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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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宵二人连同秦晖赶到楼上时,走廊里的学生已经围成了一个大圈。

    “让一让!警察!”徐宵抬高了声音,奋力分开人群。

    圈内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女孩,她双眼紧闭,显然失去了意识。

    “叫救护车。”徐宵在女孩身侧跪下去,迅速地探查了一番她的生命体征,然后冷静地吩咐裴久川。

    周围围观的学生迟迟没有离去,一直到救护车将女孩拉走,才在老师的驱逐下慢慢散开。他们惊恐而冷漠地盯着圆圈内的三人,就像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舞台剧。

    裴久川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裹紧了大衣。

    “那是薛老师班上的学生。”费力把所有的学生都赶走后,秦晖累得满头大汗,“这不是她第一次晕倒了。”

    “她太瘦了,可能营养不良。”徐宵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方便的话,我想先去看看薛老师的办公室。”

    站在旁边的裴久川心里一紧。

    他面上是翩翩公子,内里什么样只有自己最清楚。在裴少爷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干过最大胆的事,当属七岁那年掀隔壁姑娘裙子。

    要带他去看死亡现场,还不如让他现在先死为敬,省的徐宵再跑一趟。

    “裴?跟上。”徐宵虽然不知道裴久川究竟在想什么,但从对方忽青忽白的脸色上也猜出了几分。他朝下属微微一笑,自己跟上了秦晖的脚步。

    绝望的裴久川感觉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薛佳明的办公室位于三楼最里处,在一中,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独立的单人办公室,里面空调微波炉一应俱全,条件可谓十分优厚。

    然而,本应堆满各种学生作业习题的办公室,现在却空空荡荡的。桌上和书柜里几乎不剩下什么私人物品,房间整洁如新,仿佛才收拾过不久。

    “薛老师......不在了之后,我们让学生扫了一下。”秦晖注意到徐宵皱着的眉头,连忙解释,“学校现在没什么空地方,新老师马上要来,只能先清一下薛老师的东西。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被校长突然推出来,秦晖其实很为难。但他也纳闷,明明是意外死亡的事,怎么等到过了一周翻篇之后又来一拨人?

    “没事,不怪你们。”这锅不能让校方背,徐宵心里清楚这一点,但还是觉得有些头疼。看这清扫力度,哪还有一点薛佳明曾经使用过的影子。

    他最后留在世界上的痕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擦掉了。

    徐宵这边正在郁闷,裴久川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看见秦晖也觉得格外可亲:“你们把他的东西放哪儿了?应该没扔吧?”他话的语气软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样怼天怼地怼秦晖。

    “没扔没扔,全在储藏室里放着。”莫名其妙的秦晖根本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上裴久川亲切的脸色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两位需要的话,我让学生给你们搬到车上带回去。”

    “麻烦你了。”徐宵客气地朝他点点头,并不想为难这个年轻人,“你去找学生搬东西的时候,能帮我叫个人过来吗?”

    他沉静地盯着秦晖:“就是那个发现薛老师死亡的学生。”

    出乎徐宵的意料,一直待在他们二人身边,赔着笑脸心伺候两位大爷的年轻男老师,听到这个要求后,露出了纠结的表情。半晌,他神色复杂地开口:“两位警官,不是我多嘴爱听,薛老师的事,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不,没有意外。”徐宵挑眉,顺着他的问法,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他把手臂抱在胸前,盯着对方,想听听这位秦老师要什么。

    “我们的学生都是很好的孩子。”被警察直勾勾盯着,秦晖有点哆嗦,但维护学生的心还是占了上风,“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希望你们尽可能减少对他们的影响,现在是关键时期。”完,他紧张地看着对方。

    面前的警察不置可否,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怎么感觉他们这个学校不太对劲。”秦晖离开后,裴久川眨巴眨巴眼睛,“不就是贪点财不招人喜欢嘛,至于连人命都排在学生学习后头了?”

    徐宵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想起来这位少爷初中便跑去国外念书,不曾见识过国内高考头破血流的厮杀惨状,正准备夸大其词吓唬吓唬他,门就被敲响了。

    “秦老师你们找我。”女孩推开门,“我是姜越。”

    门一开,裴久川差点就要喊出“方校长”三个字,话都滚到了嘴边,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硬生生又给吞回去。他咬着舌尖,把饱受惊吓的目光转向上司。

    有意思。徐宵没心思搭理他,在心里简单点评。面前的女孩和方媛简直相似的令人发指,不是长相,而是那种矜持疏远恨不得所有人离她两米开外的气质。

    姜越站在门口,礼貌地微笑着,一点都没有被警察传讯的局促不安。

    “姜同学是吧。”对方客气,徐宵自然要比她更淡定,“麻烦你了,我们有点问题想问你。”

    女孩应了一声,落落大方地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她的双手放在膝上,很是自然地搭着。

    “薛老师死亡的当天,是你第一个发现他出事的,对吗?”徐宵示意裴久川开录音笔。

    “是的。第二节大课间,我去找薛老师,发现他倒在了地下。”姜越十分平静,口齿清晰。

    “你去找他做什么?”

    “我是班长,要给薛老师交收上来的材料。”女孩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模样,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徐宵了然地点点头,循例又问:“你有没有发现办公室里有什么异常?比如斗的痕迹?”

    姜越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还是四平八稳的语调,好像她天生就只会用一个调话一样:“没有,我当时被吓坏了,什么也没来得及注意。”

    你这也叫吓坏了?裴久川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拒绝接受自己可能比一个高中女生胆的事实。

    徐宵显然也对这种表述有点无语,他顿了顿:“好的,那我们换个话题。能聊聊薛老师吗?”

    一直眉目清淡的姜越,听到这个问题,微微地皱了皱眉:“聊些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她不明显的动作被徐宵看在眼里,“比如他教学如何,学生们喜不喜欢他,你想到什么什么就好。”

    姜越的脸色终于没有之前那么镇定:“要听实话吗?”她稍稍抬眼,眉梢里漏出一点骄矜之色。

    “当然。”

    女孩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上,放在膝上的手微微绷紧,她直视着徐宵,一字一句地在班主任生前工作的办公室里发表对他的评价:“在一中,薛老师的教学水平算不上好。”

    “所以有同学不喜欢他,也很正常。你们可能觉得我的话不近人情,但这是事实。”

    或许是办公室太过空荡,尽管她的声音极轻,裴久川还是觉得耳边炸开了好几道雷。他甩甩头,想把突然钻进脑袋里的疼痛感甩出去。

    “薛老师的事,我很遗憾。”方媛先前对他们过的话此刻原模原样出现在姜越口中,给人一种怪诞的荒谬感,“但我只知道这么多。”

    话音刚落,不待徐宵出声,她便径自站起了身,朝二人轻轻颔首:“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我们还有考试。”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只初长成的天鹅,踮着轻盈的步子渐渐走远。姜越这样的孩大概是一中学生的典型代表,学习优秀,家境优渥,前途不可限量。

    同时,明明年纪尚浅,却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学习成年人的规则,急于快速融入大人的世界。

    方媛和姜越的形象重叠在一起,让徐宵不禁皱了皱眉。

    “她话可真不怎么客气。”为了避免自己乱话,快把舌头咬断的裴久川此刻终于能出声,“毕竟也是教过自己的老师,这样评价会不会太让人寒心了?”

    事实证明,裴久川这话得太早。

    “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中待这么久的。”随后,在向薛佳明的同事们询问时,一个中年女老师讥讽地笑笑,“教学水平那么差,后来的秦和他搭班,能力比他强多了,他也不觉得丢人。”

    似乎觉察到自己有些失言,女老师完这句话后就闭了嘴,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人了。

    徐宵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旁观者总是怀揣着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地对死者评头论足。

    反正那个被从头到脚肆意评价的人,已经永远失去了为自己辩驳的机会。

    然而,徐宵习惯了人情冷暖,裴久川却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事。他愣了愣,想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他又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一股血腥味从口腔里蹿上来,刺激得他头晕脑胀。

    裴久川的动作被徐宵尽收眼底,想来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被裴家从捧在手心里呵护,没见过这些也算正常。徐宵本来不算管他,但看着他默默对自己发狠,还是心软了几分。

    “你会习惯的。”他拍拍裴久川的肩,点到为止,“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裴久川点点头,没有作声。

    清点完装有薛佳明物品的箱子后,在秦晖一送再送下,徐宵好不容易把车开出一中的大门。在一中待了一天,收获的似乎只有这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纸箱,还有一票人对薛佳明的不屑。

    “头儿,你看,那是今天早上晕倒的姑娘吗?”车开到一半,一直保持哑巴状态不吭声的裴久川突然把脸贴在了车窗上,“她从医院出来了?”

    循着裴久川的目光看去,一个瘦削的女孩正脚步踉跄地走在路上。最码的校服对于她的身材来也还是太大,显得她整个人更加摇摇欲坠。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像一个被摔坏的木偶。

    作者有话要:  裴少爷,他真的不怂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