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天墉城番外
光阴易过,自百里屠苏下山后,转眼已是三年过去,眼看着陵越即将继任天墉城掌教之位, 找寻了多年的千年灵藕依旧没有消息。
前些时日收到晴雪的传书, 百里屠苏的煞气发作的越来越频繁, 从先前的一月一次变成了半月一次。
陵越面上是一贯的稳重自持,心下却焦虑不已,偏偏屠苏不肯回山, 他又要准备接任掌门, 一时分身乏术,只能将那份担忧暂且压下, 一面传令在山下历练的弟子, 全力查找灵藕的消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 陵越心中的焦虑也一日比一日重。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
三月后的一日, 陵越正在书房同紫胤真人话,商议接任掌门之事, 忽见师尊面色一变,霍然站起身来。
陵越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失态,不禁吃了一惊,“师尊,发生了何事?”
紫胤真人面色凝重, “屠苏出事了!”
陵越心头猛然一跳,“怎会如此,昨日屠苏还曾传书与我, 一切尚好。”
紫胤真人凝神感应着百里屠苏的所在,皱眉道:“屠苏身上的护身玉珏神识微弱,只怕凶多吉少,为师即刻前去,你速去请凝丹长老!”
不待陵越答话,紫胤真人已化作一道蓝光转瞬消失。
紫胤真人的御剑之术可谓当世无双,瞬息之间便已至千里之外。
只是为时已晚,当他赶到时,见到的便是已经昏迷不醒的百里屠苏与满身狼狈的风晴雪。
风晴雪正一面流泪一面抱着百里屠苏输送真气,见到紫胤真人顿时大喜过望,“真人快救救苏苏,他被魔物所伤,煞气已经控制不住了!”
紫胤真人闻言面色大变,一时却也无暇多问,匆匆将人带回天墉城。
陵越已命人请来了凝丹长老,正在剑阁焦虑的来回踱步,忽然一道蓝光闪过,紫胤真人抱着浑身是血的百里屠苏出现在院中。
陵越见状不禁面色大变,“屠苏!”
紫胤真人将百里屠苏放到床上,又急忙探了脉象,他一路上都不停的灌以清气压制煞气,然而此时屠苏的情况却丝毫不见好转,眉间那泛起的青黑之气越发浓重,嘴里也开始不停的呕出鲜血。
凝丹长老吃了一惊,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诊视,探查清楚脉象,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片刻后对紫胤真人摇了摇头,“他的五脏六腑已被煞气侵蚀,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芙蕖也得了消息,慌忙赶来,见了这情形顿时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怎么……怎么会这样……”
风晴雪跪倒在一旁,死死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
紫胤真人心下一沉,心念电转间做了决定,转头对芙蕖道:“去请掌教与诸位长老过来。”
芙蕖听罢抹去眼泪,匆忙跑了出去。
紫胤真人一面为百里屠苏输送清气,一面吩咐陵越,“速去准备解封阵法。”
陵越心急如焚,“可是灵藕还没有消息……”
紫胤真人神色凝重,“来不及了,煞气即将吞噬屠苏的神智,必须尽快解封!”
看着床上气息愈渐微弱的百里屠苏,陵越咬了咬牙,匆匆出去预备。
片刻后,涵素真人与几位长老都赶了过来,见了这番情形也是面色大变,“出了何事?!”
紫胤真人简短的明缘由,“如今已无他法,只有请诸位相助,为屠苏解除封印。”
涵素真人与几位长老闻言都没有犹豫,“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祭坛。”
紫胤真人心下微微一松,“多谢。”
当下众人带着百里屠苏前往天墉城祭坛,施法解封。
风晴雪真气早已耗尽,此时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芙蕖吓了一跳,探了脉象才发觉是灵力耗竭,微微松了口气,急忙将人扶到厢房歇息。
陵越忐忑不安的站在祭坛外,紧握的双拳沁满了汗水。
整个解封过程耗时不过一个时辰,陵越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终于,法阵撤去,几位长老苍白着脸相继走出来。
陵越心头一跳,急忙看向自家师尊。
见大徒弟紧张的模样,紫胤真人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已顺利解封,屠苏的魂魄暂时被引入养魂石中。”
陵越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轰然倒下。
只是百里屠苏的魂魄虽然已经抽离,肉身却还在。
“师尊,屠苏的身体该如何处置?”
紫胤真人看着躺在阵法中央的红衣少年,沉吟片刻,对陵越道:“将他与焚寂剑暂且安置在后山禁地之中,那里有为师设下的禁制,待屠苏日后醒来由他自行处置。”
陵越应诺一声,抱着百里屠苏的身体往后山去了。
直到陵越的身影消失不见,紫胤真人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一旁涵素真人急忙扶住他,“要不要紧?”
紫胤真人摆了摆手,“无妨,伤而已,调息几日便好了。”
涵素真人无奈叹了口气,“你这几次三番受伤,都是因为你这两个徒弟,也不知耗损了多少修为。”
紫胤真人面色微白,神情却十分平静,微笑道:“修为,再练便是了,倒是要多谢掌门与几位长老,今日若无诸位相助,亦无法顺利解封。”
涵素真人摇头道:“毋须言谢,若论辈份,您比我高出不知多少。数代掌门在位之时,您皆为执剑长老,只是您素来淡薄,从未计较辈份一。
三百年前,若非有你到来,门派剑术亦不会兴盛而起,天墉城始终承你此情。”
紫胤真人道:“不敢。”
两人回转临天阁,涵素真人道:“如今诸事都已安排妥当,我已与其他几位长老商议过了,一个月后令陵越接任掌教之位。”
这是三年前便已经定下的事,这几年来陵越的表现也极为出色,为人磊落仁惠,正直重义,且心志果敢、勇于担当,处事公正严明,天墉城上下都极为信服。
涵素真人对此颇为满意,他有预感,来日天墉城一定可以在陵越的手上发扬光大。
紫胤真人闻言微微一顿,沉吟片刻道:“掌门既已决定传位于陵越,届时我也希望不再担任执剑长老之位,后辈诸事,令他们自行历练即可。”
涵素真人微微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对于紫胤真人的决定并不意外,对方早就有归隐之意,若不是一直放心不下两个弟子,只怕早就归隐山野了。“也罢,日后门派诸事就交于他们年轻人去料理罢。”
…………
三月初六,天墉城新任掌门继位之日。
正殿中,各方宾客齐至,最前方一排坐着本派长老与前来观礼的各派掌门。身后都是身着不同制式道袍的各派弟子。
所有人都注视着最前方。
大殿的高台上,涵素手捧玉冠,函究真人手捧掌门印玺,肃穆而立。
陵越一袭深紫道袍,单膝跪地,向涵素真人行了一礼,随后向面对众位祖师的牌位跪下。
涵素真人神色肃穆,郑重为他带上象征掌门权柄的玉冠。
函究真人将印玺交于陵越。
陵越恭敬行了一礼,双手郑重接过印玺,方才起身。
各派掌门吩咐道喜,紫胤真人颔首微笑。
在众人的见证下,陵越继任天墉城掌教之位,是为第十二代掌门。
陵越继任掌门月余,紫胤真人辞去执剑长老之位。
半年后,风晴雪传来消息,发现了灵藕的线索,就在琅嬛山脉。
众人都喜出望外,陵越更是十分激动,当即便欲亲自前往。
紫胤真人却不赞同:“琅嬛山位于妖界与人界交界之处,乃妖物聚集之所,你如今初任掌教,执掌一派,责任重大,岂可轻易涉险。”
陵越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太现实,他初掌门派,门中事务繁多,根本无法分身,只是心中到底不放心,“那不如等俞前辈出关,再一同前往?”
俞青修为高绝,原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她自两年前便闭关冲击瓶颈,至今尚未出关。
紫胤真人摇头道:“她如今闭关正是紧要关头,不可惊扰。何况千年灵藕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只怕又要引来一场争斗,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解决为好,此事为师自有计较,又有古钧红玉随行,不必担心。”
陵越知道自己这位师尊虽是修得仙身,为人严肃,但却是重情重义的内敛性格,对自己和屠苏师弟可算得视如己出,此次关系屠苏生死,师尊自是不会轻忽。
计议已定,紫胤真人当即带着两位剑灵赶往琅嬛山。
陵越心神不宁,直到第六日,一行人才返回天墉城。
知道采回了灵藕,陵越十分欢喜,只是想起先前得到的消息,又有些担心:“千年灵藕便是在妖族亦是罕见之物,师尊此行可曾受伤?”
紫胤真人摇头道:“此次多亏了一位故人相助,倒是有惊无险。”
陵越闻言一怔,“故人?”
紫胤真人微微一笑:“那人亦是妖界中人,继承妖王有数百年了,为师与他倒也算得旧相识,少年时随师兄弟下山除妖,当日为师见他年幼无识,不忍他丧命于剑下,便略施援手,放他离去,之后数百年未见,各不相干,却不想倒有今日机缘,也是庆幸。”
陵越听罢才知来龙去脉,不禁暗道侥幸。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月后,俞青终于出关,此时她的修为已经足以施展起死回生之术。
这一日,陵越一行人守在后山禁地山洞外,担忧的望着天空。
此时天上已不见明日,只有乌云涌动汇聚,水桶粗的紫色雷电在乌云中翻涌,雷声未至,那股慑人的威压已迫人心魂。
陵越见着此等异象,心下惊异:“师尊,这天劫怎的如此怪异?”
紫胤真人神色凝重道:“是九九雷劫,起死回生终是逆天之术,若渡不过此劫,阿青与屠苏只怕性命堪忧。”
红玉的面色也十分苍白,这样恐怖的雷劫她见所未见,心下不禁升起一个不安的念头,这样的雷劫,他们能撑下来吗?
回答她的,只有天空中越聚越多的乌云。
酝酿许久后,‘轰隆’几声巨响,数道紫色雷电当空劈下,整座天墉城都被笼罩在惊雷之下。
此番异象已是惊动了许多长老和弟子,一时都聚在后山议论纷纷。
“好可怕的雷劫,简直闻所未闻!”
“到底是谁在渡劫?”
百里屠苏重塑肉身之事事关重大,除了紫胤真人师徒与两位剑灵并风晴雪外,天墉城并无第三人知晓。
见山洞内毫无声响,风晴雪心下十分焦虑,“真人,他们已在洞内有半日之久,怎的毫无动静,莫非有了什么变故?!”
紫胤真人心下亦极为担忧,面上却不动声色,摇头道:“此劫乃天道降下,是屠苏重生必须熬过的一关,你我却是无论如何插不得手,只希望他能熬过此劫,否则不但功亏一篑,魂魄亦会就此消散。”
风晴雪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焦虑。
此时雷劫已经越来越重,水桶粗的紫色雷电片刻不停,不断地当空劈下。
众人只觉脚下大地震颤不已,心头如擂重鼓,许多弟子修为尚浅,一时肺腑被震荡的欲呕而出,大汗淋漓,摇摇欲坠。
紫胤真人见状,挥袖在众人面前筑起结界。
陵越心急如焚,看师尊紫胤真人嘴唇紧抿,平日里淡定自若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实在忍不住道:“师尊,他们怎么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会不会被雷劫所伤?”
紫胤真人惊醒,才觉自己双拳握得太紧,竟是久未这般失态了。回神缓了缓捏紧的拳头,却是未有言语。
他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心下亦是十分焦虑,此次雷劫乃是最厉害的九九天劫,其可怕之处绝非普通雷劫可比,若是他们当真无法渡过,届时又该当如何?
惊雷接连不断,直到次日天明之际,日出东方,雷劫方渐渐散去。
只见天墉城上灵光绽放,四射天际,令人目眩神迷。
等了许久,却不见那山洞中有人出来,风晴雪再也按捺不住心焦,正欲上前推开门,陵越急忙制止她,“先别妄动。”
话音一落,山洞石门忽然开,满头大汗的俞青走出来,看向众人,微微一笑,“不负所托。”
罢微微侧身,众人便见一个红衣少年阖目卧于石床上,脸色红润,就像睡着了一般。
紫胤真人上前伸出手去,一时竟顿在了空中,不敢拂上脉搏,陵越于风晴雪屏住呼吸,半晌,紫胤真人轻轻呼出了口气,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
两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险些坐在地上。
俞青道:“屠苏如今神魂与肉身还未完全契合,须得再调养一段时日方可苏醒,先带屠苏回房安置罢。”
陵越急忙点头,抱起百里屠苏回去玄古居。
紫胤真人见俞青发丝散乱,脸色尤显苍白,知道她素来隐忍,不禁蹙眉道:“你身上伤势如何?”
俞青摇头,“无妨,只是有些力竭,歇息几日便好了,此次因祸得福,反倒治愈了先前的旧伤。”
紫胤真人不放心,伸手探查了她的脉象,见确实如她所言,才放下心来。
百里屠苏昏睡了七日才醒转过来。
醒来时,午前阳光正烈,窗门都开着,微风把月桂的花香吹拂进来,他身上并无痛楚,只是觉得有些无力,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怔愣的盯着帐顶看了半晌。
过了许久,意识慢慢清醒,百里屠苏终于想起了事情的经过,自己已经重塑身体了。
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暗暗运转真气,却发觉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往日丹田的刺痛感也消失无踪。
缠绕他多年的煞气终于不在,一时竟觉恍然如梦。
良久,百里屠苏平静下来,却发觉室内似乎有些不对,抬起头,便看见门口那熟悉的身影,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我回来了。”
…………
休养了月余,百里屠苏终于渐渐恢复,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此时山下的方兰生也得了消息,偏偏正逢妻子生产不久,无法前来。
接到方兰生的来信,百里屠苏心下亦极为感动,与风晴雪商议过后,决定等身体痊愈后便去琴川探望一番。
半月后,百里屠苏的身体终于完全恢复了,天墉城的执剑长老之位也终于不用再虚悬。
抵达琴川时已是晌午时分,正逢今日腊八节,满街洋溢着香甜的喜气。
方兰生早就在大门口等候了,看到两人,顿时目光一亮,扑上去抱住百里屠苏,“木头脸,晴雪!你们总算是到了,不是上午到的吗?我都等了大半天了!”
故友相见,自是不胜喜悦。
百里屠苏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将手中的礼物交给他,“方才与晴雪在街上买了些东西,来晚了。”
方兰生虽然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性情却没怎么变,“我是叫你们来玩的,干嘛这么客套,还买什么礼物。”
风晴雪笑道:“这是给两个孩子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方兰生笑呵呵道:“肯定喜欢,沁儿那丫头一直念叨着她晴雪姨呢!”
一面话一面将两人引入府内。
孙月言刚出月子,正抱着孩子在厅中等候。
见到风晴雪,眼中闪过一丝喜意,“晴雪!”
一旁的方沁儿早扑了上去,“晴雪姨姨!”
风晴雪也十分高兴,抱起方沁儿,“沁儿想不想晴雪姨?”
丫头年纪不大,却是鬼精灵一个,闻言紧紧搂住风晴雪脖子,“想,想的饭都吃不下了!”完又转向一旁的百里屠苏,“也很想屠苏叔叔。”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方兰生拧了丫头脸蛋儿,“这孩子也不知像谁,古灵精怪的。”
百里屠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有其父必有其女。”
方兰生一愣,随即笑起来,上上下下量了他一番,摇头晃脑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木头脸都会笑话了。”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冬日天寒,几人便围坐在火炉旁闲谈。
百里屠苏听方兰生这些年来的生活,晴雪坐在稍远一些的锦墩上,与身旁的月言絮絮低语,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风晴雪见孙月言怀中抱着的娃娃白白胖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心下十分喜爱,轻轻摸了摸娃娃的脸蛋儿,孩儿不但不害怕,反而咯咯笑起来,“这孩子真可爱。”
孙月言见她喜欢,便将孩子放到她怀中,“你抱抱。”
风晴雪心翼翼接过孩子,逗了会儿,道:“孩子取了名字没有?”
孙月言无奈笑道:“只有个名叫安儿,大名还没定,他爹爹翻了一个月的书,都快挠破头了。”
风晴雪扑哧一声笑出来,“取个名字而已,有这么难吗?”
百里屠苏也摇头失笑。
方兰生有些羞恼,“你们知道什么,这可是本少爷的第一个儿子,将来不定要名留青史的,自然要慎重!”
风晴雪忍笑点头,与百里屠苏相视一眼,眼中均是满满的笑意。
笑了一回,便到了晚饭时间,月言将孩子交给奶妈,便领着丫鬟仆妇在厨房忙开了。
多年历练,晴雪自觉厨艺颇有长进,当下也自告奋勇上前帮忙。
方兰生对当年的绿泥烤果子记忆犹新,顿时一脸惊恐,拼命向自家夫人使眼色。
孙月言心下好笑,当下却只做不见。
最后方兰生一脸生无可恋,拉着百里屠苏出去喝酒了。
两人在院中倚树而坐,干了半坛酒,忆起当年旧事,琴川,江都,秦皇陵,青龙镇,蓬莱……
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故事,那些曾经同伴前行的朋友,一张张面孔,都那么鲜活。
百里屠苏喝了一大口酒,忽道:“我先前见过欧阳少恭。”
方兰生闻言吃了一惊,猛然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百里屠苏抬头看向深沉的夜空,淡淡道:“千年灵藕的消息便是他告诉晴雪的,我们下山的时候碰上他们,他跟巽芳一直守在山脚下。”
方兰生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什么意思?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了?想看看你是否平安无事?”
“不知道,或许吧。”百里屠苏淡淡道。
方兰生挠了挠头,皱眉道:“我一直好奇,当初在蓬莱俞青到底跟他了什么?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就放过你了?他为了夺取那一半仙灵谋划了那么多年,就这样放弃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百里屠苏闻言,微微顿了顿,道:“他成魔了。”
“什么?!”方兰生手中的酒坛子差点摔个粉碎。“他不是有巽芳吗?怎么还会入魔?”
百里屠苏摇头,“并不是我们所知的走火入魔,其中缘故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似乎是俞青教给他的法子,他如今虽是魔,神智却比以前还要清醒。”
方兰生怔怔出神,许久后叹了口气,“这样也好,魔物不死不灭,他本就憎恨神仙,以后不用再渡魂,可以自由自在过日子,也算是解脱了。”转头看向百里屠苏,“一切都过去了,那些该忘的就忘掉吧。”
百里屠苏闻言看向他,“你呢,可曾忘记?”
方兰生沉默半晌,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出神地望着夜空,那一闪一闪的星子,仿佛当年那黄衣少女明亮的双眸。
“我不会忘,那是很珍贵的回忆,”方兰生抬头看向百里屠苏,笑了笑,似乎在解释,“月言,是相伴到白头的人,会跟我过一辈子,但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神色沧桑的好友,想起当年那只活泼可爱的狐狸,终究没有再什么。
“你们在什么呢?叫你们半天都没反应,晚饭都好了。”晴雪与月言抱着两个孩子过来。
方兰生放下酒坛,与百里屠苏相视一眼,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们在明年中秋大家也一起过节,大家一起过个团圆节。”
“好啊,我早就这么想了。”
方兰生接过月言怀中的儿子,“走,吃饭去喽!”
温暖的灯火中,隐隐有笑语声传来。
“好了啊,明年中秋一定要来。”
“到时候把俞青和红玉姐他们也叫上……”
………………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冬。
自入冬开始,雪花就没停,搓绵扯絮一般,短短数日,地上的雪便已有三尺厚。
天墉城山上栽种了许多松梅,皆是耐寒之物,青松红梅,银装素裹,分外好看。
然而对于新近入门,道法不精的弟子们来,今年的冬日格外难熬。
修炼本就是水磨工夫,需要有义无反顾的魄力、铁杵成针的毅力,即便是下雪,每日的早课都不能耽误。
展剑台上的积雪已经扫干净,无处不在的寒风却让人无处可躲。
一干新入门的弟子们冷的瑟瑟发抖,然而手上的动作不敢有半分放松,一旦稍有偷懒的念头,台上那道冷冽的目光立刻便扫了过来。
“集中精神!手抬高!”玉尘被这突然的一声断喝惊醒,忙收敛心神,眼角余光瞥见那人正冷眼看着他调整持剑的手,心中发紧,额上须臾便渗出一层汗来,再也不敢走神。
前不久,传闻中"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的现今执剑长老百里屠苏出游多年后归来,在天墉不免又掀起一阵风潮。
百里屠苏剑术超群,心性沉稳,当年的英雄少年这几年出落得更加英武不凡,倒是深得天墉众弟子的钦佩,出众的容貌更是让新入门的一众女弟子对其暗暗倾心。
只是这位执剑长老虽然容貌俊美,却是个少言寡语的木头性子,不苟言笑,不喜喧闹,平日深居简出,除了授课时指导新进弟子们剑法之外,其他时间鲜少露面。
他教导弟子剑术时要求十分严苛,偏偏他一身剑术又实在高绝,时日一长,不禁令这些弟子又敬又怕。
许多新入门的弟子都胆战心惊,出招也有些涩滞。
见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使出的招式越来越没有章法,旁边的师兄急忙低声提醒他,“起精神来,执剑长老已经注意到你了。”
弟子猛然抬头,便对上一道冷冽的目光,顿时了个哆嗦,心下暗暗叫苦,“早就听这位执剑长老性情严肃,寡言少语,没想到这么可怕!被他眼风一扫便从头凉到脚。”
虽然心下嘀咕,手上却不敢有分毫懈怠。
白玉阶上,一道紫色的身影默默看着这一切,目光中满是欣慰。
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近,笑道:“屠苏师兄越来越严肃了,前些时日几个新入门的弟子都快吓哭了。”
陵越回转过身,皱眉道:“你伤势未愈,怎的就起来了?”
芙蕖摆了摆手道:“没事,一点伤而已,怎么我也是天墉城的妙法长老,不过一只的魔物而已,哪有那么厉害。”
陵越叹了口气,“那些魔物最是诡异难测,即便是低等魔物,亦不容觑,一旦魔气侵入经脉后果不堪设想,绝不可疏忽大意。”
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芙蕖又是高兴又是无奈,“好,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凝丹长老那里看看。”怕他继续教,急忙转移话头,“师兄,明日便是紫胤长老的寿诞,可会回天墉城受礼?”
陵越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无奈摇了摇头,终究还是顺着她的心思转开了话题,“师尊已归隐多年,又不喜喧闹,又怎会回来受礼,这两年我与屠苏师弟都不敢无故惊扰,此次既逢寿诞,自然要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芙蕖闻言也不意外,笑道:“这倒也是,来玉泱拜入师兄门下已有一年了,还没拜见过师祖呢,师兄这次不如带他去见见。”
陵越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玉泱现今八岁,拜入天墉也有一年了,师从如今天墉掌门人陵越。
他因身世之故,性子有些沉闷,不过天资之高远非同辈弟子所能及,是以众弟子对玉泱也算信服。
这日早课后,陵越忽然叫住玉泱,要带他去拜见前任执剑长老,他与执剑长老的师傅,紫胤真人。
饶是玉泱素来沉稳,闻言也不由得有激动难抑,他早就听这位师祖乃百世剑仙,乃数百年来唯一的仙身,绝世之姿,见之难忘,乃天下御剑第一人。
可惜门中年轻一代的弟子入门时师祖已退隐多年,晚辈弟子无一人有缘见到,他也只是偶然听师尊起过,每次提起这位师祖,师尊的语气中都满是敬慕,他时常想,能有师尊与执剑长老这两位弟子,那师祖又该是何等神仙人物。
这次竟有机会见到这位仙人,他又如何不激动。
黄山,青鸾峰。
玉泱紧靠着师尊,立在飞剑上,远远望着那起伏重叠的山脉,只见仙雾茫茫,青松苍翠,银瀑垂挂。
薄雾轻笼,影影绰绰,远望重重岚雾缭绕峰上,重峦叠翠,风光险峻,千姿百态,犹如一幅铺开的水墨画卷。
玉泱不禁看得入神。
百里屠苏道:“师兄,前方有师尊设下的护山阵法,不可御剑飞行,我们下去吧。”
陵越答应一声,带着玉泱下了飞剑。
玉泱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坐高耸入云的山峰,矗立在云雾中,山路中间是一条羊肠径,掩映在茂盛的林木之间。
正是春末,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
林中草木的清香与花香混合在一处,清幽馥郁,令人心神俱醉。
行了十几里,终于抵达山顶。
转过山头,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却是一处极为清幽的所在。
只见绿竹葱郁,屋舍俨然,一道清泉自山壁上涓涓而下,落至平地形成一池清泉,池水既清且浅,白沙如雪,清澈见底。
沿着那清池缓缓行去,穿过一片桃林,远远便看见葱郁掩映间影影绰绰露出了两座古朴雅致的竹舍,一左一右,都是用竹木搭建而成,其间以竹制长廊相连。
青竹茂密处,几株盛开的梅树亭亭而立,花香盈盈,交相陪衬,倍觉清丽,径两旁还有点点丛丛的红白黄紫的花,远望去如同仙境一般,清幽至极。
来到左侧竹舍外,陵越停住脚步,对玉泱道:“就是这里了,你且在这里候着,我进去通报一下。”
玉泱乖巧点头,“是,师尊。”
陵越与百里屠苏还未出声,门内一道低沉冷峻的声音响起,“可是屠苏与陵越?”
陵越与百里屠苏恭敬行了一礼,“正是弟子。”
“进来罢。”
竹门吱呀一声开了,玉泱跟着师尊进去。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免有些好奇,暗暗量着四周景致,心道这里虽不似天墉城那般恢弘瑰丽,倒也别有洞天。
不妨一抬头便看见前方梅树下那两道出尘的身影。
那是一株枝干遒劲的老梅,明明是春末,却开得正盛,地下铺满了新雪般的花瓣。
空气中充满了清冽的梅香,沁人心脾。
梅树下是一石桌,两人正在对弈,一个魁梧的大汉在凿一块大理石,似乎算刻什么东西,另有一位容貌艳丽的红衣女子在庭院中理花草。
师兄弟两人又行了一礼,“俞前辈,古钧前辈,红玉姐。”
玉泱抬眼望去,不禁一愣,只见左边那人身着一袭蓝白道袍,一身蓝色交领直裾和月白色半臂长衫,青丝如雪,眉若刀裁,银色及腰长发在斑驳的日光下如初晴新雪,衬着整个人如沐柔光,若隐若现。
右边那人却是一妙龄女子,青衣素裳,姿容如雪,玉泱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想起曾在庄子上读过的姑射神人,大概就是这般模样了。
心下暗暗纳罕,师祖隐居的地方怎么会有女子?
陵越恭谨行了一礼,“今日是师尊寿诞,弟子与师弟特此前来给师尊祝寿。”
百里屠苏将一个木匣放下,“这是我与师兄搜集的一些铸剑矿石,权作师尊生辰之贺。”
紫胤真人无奈摇头,“为师乃修道之人,何必注重这些繁文缛节。”
嗓音清冷,语气却十分温和。
玉泱微微一怔,而后便听得一道清润柔和的嗓音响起,“难得陵越与屠苏有这番心意,紫英你就收下罢。”
紫胤真人摇了摇头,“罢了,古钧,将东西收下。”
玉泱偷眼望去,便见那魁梧大汉上前将木匣收下。
稍后那红衣女子亦手捧托盘奉上热茶。
陵越微笑道:“弟子已有数年未见师尊了,心中十分想念,平日俗务缠身,亦不敢惊扰师尊清修,今日正逢师尊寿辰,故而带徒儿来拜见师尊。”
罢轻轻拍了拍玉泱的肩膀,“还不快拜见师祖。”
玉泱惊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忙又低下头去,拘谨的行了一礼,“拜见师祖。”
紫胤真人微笑颔首,“这便是玉泱罢?快起来。”
他面色冷然不苟言笑,眉眼间便平添冷肃威严之感,此时展颜一笑,天人之姿不能尽述。
玉泱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被他目光一扫,刷的垂下眼睛,不敢直视。
见这孩子神情激动,紫胤真人清冷的双目中染上了点点笑意,招手示意他上前。
玉泱一时颇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上前。
紫胤真人见这孩子不过**岁年纪,生的唇红齿白,眉间一点殷红朱砂更增几分灵秀。
陵越先前已向他过玉泱的身世,亦是颇为坎坷,又问了几句话,见他应答的十分乖巧,心下颇为满意。
想到他如今不过**岁年纪,自生来便多受苦楚,却能守住本心,殊为不易。
又见他眉间朱砂与屠苏有几分相似,且根骨清奇、品性端正,不禁心生怜爱,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是个好孩子。”
玉泱又紧张又激动,脸涨得通红,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处放。
俞青见状不禁失笑:“这孩子真真可爱。”
玉泱年纪虽,却素来沉稳,陵越亦未见过自家徒弟这般模样,一时颇感有趣。
紫胤真人也有些忍俊不禁,转头对古钧道:“去将问水取来。”
古钧领命,过的一时又进门来,却是拿了一柄长剑过来。
紫胤真人微微一笑道:“此剑乃是我昔年所铸的第一柄剑,除了锋利些并无甚特别之处,如今还算完好无损,今日便送与你,只是需得日后剑术成之时方可使用。”
玉泱一惊,忙站起身来,一时不敢伸手接剑,望着师尊。
陵越笑道:“快拿着吧,这是师尊给你的见面礼。”
玉泱这才欣喜的接过来,“多谢师祖!”
肃然接过,见这剑与其他弟子的宵河剑有些相似,剑身却更细长些,通体泛着淡淡灵光。
这是师祖亲手炼制的剑!
紫胤真人铸剑之术驰名天下,不知多少人想求一把剑。
玉泱忍着激动,偷偷用手轻抚那剑鞘。
俞青看这孩子有趣,作为长辈也不好毫无表示,便将自己早年炼制的一枚护身玉珏作为见面礼送了出去。
叙了会儿话,便开始起正事。
陵越禀明了天墉城的近况,紫胤真人点了点头,却在听百里屠苏到近年凡间妖魔肆虐时蹙起了眉头。
“当日我们已将昆仑山那处的魔界裂缝封印,应再无魔气溢出,凡间又怎的冒出如此多的魔物,莫非又出现了其他裂缝?”
当初攻击天墉城的一众妖兽都身染魔气,紫胤真人便察觉有异,最后多番查探才发现昆仑山出现了一处空间裂缝,正是魔界通往人界的通道,因魔气溢出,才会有先前的妖兽入魔。
只是查出此事时他与俞青对那处裂缝进行了封印,每隔数年都会去查看一番,加固封印,至今尚无异状。
百里屠苏点头道:“师尊所言不错,如今魔界与人间界的裂缝并不止一处,至旧年开始,就发现了不下三四处。虽一经发现便被封印,但依旧有不少漏网之鱼,加之先前溢出的大量魔气,如今凡间已是乱象丛生。”
红玉整正端着新出炉的两样点心过来,此时闻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将点心碟子放在玉泱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头看向陵越,“好好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空间裂缝?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可查清楚了其中缘故?”
陵越叹气道:“如今在人界流窜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低等魔物,我们查探了许久,只知道似乎是魔界上层出了变故,许多大魔发起了叛乱,意欲推翻魔王蚩尤的统治,但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却并不清楚。”
俞青手指把玩着墨玉棋子,轻轻敲着桌面,沉吟许久,“只怕与神界有关,当初女娲大神始祖剑会在这几十年内苏醒,听神界近年来亦是动作频频,蚩尤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旦襄垣苏醒,破如今的平衡局面,神魔两界的战争只怕无法避免。”
紫胤真人神色微凝,蹙眉道:“若真的开战,届时人界必会被殃及,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于这场灾难。”
想到那番景象,众人都皱眉不语。
玉泱虽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啃点心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担忧的看着几人。
俞青见了这情形不禁失笑,揉了揉家伙的脑门,抬头对众人笑道:“如今为时尚早,我们也不必这么操心,将来若真的发生战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总有应对的办法。”摸了摸下巴,笑容竟有些邪气,“实在不行我就去天宫将始祖剑抢过来。”
虽然闯天宫有点麻烦,不过以她现在的修为也不是什么难事。
紫胤真人摇头失笑。
玉泱惊愕抬头,呆呆看着眼前的人。
红玉几人早已目瞪口呆,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姑娘行事不羁,但把闯天宫的跟吃饭喝水似的也实在是让人不知该什么。
陵越轻咳一声,“俞前辈的是,日后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测,且静观其变罢。”
俞青慢悠悠捡起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粒粒放进玉石棋盒里,“不要觑凡人的力量,他们并没有你们想象的弱。”
不管哪个世界,神魔最后都将退隐幕后,世界的主宰始终是人类。
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众人转而起修行方面的心得体会。
紫胤真人指点了陵越与屠苏两人几处修行时遇到的难题,又叙了会儿话,转眼便到了日暮时分。
陵越与百里屠苏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紫胤也并未多留,命古钧送他们回去。
古钧将两人送到山前,看着他们御剑离去,方转身回去。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玉泱站在飞剑上,看着那座院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这是他第一次来此,也是最后一次。
终其一生,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