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化形不久时, 曾偷食过一回桃子。

    那时, 她与君瑶还住在太乙山上。

    每到夏日将至, 君瑶皆会带她离山, 或往人世游历，或入秘境寻宝, 偶尔也有往其他妖怪府上作客。

    这年夏日，老虎修炼至要紧处, 需以静修为上。君瑶与她便留在太乙山上, 不曾外出。

    老虎久居山中, 对夏日的太乙山却颇为陌生。

    林中的树木生长茂密，枝叶紧紧簇簇, 日光几乎找不到林中。木屋外的几棵古木枝叶繁茂, 生长到窗前，风一吹，叶子嗖嗖作响。

    老虎常坐在窗下修炼, 自起，窗下照入日光, 乃是一日之中, 日月光华最为纯净之时。到午后, 太阳偏到山的另一侧，古木的枝叶也挡住了阳光。老虎便会歇一歇，去与君瑶话，或是外出玩耍。

    这日，老虎便是外出去玩耍。

    她新交了一好友, 是隔壁山头的一只猫。她们是在溪边争一条鱼认识的。

    那只猫捕鱼很厉害，老虎与她学习了许多捕鱼的本领，还教了她如何捉兔子作为回报。因此，她们一虎一猫虽言语不通，却相处得很融洽。

    老虎在林间飞快地穿梭，夏日炎热，幸而妖怪是不惧酷热的，她到了另一山头上，那只猫正在等她。

    猫见了她，冲她了“喵”了一声，而后转身往林中去。

    这是要她跟上的意思。老虎便跟在她身后，钻入丛林。

    山很大，林子自也宽阔。这座山头与老虎所居那处并不太近，她对山中情形不太熟悉，便跟在猫的身后，也不问她将往何处。

    这只猫性情高傲，抬首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一眼老虎跟上了否，她若仍在，便继续往前去，若是离得有些远了，也不催促，只停下等一等她，很是沉稳。

    老虎见她目不斜视，径直往前去，想是有好物与她分享，不由心生期待，紧随她身后。

    那地方，似乎颇远，她们穿过一片林子都未到。老虎愈发期待，若是有趣之物，她要带回去，与阿瑶一同玩。

    她们一直走到一棵树下，猫方停了下来，回头望着老虎“喵”了一声，而后纵身上树。

    老虎望着那棵树，惊呆了。这是一棵桃树，长满了桃子。

    桃子已成熟，悬挂在枝头，透着粉嫩的光泽。老虎在树下都能闻到桃子清甜的香气。她仰起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

    猫上了树，伸爪够了一只硕大的桃子，用力一拍，将桃子拍落，恰好坠落在萧缘身前，萧缘好奇地伸出爪子，用爪上的肉垫碰了碰桃子。桃上有一圈细细的绒毛，老虎的爪子上一不留神，蹭上了一层白白的绒毛。

    她收爪，又凑上前嗅了嗅，桃子汁多饱满，必是十分美味。

    萧缘很想咬一口，但她不敢，阿瑶不许她吃别的桃子。

    不多时，猫就从树上拍下许多桃子来。她自树上跃下，在一只大桃子上咬了一口。桃子被咬出了一个缺口，露出里头鲜嫩的果肉，汁水流了出来，带着桃子的清香。

    老虎看一眼，便觉得口干舌燥，很想也去咬上一口，以解口干。

    但不行，阿瑶不许她吃别的桃子。

    一只大桃子很快便叫猫啃得干干净净，她舔了舔唇，又去啃下一只。她啃得很专注，一口一口，好似在尝人间至味，老虎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那只猫很义气，她啃了两口，将桃子推到老虎面前，请她也吃。

    老虎看一眼桃子，猛地转开头去，义正言辞道：“不要！不吃！”

    猫奇怪地瞧了她两眼，不再多言，继续享用鲜果。

    老虎努力地忍住，她很生气地望着猫，她不好，用桃子引诱她。倘若吃了桃子，阿瑶会生气的。

    老虎垂头丧气地走开，身影消失在丛林中。

    猫不知她为何不吃，也未多加理会，又啃下一枚桃子，将肚子填得饱饱的，方才迈着步子，慢吞吞地离去。

    她刚一走，方才消失的老虎忽然从一棵树后窜了出来。

    她跑到桃树下，仰头望了望，纵身一跃，爬到树上。

    她要吃一只桃子。此处只有她，猫也不在了，不会有人与阿瑶告状的，她就吃一只，阿瑶不会发现的。

    老虎一面想一面挑中最大那枚桃子，将它摘了下来，而后就在树上，用爪子心翼翼地将桃皮上的细绒毛蹭去，而后低头，试探地咬了一口。

    好吃！老虎迫不及待地又咬下一口，一枚桃子不多时便只剩下了桃核。

    老虎早已将只吃一只的决心抛到脑后，在树上一气狂吃了七八只，肚子填得鼓鼓的，这才停下。

    天色已暗，日头坠下西山，黑夜很快便要来了。老虎吃得饱饱的，见天色已晚，连忙往家中去。

    太迟了不回家，阿瑶会担心的。

    她离去前，还好好记下桃树所在，想要明日再来吃桃子，心中还漫无边际地想着，原来桃子这样好吃，倘若哪日能吃阿瑶的桃子就好了。阿瑶结的桃子，一定更甜更美味。

    两座山头隔得远，但萧缘施展法术，很快便到了木屋外。

    屋中已点了灯，老虎在院中望去，只见窗纸上映着君瑶的人影，她低着头，拨动琴弦，清雅的琴声，自木屋传来。

    萧缘是只老虎，自是不懂音律，但她很喜欢阿瑶弹奏古琴，她品不出究竟好在何处，只知那琴音格外悦耳，不论听上多久，都不会厌烦。

    今日恰好是三日一回。老虎愈加开心，她不止吃到了桃子，还能与阿瑶双修，今日当真十分美好。

    琴声听了下来。

    阿瑶知晓她回来了。老虎高兴，连忙跑入门去。

    君瑶见她回来，摇了摇头：“且去洗漱。”

    老虎点点头，但她想要阿瑶亲亲，便走过去，跃到君瑶膝上，道：“要亲一下才去。”

    她们双修过，君瑶就不限她亲亲的次数了，但凡她要，必是给的。眼老虎抬起头，闭上眼睛，等待阿瑶软软的唇与她相触。

    君瑶的气息近了，老虎感觉得到，唇角弯了弯。然而过了许久，她期待的亲亲都未落下。老虎疑惑，睁开双眼，不解地望向君瑶。

    君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睁眼，抬手抚摸她唇边的毛。老虎欲顺势舔舔她的指尖，然而还未靠近，君瑶便将手收回。

    老虎怔了一下，唤了一声：“阿瑶？”

    君瑶并未如往常那般，温柔地应她，而是伸出手，道：“爪子。”

    好凶。老虎委屈，但还是将爪子放到君瑶的手心。君瑶将她的爪子反过来，看了看肉垫，就着烛光，只见她粉嫩的肉垫上沾着一层细细的绒毛。这绒毛泛着微微的白色，正是桃皮上所长。

    老虎一看就知不好。她忘了将爪子洗干净了。

    偷吃了桃子，爪子上绒毛未去，唇边的桃汁也未洗干净。君瑶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阿缘偷吃桃子了？”

    老虎怕她生气，不敢承认，竟撒起谎来：“没有吃桃子，是猫吃的，我只是摸了一下。”

    君瑶原只无奈老虎呆而已，纵然气她偷吃桃子，却也未多动怒，谁知老虎竟还与她谎。君瑶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老虎还想辩解，君瑶却只淡淡地道：“洗漱了来。”

    她的神色极为冷淡，目光也是冷冷的，老虎不敢违抗，只得先去洗漱。她变成人形，洗得很认真，确认身上没有别的桃子的味道了，方心翼翼地回到房中。

    君瑶已躺下了，她的眼睛闭着，似是已入睡。萧缘走上前，正欲在君瑶身边躺下，她忽然开了口：“今晚月色如何？”

    萧缘望了眼窗外，只见月光皎洁，银辉散落，伴着林间成群的萤火虫，显得格外超脱秀美。

    “月色甚好。”萧缘答道。

    君瑶张开双眸，与她道：“阿缘的修为正至要紧处，不如趁月色明亮，继续修炼。”

    老虎听到这个，立即急了。她平日确实日夜皆要修炼的，但今日不同，今日恰是双修之日。她们三日才有一回，老虎不想错过。

    她道：“明日再修炼，今晚要与阿瑶一起。”

    君瑶摇了摇头：“今夜不行。”

    她们三日一回，从未断过，今夜阿瑶却不愿与她双修了。老虎心虚，见此便知她必是不信她只摸了摸桃子的辞。不敢再辩解，却是固执道：“我、我就躺在阿瑶身旁。”

    这回君瑶未再不许，任由老虎睡到她身旁。老虎微微松了口气。但她很快就觉得不习惯。她们躺在一起时，阿瑶都会抱抱她，让她在她的怀里睡。她只觉空落落的，没有君瑶抱抱，这的榻，倏然间变得无比宽阔，她觉得很不安。

    萧缘下意识地便想与君瑶撒娇，要她抱抱她。但她很快想起，她偷吃桃子被发现，阿瑶正在生气。她顿时心虚，不敢再什么，心翼翼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直至天亮。

    天亮后，君瑶还是没有理她。她不理她，萧缘便不敢话，只是不时怯怯地望一眼君瑶，心中盼着阿瑶早早消气，能理一理她。

    然而君瑶这一气，就气了一个月。

    一个月中，没有亲亲，没有抱抱，也没有摸摸皮毛，三日一回也没有了。萧缘自最初的心虚内疚，到委屈难过，到最后，也生起气来。

    她一赌气，也不与君瑶话，显出气鼓鼓的模样，只顾自己修炼。但她却又忍不住，过不了多久，便要偷看一回君瑶，看看她是否消气了。

    君瑶却像是看不到她，也不看，也不为她烹制好吃的肉，她甚至连桃子的事都未问起，只是不理萧缘。

    萧缘生了会儿闷气，渐渐地心慌起来。阿瑶这样生气，会不会再也不理她了。如此一想，老虎再也坐不住，她连忙跑去君瑶身旁。

    君瑶却连看都没有看她。

    萧缘越发心慌，她抬手抓住君瑶的衣袖，唤了一声：“阿瑶。”

    君瑶还欲再晾她两日，自是不理她。老虎立即红了眼，泪水掉落下来，结结巴巴地道：“我不吃别的桃子了，别不要我。”

    她哭了，君瑶再不能狠下心去，将她抱到怀里，为她擦眼泪。老虎呜呜地哭，一面哭，一面口齿不清地保证：“再也不吃桃子了……”

    她委屈了一月，此时全宣泄出来，将自己哭成了一只花猫。君瑶心疼，又悔自己太过严厉，不住地安慰她：“阿缘乖，不哭了。”

    老虎点点头，紧紧地将君瑶抱住，好像要将这一月来漏下的抱抱全补回来。

    君瑶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轻柔下来：“也不许再骗我。”相较而言，她更在意的是，她家阿缘竟会谎骗她。

    老虎答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与君瑶过谎话，也再也没有吃过别的桃子。

    作者有话要：

    番外到这里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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