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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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缘觉得, 仿佛梦幻一般。

    她在许多世前种了一棵桃树, 那棵桃树成了精, 几千年后, 她们相爱,一起修炼, 一起成仙,永远地相守在一起。

    这是多深的缘分。

    老虎既高兴又兴奋, 一下子将君瑶抱住, 十分霸道道:“阿瑶才是我的童养媳, 是我种下的树,是我浇灌的仙露, 从前、现在、将来都是我的!”

    君瑶只知她这一生都是阿缘的, 却没想到,连她的生命都是阿缘赋予的。萧缘将她搂得紧紧的,一点都不肯放松。君瑶也抱抱她, 道:“是你的。”

    萧缘高兴地有些坐不住,变成老虎, 将君瑶扑倒了亲亲, 仍是抑制不住心中地激动。君瑶摸摸她, 道了一句:“呆阿缘。”

    多少世了,秉性竟未变过。她完,自己就先柔肠百结,抱住了老虎,摸摸她的耳朵, 从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呆阿缘。

    老虎本来很高兴的,脑袋贴在君瑶的颈间,两只爪子搂着她。但是她突然就想到,倘若她没有那么快仙逝,能看着阿瑶生出灵智,筑基结丹,而后化形,她们一起修炼,就好了。

    她看的时候,并不觉得那个修士就是她,像是在看一出戏,戏中演着旁人的一生。然而此时这样一想,她竟就代入进去了。

    她能感觉到等着桃核发芽,长出树苗时的期待,能感觉到给桃树松土浇水捉虫子时的耐心与爱护,也能感觉到桃树长大的欣喜。

    萧缘的脑海中浮现那样一幅画面。不周山一战虽惨烈,但她与师兄们都只受了伤,并未危及性命,天地灵气也无损坏,他们还能运气疗伤。她将仙露浇灌给阿瑶,在落伽山上结庐,一面疗伤,一面照料她的桃树。

    桃树得了仙露,生出灵智,会话了,她就与她道:“给你取名叫君瑶,好不好?”

    阿瑶晃晃树枝,好。

    然后她们就一起修炼,有了好东西都给阿瑶,等阿瑶化形,便互许终身。

    这样她们就能早几千年在一起。她们已经能够永远在一起,相守的日子没有止境,但萧缘还是想更多一些,比永远还要多。

    老虎想得入神,直到君瑶推推她,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君瑶,忽然反应过来,这些她想为阿瑶做的,正是阿瑶为她做的。

    “再看下一世。”君瑶道。

    老虎点头,围到古镜旁,驱动神识。

    镜面开始出现画面,老虎呆了一下,却见镜中之人仍是修士。

    她在一处昏暗之地,坐在地上,盘腿坐。老虎仔细瞧了瞧,才知她魂魄受损,正在自愈。不周山那一战她受了重伤,伤及魂魄也是情理之中。老虎一想就想明白了。

    受了损伤的魂魄是不能入轮回的,需在地府中将魂魄疗养好了,方能饮孟婆汤、过奈何桥,去下一世。

    看来此处便是地府了。

    不知她疗伤要多久,老虎看了一会儿,一直是坐在昏暗处,合着双目,认真坐的修士,有些走神。

    仙人无需睡眠,但三日一回,老虎记得牢牢的,还有她的果子,一千日一熟她也要去摘。除了这两件事,她与君瑶便时时守在古镜前。

    仙人的日子,长得无边无际,仿佛可肆意挥霍,无需心疼。萧缘就喜欢可君瑶在一处,只要能与君瑶一起,做什么都很有趣。

    只是修士一直没有动,她伤得很重,需要养伤许久方能使受损的魂魄痊愈。萧缘将时间往后推。不知往后推了多久,修士终于站了起来。

    一名穿着白衣戴着白帽吐着红红的长舌头的鬼一蹦一蹦地过来,道:“休养了三千年,终于能投胎了。”

    他话一点也不客气,语气冷冰冰的,好似在凉水中浸过。

    萧缘倒未在意他的无礼,只是想竟然一过就是三千年。不过仙也好,妖也好,时光总是较为充裕,她倒也不怎么惊奇。

    在她身旁的君瑶却忽然抓住了她的爪子,她的手在抖。

    她在紧张。老虎虽不知阿瑶为何紧张,还是凑过去舔舔她的手背,安慰她。

    镜中修士只与那长舌头的头点了下头,就随他去了。

    孟婆备好了汤,在奈何桥下等一个个轮回转世的人。修士饮下汤,迈上奈何桥,眼前白光骤现,景象变了。

    变成一座宽大的房舍,房中摆设华贵,但细细看去,却都有些陈旧。

    一声声女子痛苦的呻、吟不住传来。老虎听到这声音不知怎么,觉得有些耳熟。不一会儿房中响起婴儿的啼哭。

    老虎知道,她出世了。

    一妇人抱着婴儿,喜笑颜开:“恭喜美人。”

    婴儿在襁褓中,呜呜地啼哭。

    累到脱力的母亲躺在榻上,脸上都是汗,鬓发都已濡湿,听见妇人此言,她显出一个虚弱的笑,正要看看孩子,妇人继续道:“是位公主。”

    母亲苍白的脸颊一下子晦暗下去,眼中满是失望,几可称得上绝望。

    老虎的目光也跟着晦暗下去,委屈道:“她不喜欢我。”她一生下来,就被母亲嫌弃了。

    君瑶想起汉王当年孤孤单单的样子,心疼得厉害,安慰道:“阿缘最好了,她不知道阿缘的好。”

    老虎严肃地点头:“阿缘好。”心中也期盼,等她长大一些,镜中的母亲知晓她的好,就会喜欢她了。

    但镜中的母亲,显然不是寻常女子。

    她的绝望并持续太久,很快就坚定道:“我生下的,是一位皇子。”

    妇人闻言,吓了一跳。

    室中婢女并不多,除妇人外,还有三名,闻此多是心惊胆战,唯有一人,站了出来,道:“美人是皇子,就是皇子。”

    罢,她走到妇人身前,又道:“稳婆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她一面,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锦囊鼓鼓囊囊的,老虎定睛一观,透过了外面薄薄的布料,看到里头是金子。

    锦囊塞入稳婆手中,沉甸甸的,稳婆却不敢收,忙跪下了,哭道:“这是欺君的大罪,怎敢领受?”

    老虎看到此处已失望透了,这一世的母亲很势利,想要一个皇子。宫妃要皇子,除了夺宠,还能做什么?

    老虎看得怏怏的,君瑶安慰她,她才好一些。

    镜中,美人手段了得,已将稳婆与余下两名宫女制服,陪她蹚了这摊浑水。

    皇帝姗姗来迟,见了婴儿倒是颇为高兴,抱在手中看了半天。幸而是冬日,婴儿裹着厚厚的襁褓,也无人特去掀开了看,竟当真蒙混过去了。

    皇帝看了半日,方道:“此子肖朕。”又将美人晋为婕妤,以示嘉奖。

    婕妤的激动都压在心底,面上宠辱不惊,与皇帝着话。

    皇帝是个忙人,看过了皇子,便走了。

    皇子行八,宫中皆称她为八郎。

    老虎起先看得闷闷的,渐渐也入了神。八郎很受皇帝宠爱,周岁时,皇帝召了一名道士来为皇子祝祷。

    道士称,皇子有帝王之气。

    皇帝大喜,厚赐了那道士,对八郎愈加厚爱。

    宫中尔虞我诈是少不了的,八郎受宠,便挡了她前头几位兄长的道,时常遭人暗算。只是她还,诸多算计皆是她的母亲,那位婕妤代她施行。

    八郎很聪明,话都得比平常孩子早,学什么都快,长得又白嫩可爱,宗室中的长者见了她,都像极了皇帝年幼时。皇帝每日都要见上她一回,甚至亲自为她开蒙识字,俨然便将她当做太子来养。

    婕妤母凭子贵,也颇受宠爱,宫中人人奉承,兼之皇后薨逝,几要将自己当做后宫之主。

    然而假的,终归少不了破绽。宫中人人奉承,也人人都盯着婕妤与八郎,几次三番,险些漏了马脚。八郎年幼无知,懵懵懂懂的,看不到惊险,婕妤却好几回尝到死里逃生的滋味。

    直到八郎长到四岁,懂些事了,婕妤迫不及待地教她防范人,只是她的语气很是可怕,教起八郎来也不是讲道理,而是以鬼怪之事恐吓,吓唬她倘若身份教识破,便会有鬼怪来吃了她。

    婕妤这般行事,也是有思量的,八郎受宠,见的皆是皇帝慈爱的一面,怎知天子一怒是何等威势。以皇帝发怒来吓她,她必是听不进去的,但鬼怪不同,但凡是孩子,总会害怕这些虚无之事。以鬼怪吓她,必有效果。

    果然,八郎听进去了,将自己保护地好好的。只是她的胆子也吓了,她依旧聪明,举一反三,学什么都快,但却变得胆怯,不敢大声话。

    皇帝起先奇怪,之后教了几回,也未将八郎的胆子变大,便也失望,不再宠爱这孩子。

    在宫中过得最难的,并非无宠的皇子与公主,而是得过宠又失宠的那一个。

    八郎的日子渐渐艰难起来,起先是旁的嫔妃与皇子嘲讽,渐渐的,宫人也轻视她,不再尽心侍奉。最艰难的是,她长到七岁时,婕妤因失宠怨愤,撒手人寰,只留下八郎在世间。

    七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她很聪明,但性子却极敦厚,旁人欺负她,她也不会告状。宫人们胆子大了,竟敢克扣皇子用度,窃取她宫中的物件。八郎从不与人,只是看着。

    但她有一事记得很牢,便是当年婕妤与她的,不能教人发现她是女儿身,不然鬼怪会来吃了她。她因此事事都自己做,自己吃饭,自己洗澡,自己睡觉。纵然在黑夜中吓得瑟瑟发抖,也一人独守着一间宫室,不敢让婢子陪她安睡。

    这样的日子既苦又阴暗,且又枯燥孤单,没有人与她话,皇子们不与她玩,宫人们也忽视她,她有时一整日都不了一句话。八郎孩童,竟也未因此而愤世嫉俗,怨恨他人,她生性单纯,眼睛始终是纯澈的。

    她最爱去太液池畔,尤其是春日,太液池畔有一片桃林,每到春日桃花盛放,那一片粉色开得烂漫璀璨,灼灼夭夭,美得浓烈。

    她一看就是许久,呆呆地坐在池畔,摸一摸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待天黑了,方一个人穿过重重宫室,回到自己的殿中去。

    后来,皇帝大封皇子,八郎受封为汉王。她又有了期盼。汉王是有封地的,她想长大后,到封地去,平平淡淡地过完下半生,不必富可敌国,不必权势滔天,只要平平安安就够了。

    老虎看得默然,这个汉王真是可怜,明明是皇子,还总被欺负,她的母亲也不好,势利,不会教孩子,还去得早,留汉王一人孤单艰难地在宫中挣扎。

    只是老虎有一个疑问,她抬头望向君瑶,道:“我们的名字,一样的。”

    她是萧缘,汉王也叫萧缘。

    作者有话要:

    汉王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