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事
有过少女时期,在高校求学,衣着朴素的她站在街边的乐器店门口,看着里面宛如展品般精致的木色提琴,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子里全是渴望喜爱。
有过初入名利场,娱乐圈浮华声色的一切,她顾不上仔细量,整日奔波于宿舍和片场的路上。一颗心装满茫然疲倦,只有耳机里悠扬的和弦曲调,让她得以在深夜有一丝的喘息余地。
年少成名的迷茫失措、奋力压抑的焦躁,还有那些受过的冷遇白眼、骤然跌入低谷的抑郁隐忍......
那些只要一回想起来,就忍不住让她五味杂陈,痛苦又释然的日子。
宋阮坐在灯光暗处,头微昂,一语不发。
一曲很快完毕,演奏者们微微躬身,在宋阮的掌声下,面带祝福地静静退场。
宋阮转过头,没话,看向对面坐着的年轻男人。
光线的确是很暗,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男人隐约的深隽轮廓,清黑半垂的眼睛被隐匿在暗处,看不清具体。
沉默良久,宋阮突然笑了,波光潋滟的黑眸弯起,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首曲子的?”
秦鹤面不改色:“你采访时过。”
见她不解,他又补充:“四年前,《星际轨道》的一次路演采访。”
宋阮一怔,傻傻道:“四年前?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秦鹤闻言,骨节分明的双手交握,从容解释:“我也是偶然看见,才知道你一直想去学提琴。”
“路演采访时,还在生日的前一天特意出国,去歌剧院看了演出。”
话刚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这话太过详细,实在显得自己不那么“偶然看见”。
宋阮也愣了愣,和他对视,半晌,突然就又“呵”的笑出了声。
她笑得很放肆,明艳灼人的眉眼舒展开,将满室华丽都比了下去。秦鹤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光,不知为何,心底蓦地松了口气。
他屈起指节,无意识地敲了下桌面,深隽的下颌稍稍抬起,神色有些紧绷——这是他心情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宋阮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欢快笑罢,又很快端正了神色,认真向男人道谢:“谢谢你的准备,我很喜欢。”
她不傻,看得出这是秦鹤专门为她请来的演奏家。提琴与吉他合奏——不管是表演的形式还是选定的曲目,都费了不少心思,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独一无二了。
秦鹤颔首,没话,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宋阮稍顿,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好奇:“只不过,准备了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和我?”
秦鹤坐在灯光暗处,不露痕迹地看了眼身后,眼睫抬起,优越的五官在灯光下更加优越。
他刚要开口,一道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正好断了他。
宋阮看着屏幕上宋子嘉三个字,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阵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抬眸朝秦鹤示意,见对方理解地点点头,这才按下接通,与此同时,柔和的表情不自觉淡下来,看上去变得颇有距离感。
几乎是接通的一瞬间,那头男生崩溃的哭声传来,夹杂着警笛和救护车的长鸣,让人太阳穴突突发疼。
“姐!你快来,妈她出事了!!”
-
救护车快速驶进市中心医院。
两个护士动作迅速地从车上下来,抬起担架,有条不紊地往专用通道走。救护车的车灯很亮,照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照得初冬深夜中全是红蓝交替的光。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宋子嘉。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灰色棉服上沾了大面积的血色,脚步虚浮地跟着担架车走,却被其中一个护士迅速地拦在了急救室门外。
“先生,这里家属不能进,请您在外面等待。”
宋子嘉愣愣地点头,失魂落魄地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中央空调的暖气不断吹来,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特别是沾了林简鲜血的那双手,仿佛浸在刺骨的冰水里,冻得他不自觉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干净到刺眼的洁白地板上,一双黑色尖头高跟突然迈入了他视线。
宋子嘉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女人就站在他面前,涂了口红的唇仍显苍白,披着件不合身的黑色大衣,一语不发。
宋子嘉一喜,刚要话,不等他反应过来,宋阮便突然抬起手,猝不及防地朝宋子嘉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是手掌甩在皮肉上的清脆声音,在寂静无人的走廊里格外响亮。
宋子嘉头侧着,左脸迅速浮起了一个红印,可见这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他呆在原地,怔愣地看向面前女人。
宋阮明艳的眉眼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冷厉得让人胆战心惊,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这一巴掌,是我替躺在里面的妈的。”
宋子嘉瞳孔一缩,低下头,眼底迅速漫上层水雾,没过几秒,又大颗大颗地从眼眶处滑落。
“姐,”他声音哽咽,神情也有些崩溃,“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带了刀,那群人...那群人根本不怕死!”
宋子嘉脱力地坐在椅子上,泪水流了满脸,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痛苦地低声喃喃,“我不知道......我真、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宋阮握紧双手,再也忍不住,弯下腰一把拽起他,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妈还躺在里面,你就这副样子?宋子嘉,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动作幅度大,肩头披着的黑色大衣滑落至腰间,眼看着就要掉落在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伸出,轻轻止住了它下滑的趋势。
男人帮宋阮重新披好外套,又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瘦削的肩,宋阮深吸口气,闭上眼,唰地松开了手。
“我已经在让人清场,别担心。”秦鹤见她低低点头,这才放开手,脚步却未曾挪动,仍站在她身后,彼此的距离很近。
他侧过头,看向一旁还在无声流泪的宋子嘉。
这就是宋阮的弟弟。
那个自己做下错事、最后却要宋阮用身败名裂来为他买单的,亲弟弟。
年轻的男人看了他许久,表情很淡,眼神却像是藏了把隐形刀刃,含着不露痕迹的凌厉锋利,几乎要将宋子嘉活生生刀剐一遍。
他本就外形出众,气质又有种特别的矜贵清冷,很难让人忽视。此刻专心地抬眼看人,饶是宋子嘉一心沉浸在恐惧悲痛中,这会儿也不免抬起头,怯懦地哽咽几声。
“这位先生......你、你是...?”
秦鹤收回那种凌厉的眼神,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垂下眼,淡声问道:“整件事情的发生你还记得什么?”
宋子嘉一僵,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毫无血色的嘴唇嗫嚅着,“我...我不记得了...”他哆哆嗦嗦地,结巴道:“我想想、想想......”
宋阮倏地看向他,好不容易压下的邪火瞬间死灰复燃,化作一团骇人的火焰——她抬高了声音,几乎有点颤抖,“你再给我一遍??”
宋子嘉对上两双同样冰冷无情的眼睛,喘不上气似的呼吸了一下,终于崩溃哭道:“我真的不记得了!那个人、那个黄老板本来要放我走,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人,拿着刀、刀......”
他用力抓着头发,顾不上满脸的鼻涕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被妈扑倒,那个人刺中了她,妈流了好多血……流在我手上,热得我害怕......姐,我害怕...”
宋子嘉语无伦次、呜咽着从椅子上滑下来,半跪在地。
宋阮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却再也升不起半点同情可怜。
“为什么妈会在那里?”她酷厉的目光如尖刀,仿佛要顺着宋子嘉的脊背,剖开他的皮肉血液,看看里头的心脏到底有多懦弱不堪,“她前几天才来找过我,我让她在家里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今天会在你那里!”
宋子嘉一僵,哭声哽住,半晌,无比艰难地开口:“我......”
他只了一个字,便再也不下去似的,不出声了。
医院走廊已经被秦鹤带来的人清场,空气中飘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宋阮看向面前的宋子嘉,只觉得讽刺得可笑。
“你被绑架后,妈来找过我。”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刺进宋子嘉的心脏,“我让她回去,我我来想办法救你。”
“但你被人关了几天,眼看着这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拿着钱来救你,你慌了,是不是?”
宋阮侧头,似乎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语气全是厌恨和鄙夷,“你想办法给她电话,告诉她你在哪,因为你知道——”
她讥讽地勾起嘴角,“你知道,她那么紧张你,即使没钱、即使我跟她叮嘱了一万遍,不要去。”
“只要你一声害怕,她就会不顾一切地来找你。”
哽咽声在宋阮话时便已经停止,手术室上方闪着红光,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提醒宋子嘉,他做了一件多么无耻至极的事情。
羞耻感灼烧着面部,骨子里的冷意和头顶空调的暖气相撞,他在冷与热之间狼狈煎熬,一句话也不出来。
空气沉默地可怕,宋阮立在原地,手指紧握,骨节泛白。
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破了一片安静。
李观从电梯里出来,很快走到了秦鹤身边,垂眼汇报:“秦总,已经清完场,楼下蹲守的记者也都被请走了。”
见男人颔首,他顿了顿,对眼下的尴尬气氛视若无睹,又接着道:“来笔录的警察在楼下,还有李副局,听您在这里,也跟着过来了。”
年轻男人一顿,看向身旁的宋阮。
对方披紧了身上属于他的外套,轻呼出口气,勉强笑了下,示意自己可以一个人。
“你去吧,我等着手术结果。”
“我十分钟后回来。”
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宋阮垂眼一瞬,看向脚下干净到刺眼的地板。
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变得泠然淡漠,不带丝毫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