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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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有认识他们俩的人在这里,会发现,宋阮这一刻的眼神,和秦鹤沉下脸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往前走了几步,六厘米的细高跟踩在地板上,清脆的响声让宋子嘉莫名瑟缩了一下。

    “你的事情,我等会儿再算。”女人眼睫低垂,苍白清透的脸上面无表情,声音淡漠,“妈如果没事,我会把你的赌债最后一次填清,就当这是我欠你们的。”

    “她要是挺不过来,你就等着再进一次监狱吧。”

    宋子嘉猛地抬起头,嘴唇发白。

    宋阮的声音毫无起伏,没有半点波动,“我管不了你,自然会有人替我来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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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总,真是好久不见。”

    李兴握住年轻男人的手,硬朗的面容罕见地露出一个微笑,寒暄道:“老刘跟我在医院看见了你的助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还真是。”

    秦鹤握了握他的手,很快松开,没接话,只微微一笑,“以李副局的身份,我们没见面是好事。”

    李兴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哈哈一笑,拍了拍男人的肩,“秦总,以你如今的身份,怎么会怕这个?”

    他年近五十才坐上副局这个位置,心思也算得上圆滑世故,见秦鹤没有要详今晚案子的样子,便立马调转了话锋,笑道:“我听最近孙家出了点事,孙氏股价跌得厉害,合作方都要跑没啦。”

    他眯起眼,感叹似的叹了一声,“孙家的那个女儿还惹上了官司,天星娱乐的人来我这里立了案——啧,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太浮躁了。”

    他话里明里暗里踩了好几回孙家,明显是在跟秦鹤卖好,见他但笑不语,又看了眼楼上,笑着提议:“刚刚有人报警,是碰见了持刀伤人的恶性/事件,不如......先让老刘去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再决定这案子要不要立?”

    他的这个“当事人”,其实就是在问秦鹤。

    “不必。”

    男人眼睫一抬,声音很淡,矜贵优越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公事公办。那位当事人和疑犯如何审问,李副局按规定来,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他拍了拍李兴的肩,又添了句,“您辛苦。”

    李兴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当即摆摆手,脸上笑出了好几层褶子,“秦总这是什么话,区区事——老刘,去楼上找报警的人,带回局里问!”

    他又和秦鹤扯了几分钟的皮,捡着话题闲聊,到秦鹤回国后的秦家大变动,好话更是不要钱地往外冒。秦鹤从头到尾只立在原地,惜字如金地应个“好”或“恩”,表情始终看不出丝毫波动。

    李兴吞了口唾沫,心中感叹这位秦家掌权人的不动如山,很有眼色地停住了话头,点到为止。

    “秦总,局里还堆着事儿呢,我就先走啦——今晚的案子您放心,绝不会出错。”

    他本就是冲着秦鹤,才会这个点还跑来医院,这话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秦鹤点点头,算是受了这个情,语气温和许多,“过不了多久,秦家的变动应该就会结束,到时候,李副局可要赏脸来秦家吃个饭。”

    这是他今晚的最长一段话,李兴惊诧地停下脚步,被话里的内容一时震在了原地。

    秦鹤本人却已转过身,身后跟着位助理,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

    他啧了一声,重新转过头,半晌,喃喃自语一句。

    “后生可畏啊......”

    -

    “病人被刺四刀,主要集中在腰腹部,因为送来的时间有些耽误,已经严重大出血。”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严肃道:“虽然已经抢救过来,但仍处于重度休克状态,需要送进icu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决定具体的下一步方案。”

    宋子嘉脸色苍白地立在原地,医生罢,看见他身边站着的宋阮,一愣,显然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前段时间关于这位女星的家庭传言沸沸扬扬,他一个下了班就低头刷手机的人,自然也都跟着了解了全部始末。

    医生回过头,看了眼敞开的手术室,一时间有些为难,“icu的费用......医院遵循家属的意见,但我们建议,最好还是在病房内住一段时间。”

    宋阮点点头,面不改色,丝毫没眨眼地拿起笔,在旁边护士给的单子上迅速签下名字。

    “不用担心费用,我每天都会来医院结清。你们按最好的方案来,住多久都没关系——”

    宋阮停顿几秒,苍白的唇瓣紧抿,“只要能救活她。”

    主刀医生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郑重点头,“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请宋姐放宽心。”

    末了,又忍不住补充道:“宋姐心地善良,吉人自有天相,您母亲一定会度过这次难关的。”

    ·

    医生和护士都已经走远,旁边围观了许久的刘警官一动,这才迈步上前,笑着和宋阮握了握手,“宋姐,你好。”

    他脑子转得又快又活——出了电梯,一看是这位女星在手术室门前等着,再一联想到秦鹤方才的态度,立马便明白了这二位之间的关系。

    刘警官觑着宋阮的脸色,心地斟酌词语,“宋姐,我们赶到现场时只抓捕到三名凶手。您弟弟报警后,其他四个逃的非常快,分成了两批,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调取监控,分批追捕,请您放心。”

    宋阮点点头表示理解,精致明艳的眉眼有些疲倦,没话。

    “不过。”刘警官瞥见她眼里的倦意,赶紧到正题:“案件的始末和具体人员我们都不了解,需要带当事人宋先生去警局做个笔录,您看......?”

    宋阮没管身边弟弟的欲言又止,轻声回答:“警方怎么方便,我们就怎么配合。”

    罢,她礼貌性地握了下对方的手,脸上表情很淡,动作和行为却都很让人好感。

    “这么晚赶来,辛苦各位了。”

    “宋姐这是什么话,都是应该的。”他赶紧客套。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刘警官和宋子嘉先行离开,只剩宋阮独自站在原地,眼睫半垂,没动。

    空气中沉淀着消毒水的气味,有些刺鼻。半晌,她抓紧了身上的黑色大衣,手指陷在柔软布料里,用力地泛起了根根青筋。

    “阮阮。”

    身后有道熟悉声音,轻轻叫她名字,宋阮细密低垂的眼睫一颤,猛地转过身。

    年轻男人就站在不远处,仿佛带了光,深隽矜贵的眉眼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

    “过来,我们回家。”

    -

    初冬深夜,帝都市中心仍旧人流如织。

    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雨滴不断拍在车窗上,从窗里往外望去,夜幕中的城市一片迷蒙。

    车里开了暖气,安静沉默的后座,依稀能从车窗上看见两人隐约的轮廓。

    宋阮闭上眼睛,记不清是多少年以前,她从高中学校里出来,眼前也下了这样一场雨。

    那时一个人独自站在学校门前,身旁不断有人撑着伞路过,她手遮着额头,想也没想地就冲进了雨里。

    淋了半路,突然有个人从身后大力拽住她,力道毫不留情,将宋阮拽得生生转了个弯。抬起湿润的眼睫一看,林简撑着把伞,正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

    她粗喘了几口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手里还拿着把黑色大伞。看见宋阮吃惊的神色,一把将它塞进了她怀里,目光仍是冷酷漠然的,“你聋了是吗?!我喊你你听不见?”

    罢,见宋阮只是傻傻地盯着她,更加火大,“撑伞都不会?!我还要去接子嘉,懒得管你!”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再看不见踪迹。

    宋阮站在原地,湿透的校服紧紧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她却手握着那把伞,在雨中弯起眼睛,慢慢地笑成了一个傻瓜。

    是有过这样的瞬间的。

    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也曾经有过感动欢喜的瞬间,只是那些时刻太少了,容易被她遗忘在角落里,刻意记不起。

    可现在想起来,酸涩却如同棉絮般扎进身体。一个个片段不断回放,每个瞬间,都是那样的不可忽视、闪闪发光。

    ·

    宋阮再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有什么冰凉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浸湿了她的脸颊。

    她吃惊地从车窗里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身边的年轻男人双眸黑沉,沉默地看着她无声流泪。

    心尖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喉结滚动,这一刻,比当年得知秦晟出卖自己时更加无可奈何。

    宋子嘉是她的血缘亲人,他一个外人,凭什么越俎代庖地替她惩罚?

    身边的宋阮怔愣地看了车窗半晌,突然转过头,轻声问秦鹤:“我是不是很冷血?”

    “......”

    男人没话,缄默地看着她,眼底含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宋阮随手揩去泪水,脸颊被刮蹭得狠了,苍白清透的肤立时便透出了一抹嫣红。

    秦鹤这才皱眉,低声道:“我没这么觉得。”

    “阮阮,你一点也不冷血。”

    宋阮又愣住了,半晌,捂住脸,突兀地笑了一下,“你这人......是不是觉得我做什么都没错啊?”

    她的声音闷在手臂里,有种特别的质感,“我的亲生母亲现在就躺在急救病房,我却一点也不难过,这不是冷血是什么?”

    车里的灯光在她瘦削肩头,拉出了一道长长阴影,仿佛无形的锁链,压得她止不住弯起背脊。

    秦鹤无奈地低叹口气,声音沉得发哑,“阮阮,不难过的话,你哭什么?”

    不难过的话,为什么接到电话便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踩着高跟鞋的脚扭了也丝毫没察觉。

    为什么在来的车上焦急得握紧双手,到了医院后又控制不住自己,半点不留情面地教训弟弟。

    为什么在他出了电梯后,看见她独自一人站在手术室门口的背影——纤瘦身体立得笔直,仿佛被抽干脊髓,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样寂灭无声的难过,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