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江南极少下雪, 已过春节,天气却还是冷的,凉飕飕的风顺着窗隙朝屋里头吹。
好梦的人都缩在帐子里, 不愿离了温暖的衾枕。
周莺却觉得未免太热了。瘦削的身子给一只粗实的手臂箍在怀里, 身后的人温度好烫。
外头扫洒的下人努力放轻手脚, 廊下候着的侍婢中有人了个哈欠,被尹嬷嬷回头瞪了一眼, 忙捂住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息。
周莺早已醒了, 怕吵着顾长钧, 不敢乱动。屋里头很暗, 烧了半宿的炭盆快熄了, 帐外的空气是凉沁沁的。她伸出手,撩起帐子一角, 莹白的皮肤染了凉意,整个人都跟着清醒起来。
身后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手腕攥住,捞了回去。
周莺回身看见一双明亮的眸子, 顾长钧原来也没有在睡。
“你怎么……”周莺抿了抿唇,对面那人伸手揉她发顶,声线沙哑,听来叫人心里酥酥的, “舍不得你,过来,让我再抱会儿。”
肌肤相贴, 柔软温热。顾长钧贪恋这温柔乡,直想不理世事,只与她温存。
外头尹嬷嬷许是听见屋里的话声,常年伺候人,眼睛耳朵比旁人伶俐。她靠近门边压低了声道:“夫人,是时候给老夫人请安了。”
夫人的婆母如今在府,她作为夫人的近人,自然要事事为主子算,时时劝谏着。
夫人虽然得侯爷的宠,可若是恼了婆母,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定侯爷也要不乐意的,她怎能不提点几句。
周莺推了顾长钧一把:“起来了,人都到了。”
顾长钧叹气:“你那个领事嬷嬷,可以回家养老了。”
周莺给他逗得笑了:“什么呢?尹嬷嬷是外祖母给的,是来帮我的。”
顾长钧松了手,目送周莺起身。
周莺洗漱出来,在稍间看见立在饭桌前的落云。
落云已有一个来月不曾出现在她屋里,上回见面,还是她心里挂念,去落云房里瞧了眼。周莺在桌前坐了,落云凑近跪下来:“夫人,奴婢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回来伺候。”
周莺没吭声,目光顺着落云的头发一路量下去,她瘦了,瘦了许多,面容苍白,憔悴,不知背地里吃了多少苦。
可落云不与她讲,也不肯容她靠近。
原本她以为,与她最亲近的一个人,经过这回,中间仿佛有了隔阂。
周莺叹了声:“地上凉,起来吧。”
落云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勉强爬起来,自行去屋前净了手重新回来服侍,从如烟手里接过汤匙,盛了一碗汤放在周莺桌前。
顾长钧缓步从内走出来,众人连忙行了礼。顾长钧抬眼瞥见落云,抿了下唇没有话。从一旁拈起一只云酥卷儿,夹到周莺碗里:“待会儿你不用过去,就在屋里歇着,有什么事,发人告诉我一声。”
周莺拈起云酥卷咬了一口,又放下。顾长钧挑了下眉头,周莺扁着嘴道:“不大想吃,觉得腻。”
顾长钧将她咬过的云酥卷夹回自己碗里,将汤推到她身前:“那喝汤?”
周莺点点头,勉强用了半碗,叫收了桌子,正跟顾长钧话的当儿,外头传报,汪先生到了。
“是不是外院有什么事?”周莺正给顾长钧整理衣带,抬眸瞧着他,眼睛晶亮亮的,叫顾长钧喜欢得不得了,拥着她吻了下,柔声道:“叫进来问问。”
他神色没有变化,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绪。但相处得久了,周莺也越来越了解他。
汪先生为什么来,他是知情的。
顾长钧目光掠过周莺,瞥了眼外间铺榻的落云。她脸色更苍白了,动作极为僵硬。
汪先生给请了进来。
顾氏夫妇坐在稍间炕上,叫人给汪先生看座。
落云垂头避出去,才走到门边,听汪先生用那温润中带点冷酷的嗓音道:“今日来,是想向郡主求娶一人。”
落云手里的帕子腾地落了地。
尹嬷嬷见她呆呆站在门前,诧异地推了她一把:“是谁来了?夫人还没去临院请安?”
落云嘴唇嗫喏了下,目光惊惶地看了眼尹嬷嬷。
屋里,如烟刚上了香茗,听周莺问起汪先生想要求娶的是谁。“落云”二字出口,周莺还没如何,如烟惊得落了手里的茶壶。
滚烫的水泼在手上,屋里的人目光都朝她看了去。如烟忙跪地请罪,顾长钧沉着脸没话,周莺喊尹嬷嬷:“快带她去擦药,瞧烫伤得厉不厉害。”
屋里人都退了出去。周莺才缓缓回过头来。
背着雕花大窗,几束光线在她肩头手畔,周莺垂眼笑了笑,待再抬眼,目中有了愤懑:“汪先生突然前来求亲,和落云商量过吗?”
侧旁,顾长钧伸手过来覆住她手背,周莺转袖避开了:“得到侯爷应允了才来的吧?落云知情?”
汪先生轻轻一笑:“郡主见笑……”
周莺抬头:“我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今日我不自在,您请便。”
汪先生怔了怔,抬头瞥见顾长钧朝他摇头,汪先生上前行了礼:“那鄙人就……告辞。”
周莺径直朝屋里去,顾长钧几步追上,扯住她袖角喊她:“莺莺!”
“您别话。”周莺挣开他,抬手捂着耳朵,“您先去母亲院里,正事要紧,我没关系。”
顾长钧自后抱住她:“要是舍不得,留两年,可也不能总不许人嫁。”
周莺闭着眼,将手垂下来:“她是我的人,什么时候和外头的人有牵扯,受了什么委屈,我不知道,您也瞒着我。”
顾长钧低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又何必深究,若她不情愿,就替她拒了,若她情愿,你还准备拦着不许?”
周莺不吭声,垂了垂眼睫,慢慢挣脱顾长钧的手:“我没不许。”
顾长钧抚了抚她头发:“莫如,我也不去了,在房里陪你。”
周莺伸手把他往外推:“我要寻落云话,您忙您的。”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又道:“等您回来一块儿吃饭?”
“好。”顾长钧在她额角亲了亲,转身迈步出去。
周莺吩咐秋霞:“去把落云喊过来。”
片刻,落云到了,迟疑地走进内室,站定在距离周莺很远的地方,“夫人,您有话问我?”
周莺转过头,目光沉沉地量着落云,“你和他,什么时候的事?”
落云抿了抿唇,敛裙跪下去:“夫人,奴婢有罪。”
“罪在何处?”周莺揪着裙摆,不叫自己心软去扶落云起来。
汪先生性子不大好,她是知道的,事到如今口口声声喊自己郡主,对顾长钧也是直言不讳,也许那些有本事的人,都有几分倨傲。顾长钧由着他,只要得用,他并不在乎那些虚礼。
汪先生这样的人,心高气傲,孤身三十来年,一直没有成家,生活简朴,身边伺候的就一个随从,他若成婚,对象怎会是落云?他从前怕是连落云的名字都不晓得。从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怎会牵扯到一起去?
除非他们早就认识。
落云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周莺的脸色。
“奴婢罪在……与外院的人,私下往来……”
她的很含糊。
如何往来,什么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没有清楚。
周莺默了会儿,抿了抿嘴唇:“我不是非要逼你将你和他之间的事告诉我。你可以不,但在我的立场,我当然会不放心,怕他求娶你是别有用心。我问你,他要来求婚,你事先知道吗?”
落云肩膀轻轻的抖动起来。
她那么瘦,跪在地上,肩膀上的骨头好像要穿破衣裳扎出来。
“我知道的……夫人,我倾慕汪先生,求您准许,准许我嫁给他。”
她声音很轻很轻,像随意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羽毛。
周莺顿了顿,站起身缓步朝她走来。
伏低身子,白嫩纤细的手搭在她肩膀,“落云,你没谎,是吗?”
落云仰头,失血的嘴唇颤了下,然后用牙齿紧紧咬住,目光定定地望着周莺,用力点了点头,“是,我想嫁他,求夫人准许。”
周莺望着那张脸,她熟悉的落云变得好陌生,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投下的光线,再也不是从前她认识的那般。
周莺扯开唇角笑了笑:“行,我就是……怕你受委屈。你愿意,我就高兴,回头叫侯爷跟汪先生嘱咐几句。……你要是受什么委屈,一定记着,我给你撑腰,给你兜着底呢,啊?”
落云干涩发红的眼睛陡然涌出崩溃的眼泪,她垂头叩首,额头重重砸在地上,“夫人……”什么也不出,只不住用力叩着头。
周莺将她搀起来:“地上凉,你身子还弱着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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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莺称病不再去顾老夫人跟前立规矩,年初五,街上开市,顾长钧的假期也跟着结束了。落云和汪先生订了婚期,就在三个月后,顾长钧买了座二进院子做他们的贺礼。
落云大婚之时,就从侯府的宜兰轩出嫁。
落云要开始绣嫁衣了,周莺旁的事不许她插手,提了秋霞做一等侍婢,负责自己屋里的琐事。
日子静静的过着,顾老夫人那边也安静下来。待到三月族里要行礼祭奠顾老侯爷,顾老夫人届时不得已要回京。这天叫陈氏亲自去请周莺过来一趟。
“你身上不舒坦,我也知道,实在过意不去,娘她坚持,我也不敢拂了她意……你多担待,瞧没几天就上路了。”陈氏很客气,如今周莺已做了顾长钧的妻,他们一家人,到底还得仰仗着顾长钧过日子,陈氏没道理对周莺不恭敬。
“您见外了。”周莺客客气气地迎着,“怕过了病气给娘,才没敢过去,这不我屋里又换了人,事情还不熟悉,手忙脚乱的,忙着这摊事。早该过去请安了,您稍待片刻,用点儿茶,我这就换衣裳去。”
周莺深吸一口气,想到老夫人不住催她给顾长钧生孩子就浑身不自在。顾长钧怎么的,她不知道,顾老夫人有一阵没催,这段日子,不知怎么又想起来了。
和陈氏进了屋,就嗅见屋里浓重的药味。之前林太医就过,老夫人的身子骨只怕熬不了几年,为着顾长钧和周莺,这回还长途跋涉地过来,身子想必有损伤。
周莺忙进了去,却见一个眼生的婆子坐在顾老夫人身边。
周莺回眸朝陈氏个眼色,询问这是什么情况。陈氏也是一脸错愕,不知这来的是什么人。
陈氏朝她摆摆手,动作还没做完,就听顾老夫人有点儿激动的声音:“快来,过来,叫仙师瞧瞧。”
一听“仙师”二字,周莺垂头蹙了下眉。上回在路上预言顾长钧娶了她会倒霉一辈子的那个相士她还记忆犹新,对这些装神弄鬼指点命道的人,她着实没什么好印象。
一束锐利的视线在身上,周莺朝那人瞧去,登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目光……直勾勾的审视,有点儿可怖,好像要透过身上的杏色绣花衣裳,剖开骨肉看到她魂魄中去。
看了一遍,又一遍,周莺硬着头皮道:“母亲这两日还好,不知您这儿有客。”
顾老夫人在江宁三四个月,已和不少人家熟悉起来,有时还治个宴一起热闹,只要没叫人来知会周莺的,周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
不知什么时候,顾老夫人认识了这样的人?
那神婆收回视线,对周莺笑笑:“敢问夫人,上回来日子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有点儿冒犯了。陈氏忙走上前:“娘,弟媳那边还一堆事儿呢。”人是她请来的,自然要给周莺解个围。
“莺娘,你过来坐,这是钱夫人给引荐的,伍仙师。”顾老夫人没理会陈氏,待周莺过去,便拉住她的手,回头对伍婆子道,“我这媳妇儿底子不太好,请了几个郎中瞧了,子嗣之事,看缘分。这是什么话?生儿女育,人之常情,跟缘分什么关系?您看看,是给什么妨着了。”
伍婆子垂眼嘀咕了两句,不像是回答顾老夫人的话,反倒是自问自答,好像变了人。气氛诡异极了,连陈氏也不免心里发毛。
顾老夫人朝周莺眼色,低声道:“这是请神上身……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孽缘,孽缘……”那神婆念叨着,抬起翻白的眼“看着”周莺。顾老夫人脸色也有点儿发青,这也太吓人了。
“你原不该……原不该和他婚配。他是南山神子转生,原该配的是北海天女……”
顾老夫人有些听不明白,“仙师,您的意思是?”
“不应该,不应该!困厄已缠身,要解,不容易啊……”那神婆一句话变换好几个声音,屋里伺候的侍婢都怕得发起抖来。
“鸠占鹊巢,挤了他嫡妻位……是报应……北海天女的怨气,叫她不能有后……要解,得、得用血祭……”
“仙师!”顾老夫人吓得跳了起来,紧紧抓着周莺的手,手指给攥得生疼,周莺咬了咬了唇,把顾老夫人拉到身后。
“有了,有了……”那伍婆子念叨了几句,突然浑身抽搐,静了下来。
顾老夫人喊了她一声,伍婆子睁开眼,恢复了原来模样,“唉,不好办啊,是这样,老夫人,咱们少夫人原非咱们侯爷命定的人啊。这占了人家的位置,叫人心里生了怨气,这才有所反噬。这事要是别人撞上,还真不一定有法子,亏您遇到了我,要平了人的怨,还了这债,咱们少夫人才能有喜呢。”
顾老夫人忙又上前:“您,您!只要能为我顾家开枝散叶,要求您随便提!”
“只要在东南方位寻个福地,找几个年轻女孩子接三碗血,我做法献祭给北海天女,传达了歉意过去,只要平了人家这口怨气,没有不成的。”
“好,我这就准备,您看,今天能做法吗?”
那伍婆子笑了笑:“好好,待我寻个良辰吉日,再提前来知会您。”
顾老夫人将伍婆子送出门,堆着笑叫人赏。转过头来,见周莺和陈氏忧心忡忡地瞧着她,顾老夫人挑了挑眉道,“你们都回吧”
陈氏道:“娘,您怎么把弟媳和侯爷的事往外?”没子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顾老夫人笑笑:“不,怎么叫人替莺娘改命?人家讲了,是莺娘原不该嫁给长钧,这是报应,才叫他们没孩子。”
她精明一生,见惯风浪,可不是这种随意轻信人言的人。到底是老了,胆子了,什么都敬畏起来。
周莺鼻尖发涩,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顾老夫人也不是完全不曾疼爱过她的。周莺点点头:“行,我听您的。”
陈氏诧异地看向周莺,周莺低声道:“到时候,仙师再来,您叫人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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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钧回来,见周莺伏在榻上想着心事,他挥退了屋里服侍的人,洗漱换了衣裳,才轻手轻脚地朝她走去。
手还未及落在那线条优美的背上,就听周莺闷闷的声音:“您回来了?”
顾长钧笑了笑,过去坐在她身边,把人捞起来抱坐在腿上,“怎么了,娘又为难你?”
周莺涩涩地摇了摇头:“林太医没,娘的病情如何?我瞧她越来越虚弱了。”也越来越糊涂,行事再没有从前的精明利落,那个什么都不怕的人,开始求信鬼神。
顾长钧神色凝重起来,显然他知道顾老夫人的病情,一直没对周莺。
周莺揪住他袖子,又追问了句。
“不太好,其实我在犹豫,……在江南,她不大惯,吃不好,睡不好。可回了京城,她心里又惦记……”惦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这世上唯余的她的骨血。
周莺抿住唇,顾长钧都不大好,明是真的不好了。
还有多少日子?
这句话忍了忍,才没问出口,太残酷了。
谁都没有再话,顾长钧弯身将她抱起,朝里间去了。
没几日就是元夕。江宁这边过节,很是热闹。顾长钧早应了周莺要带她出去游玩,安顿好家里,包了一艘画舫,和周莺沿着秦淮河一路下行,瞧两岸的灯光。
河岸有名的江南贡院,学子们这天也都是欢脱的,临岸尽是笑语声。红色灯笼沿着河堤一路铺开去,绚烂得照亮了半空。
烟火璀璨,望不到月,逐渐走远了,才见月儿破开云层露出脸。
床头丝竹声不绝,顾长钧拥着周莺在船尾,看那些炫美的景致越来越远。
夜风拂在河上,吹动周莺的碎发。顾长钧温柔的吻落在她白嫩的颈上,适才对酌几杯,伴着风月,人也跟着又几许醉意。
相拥着上了马车,到府邸,北鸣来撩车帘,手顿在帘外。
周莺捂着唇,从车里钻出来,未及落地,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手腕,横抱起来。
穿过大门、二门,一路朝院里走。
她一开始还羞得挣扎,后来就缩在他怀里不敢去瞧别人的神色。
他抱着她进去,踢了门。
带着几分醉意,来得格外孟浪。
她懂。
短暂的分别又要到了,他要送老夫人回京,一别又是多日。
周莺身后环抱住他的腰,亦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顺从。
越来越合拍。她愈发深信,她就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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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伍婆子早早上门,周莺叫人备了鸡血拿去祭台。
用人命血祭,她做不到。
若伍婆子当真神通,能瞧出这不是人血。自然她并没什么神通。
叫所有人闭上眼的时候,伍婆子朝花园里埋了一样东西。
做完法事,听了伍婆子的保证,顾老夫人放了心。待送了顾老夫人回房,周莺转头就叫人拿住了伍婆子。
从花园里挖出一只盒子,表面是埋在“福地”里保佑家宅的神器,实则里头有几封仿冒笔迹的信,栽赃顾长钧私下与北人交易。
周莺为这可怕的栽赃而胆寒。
谁不知顾长钧伐北有功,用性命去抗击敌寇。转眼却被自己同朝为官之人,如此栽赃污蔑。
他该有多心寒。
一旦通敌,便是死罪!埋在这花园里,时时做个把柄,想掀倒顾长钧的时候,就拿出来做证据,叫他辩无可辩。
那手,都伸到了内宅来,但凡有一点儿松懈,都会被趁虚而入。
老夫人求孙心切,这点儿私心,也能成为险些害死顾长钧的利刃。
将伍婆子送去给顾长钧,周莺将那赃物焚毁,严禁今日知道底细的人透露给老夫人知晓,不想她太过悔疚、懊恼,伤身。
顾长钧决定暂不送老夫人走。四面环敌,周莺一个人在江宁,他不放心。
顾老夫人遗憾不能回京参与祭礼,但想到那日伍婆子信誓旦旦保证周莺会有孕,她心里有寄托,近来很是高兴,开始忙忙碌碌的叫人裁绵软的料子,给未见影踪的孙儿做衣裳,又张罗给周莺补身体。
旧日那些时光好像又回来了。有时周莺递茶给顾老夫人,有些恍惚,几乎分不出,这究竟是在旧日的侯府里,还是后来的江宁别府。
周莺不厌烦地收下顾老夫人叫人送来的补品,转头推给尹嬷嬷。她常年在吃林太医配的药,旁的不敢碰。如今顾老夫人满怀期待盯着她的肚子,叫她紧张极了。
她没注意到,这两个来月日子不大正常。
落云没在身边,秋霞刚接手屋里的事,也没警醒。有一日尹嬷嬷问起,她才慌了。
似乎,一直没来?
尹嬷嬷先激动了,忙不迭叫人去请郎中来。
周莺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抱有希望。看了多少医者,都她很难有的。可若是万一有了?艰难,不等于完全没希望吧?
尹嬷嬷已经急得来回踱步了。
周莺坐在帐中,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她在幻想,若真的有喜,顾长钧会不会吓一跳?
他会怎样?吃惊,还是高兴得大笑?
若没有……又一回失望,失望罢了,慢慢也就能习惯。
窗外如烟的声音:“张大夫来了!”
尹嬷嬷一个箭步冲过去:“先生,快给我们夫人瞧瞧。”
周莺听见张大夫低沉的话声,给她请安。
她陡然心凉起来,自年关,张大夫每十五日来一回,上次过来,是年初五,这才十几天……若真是有,早该瞧出来了。多半是自己想多了吧。罢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夫人怎么不好?”丝绢覆在她腕上,张大夫指头点过来。
“没什么,月信不调,老毛病吧……”
听她的晦气,尹嬷嬷急得跳脚,“大夫,我们夫人两个月没来了。”
以前起这些事,周莺脸皮薄,难堪,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只当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 码字斗智斗勇,我妈不让我写,呜呜,我来了,偷偷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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