眼前张钧若的笑容,曲凌恭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用一根轻羽,轻轻拨动。
鼻子有些发酸,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鼻端,却忘记了手里的辎重,手一动,购物袋猝然发出哗啦一声。
活动室内的张钧若隐约听到,转头向窗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