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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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慧约了几回都没能约到周莺,不止她,近来周莺那些手帕交也见不到她的人。

    周莺近来少出门,或是在老夫人跟前侍奉,或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她有心事,飞速地瘦下来,偶有一日顾长钧归来的早,在锦华堂瞧见一个非常瘦削的影子,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周莺。

    她连背影都蒙了层郁色。

    老夫人在顾长钧跟前叹气:“莺娘这孩子,近来瞧似没精采的,从上回受了风寒,就没大好过,那个给她瞧症的老张不行,若请了林太医,又怕人家觉着题大做,我正为难,长钧可还有相熟的医者,不若请来给孩子瞧瞧。”

    “好,交给我吧。”

    两日后,顾长钧请了林太医上门,从前林太医给老夫人瞧症,是念在两家世代积累下来的情分上,府里轻易不好总是烦劳他,周莺陈氏等人瞧症都是瞧那张郎中,上回周莺从陈家回来,事出紧急,又出于保密的考量,顾长钧方请了林太医过来,且瞒了周莺的身份。

    锦华堂里,老太太关切地望着正给周莺诊脉的林太医。

    林太医一诊上脉,心里就是一惊,这脉象分明就是上回那个、顾长钧床上的女人。

    他久在顾家行走,周莺又是常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他认识周莺,也知道周莺的身份。

    她那日中了那种烈性之药,又在顾长钧房里,这叔侄二人的关系……

    林太医脸色白了一白,怕给人瞧出他震惊的样子,忙半闭了眼睛,垂下头,心里七上八下地诊了脉。

    顾长钧事先吩咐过,为安老夫人的心,只请他是风寒症,若有其他问题,背后偷偷告知他一人就好。林太医一开始只以为果真是要安顾老太君的心,如今知道了那重关系,他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安平侯应是担心俩人的关系给老夫人知道了吧所以才提前招呼的吧?

    林太医这个脉诊的有点久,他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撞上顾老夫人关切的眼,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方迟疑地道:“姑娘没什么大碍,旧症未愈,近来多休息就好,如今吃的温补方子还继续吃着,慢慢调理……”

    他提着药箱站起身,就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知道了这种高门大户的秘事,于己身安危无益,还是少参与的好。

    顾老夫人蹙眉:“太医,真的没旁的事?这孩子近来精神差,胃口也不好,瘦了这么多,没大碍吗?”

    林太医下意识地给顾长钧个眼色,勉强笑道:“老太君安心,若姑娘有恙,人岂敢隐瞒?”

    顾老夫人不好再问了,再问就是不信太医。既费力请了人来,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得怀抱感激。她也没想到顾长钧会请了林太医,孩子家的病症,惊动到太医院掌院那,未免太兴师动众题大做。

    林太医满腹心事地走出来,连在前引路的顾长钧停步下来都没发觉,林太医险些一头撞在他身上,顾长钧伸手虚扶了一把:“林先生,心。”

    林太医抬起脸,顾长钧立在一丛芭蕉前,神色平静淡漠,一点儿心虚不安的模样都不见。

    林太医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僵硬:“姑娘的病症,侯爷可知晓?”

    这是试探,万一这个姑娘并不是当日书房那个,或是顾长钧扯个借口掩饰过去,他也是可以假装相信的。

    顾长钧唇角轻轻一勾:“自然知晓,我想知道,可有好转?”没否认,用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承认了。

    林太医见惯风浪,多年宫中行医,什么阴私没见识过,在离谱的事情他也能消化,可此刻对着顾长钧这种毫不掩饰的态度,他特别意外。

    安平侯承认的,未免太快了吧?这意思,是想将那姑娘的身子今后都交给他料理了?

    林太医有些头痛,看来不想蹚这浑水也只得硬着头皮蹚了。

    “姑娘用了半个多月补药,气血好些,但宫寒的毛病不是短时日能改变的,侯爷不必过急,姑娘年岁还,再过几年,许就好了。”

    两个大男人在太阳底下讨论一个姑娘的私密事,林太医是医者父母心,倒不觉什么,顾长钧却是脸色有些难看,握拳咳了声,别过目光:“有劳先生。事关辈私隐,还望先生……”

    “放心,放心,侯爷既请我来,自是信我,必不会辜负侯爷信赖。”

    林太医表了忠心,快步从侯府走了出来,抬手抹了把汗,回头瞧瞧安平侯府四个大字的金漆匾额,不由摇了摇头。

    安平侯多年不娶,原来是为着这种情由。

    林太医心中猜想的那些事顾长钧无从知道,他午后去衙署了个转,傍晚回来,看见桌上的桂花糕,突然想起那个做糕点的人来。

    这么些天,她再也没来过,他要糕点,她也只是令别人送过来。她有意躲着他,他知道的。前番他在明堂下看见眼里盈了光的她,和如今这个眼神晦暗的姑娘判若两人。

    婚事在缓缓推进着,听已经开始合八字了,合过八字,大抵就要把日子定下来。

    昌平侯府是他在政事上不可多得的助力,顾长钧是想维系好这门关系的。

    立在窗前瞧了瞧天色,乌云沉沉的压在半空,日头已陨落了,院中的灯笼给风吹得使劲的摇曳着,火苗像起舞的精灵,瞧天色,是要下雨了。

    梅雨季节就要来了。

    北鸣到青萝苑请周莺的时候,她正歪在临窗炕上做针线,听顾长钧请她去柏影堂,她心里有些抗拒。

    落云已慌着给她找衣裳,吩咐叫把新做的点心取两碟带上了。

    周莺没有婉拒的勇气,下地穿了鞋,顺从地换了衣裳。

    柏影堂里,顾长钧在桌前写字,窗外一道轰隆的雷声传来,他抬眼瞧向窗外。

    天色黑沉下来了,远处隐约闪着一个光点。

    那光点慢慢近了,落云搀着周莺,跨过月门走进院来。

    她果然瘦了很多,憔悴得像大病了一场。

    他在桌前端坐着,等她缓缓走进来。

    她照常提了食盒,知道他不喜饮汤,后来送的都是点心,是这些天来,她头一回亲自端点心过来。

    两只青花磁碟,盛着软糯的桃花酥,白色晶莹的酥饼上坠着鲜艳的桃花瓣儿,顾长钧知道,这些花儿朵儿,多是她带着人采的,心存放着,就为做这些精巧食物,或是酿酒。

    安平侯的主子们从来不需做这些的,每个房里都有用不完的下人,事事都有人操持着,她却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要亲手做。

    顾长钧的目光从碟子上,移到她面上。

    周莺半垂着头,缓缓曲下身子。

    不等她问完安,顾长钧就指着对面的圆凳道:“你坐。”

    周莺抿了抿唇,心坐下了,半晌没听见顾长钧开口,她挣扎着问道:“不知三叔唤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顾长钧“唔”了声,起身绕过桌案,在旁边的书架上取了一只药包,“这是林太医配的方子,你带回去煎服,是一日服两回,详细的,等下回林太医来,你可询他。”

    顾长钧难得这些话,将药推向她。

    周莺脸色微微泛了红,道:“谢三叔。”又道,“又给三叔添烦了。”

    她取了药包,起身:“那我就……”是要告辞了。

    顾长钧蹙了蹙眉:“你留步,我有话。”

    周莺就立在那垂手听着:“三叔请讲。”

    温柔的声线带了几分疏离,她的心早飞到外头去了吧?

    天际又一阵雷声隆隆地压过来,越发低近了。顾长钧拇指在袖口轻轻摩挲了下,淡声道:“有些事,不必思虑过多,若因此成疾,反惹人多心,你祖母是个精明人,你如此心重,她必要挂怀的,若问你,你如何答话?”

    周莺缓缓抬头,眼底不争气地结了一层水雾。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当着面就把这难堪的事豁开了口子,就当不知道,就假装当作忘了,就从此不要再照面,不好吗?

    周莺咬着下唇,眉尖蹙起,“三叔,我没事,我只是风寒未愈……罢了,过些日子就好了。”

    她飞快地屈膝下去:“就不扰三叔了,我……”

    “周莺。”顾长钧声音低沉,这样当面喊她的名字,是头一回。醇厚的音调里有压抑的紧迫,他要她,一定要她面对。

    周莺眼泪不受控制地漫下来,心底那一直绷得紧紧的弦断了。让她一个人难受着就好,让她自欺欺人的逃避就好,为什么非要逼着她?

    “我没事,”周莺抹了把眼睛,笑着道,“三叔不必为我伤怀,那日醉酒出了丑,怪我大意,三叔别生气,我以后不会的了。”

    顾长钧压低了嗓音:“你若当真放得下,又岂会如此逃避?周莺,非我想插手你的私事,只是老太太实在忧心,我不能不替她提点你几句。”

    周莺垂头,她想挤出个笑声“谢谢,我没事”,或是轻松地句“我已经忘了”,可她心底无尽的苦涩和委屈,就那样卷了上来,铺天盖地,叫她再也无法承受。

    她回过头来,用泛红的眼睛盯住顾长钧:“三叔到底想我什么?非要我当面细述,自己是多么不知羞耻的缠着三叔,多么没羞没臊地做下丑事吗?三叔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为何还要喊我来,当面这般羞辱我?三叔瞧我不起,我懂得,三叔您担忧什么,怕我在祖母面前漏嘴,毁了顾家的名声吗?”

    每每回忆一遍,羞耻感就要淹没她一回。心疼的要命,呼吸都困难了。

    他为何非要逼着她回忆那些事?

    周莺咬着唇,想到那天自己一次次扑向顾长钧,想到自己哭着求他不要走,想到自己在他的帐子中醒过来,想到自己衣裳凌乱的样子,想到林太医她子息艰难……

    云端那闷雷,一道道地击下来。

    “三叔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出去的,我没脸。”

    顾长钧眉头蹙紧了,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周莺自暴自弃地道:“三叔若不放心,便送我去家庙吧。这辈子青灯古佛,我甘愿了。”

    她抬起眼,倔强地想挤出一抹笑。

    眼泪一滴滴坠下,顾长钧看着她这幅沉痛不堪的样子,忽地心中一闪,明白她究竟在纠结什么。

    顾长钧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下。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和他……做了丑事?

    顾长钧几乎想拿把锤子,敲开她脑袋看看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了。

    气氛陡然就尴尬起来。

    原来她痛不欲生的缘由,不止因羞愧自己受那药性出了丑,还脑补了这样一出可笑的戏码,以为她和他……

    顾长钧恼得拍了下桌案。

    上头甜白瓷茶盏颤了两颤。

    “你把我顾长钧,当成了什么人?”

    “趁人之危,罔顾人伦?”

    他气得笑了:“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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