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06)
强逞英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本来身体就不怎么舒服的英雄裴少爷,在把凳子让给上司,自己席地而坐之后,终于圆满达到了不作不死的最高境界。
他红着眼,坐在徐宵对面,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掉眼泪。脚下的垃圾桶已经被用过的面巾纸塞满了。
徐宵看着他不受控制涌出的生理性泪水,又默默推给他一包没开封的抽纸。
童鸽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昨天刚报到的英俊后辈委屈地坐在那里,眼泪啪啪直掉,哭得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而对面,徐处的神色复杂,甚至带着点......歉疚?
不是吧,童鸽倒抽一口冷气,电光火石间,她极其发散的思维已经脑补出无数个天雷滚滚狗血俗套的故事。
“鸽子你堵门口干啥啊?”她还在门口犹豫,到底是偷偷溜走还是装作眼瞎什么也没看到,背后一位真眼瞎的大爷就把她卖了个干净,“大清早的,发什么愣?”
“给我挪个地。”一口一个别人发愣,自己却不见得睡醒了的曲七把童鸽从门口扒拉开,就直接撞上了他从没见过的场面。
“你们在干啥?”他一下就吓醒了,罕见地在早目露精光。几秒钟之后,似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又极其不协调地转过身,“我再去睡会儿。”
这两个活宝在他手下待了两三年,徐宵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他目光深沉地扫了曲七一眼:“回来,班还没上就跑去睡觉,不怕林局扣你工资。”
曲七只好把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然后拉着童鸽,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挑了个离徐宵二人最远的位置坐下。
还处于懵逼状态的裴久川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后知后觉地认为自己的重感冒可能吓着了别人。
于是他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尽量离徐宵远点,避免把感冒再传染给上司。
童鸽和曲七交换了惊恐的眼神。
徐宵:“......”
“收收心。”他敲了敲桌子,试图把野马脱缰的两个人拉回来,“你们昨天有什么收获?汇报一下。”
他的话刚完,活宝二人组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心虚的表情。曲七甚至开始左顾右盼,就是不把眼神往徐宵身上挪。
徐宵太熟悉他们这种表情了,他们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时,林湖亲自出马要收拾这两个不招呼就冲到某二代家里查证据的傻子。最后还是徐宵给他们挡了下来,一人扫了一个月厕所了事。
“吧,这次想扫几个月的厕所?”天天都知道吃饭,怎么就不知道长点脑子。恨铁不成钢的徐宵不断告诉自己,要有一颗宽容的心。
“头儿,这次真的不怪我们。”曲七哭丧着脸,“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他眼眶一红,差点就要成为第二个裴久川。
薛佳明的人际关系查起来其实十分简单,因为他在垚江市基本上没什么朋友。他不是本地人,五年前从外省来到垚江,在一中找了份语文老师的工作,从此就把自己封闭在狭的工作圈内,鲜少与人接触。
据他的邻居,这位薛老师平时不爱出门,见了人也只是客套地个招呼,平日里也没见他带过什么陌生人回家。此外,常年盘踞在楼下广场舞一线的赵大妈神神秘秘地告诉曲七,她觉得这位年近中年的独身男老师,可能“不太行”。
她一边,一边拿暧昧的眼神在曲七和童鸽之间量来量去。童鸽一忍再忍,才没有上演警察人的闹剧。
从邻居这里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两人就算去薛佳明租的房子里看看。未曾想,房东在电话里很遗憾的表示,上周末,薛佳明的父母就已经把房子里的东西全部带走了。
“我警察同志,他们还拿走了一个我自己的微波炉啊,你能不能给我要回来?”隔着手机,男人的唾沫似乎都溅到了曲七脸上,他絮絮叨叨还想再些什么,一旁突然响起孩哇哇大哭的声音,电话就这么突兀地断了。
曲七举着手机,很是无奈地看着身旁快把白眼翻出天际的童鸽。
薛佳明年近四十,他的父母至少也是六十出头的年纪。在这种时候,失去独子,对两位老人的击可想而知。老两口估计先前也从未来过垚江,直到儿子的生命在这里终止后,才第一次踏上他生活过的地方。
曲七平素看着大大咧咧,内心却十分细腻,至少甩出童鸽一条街去。两人一合计,决定由童鸽给两位老人个电话,在表达哀思的同时,顺便听点关于薛佳明的消息。
然而,他们这边合计得好,现实却远远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容易。
一连了几十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捏着手机发愣的童鸽皱了皱眉,伸手拽了拽曲七:“他们不会寻短见吧?”
她话音刚落,“寻短见”的电话就接通了,对方刚好听到她这一句,于是中气十足气沉丹田地冲她大吼:“你谁死了?年纪就咒人死,莫不是孤儿院长大哟!”
童鸽本来怀揣着真情实感,酝酿了好久的情绪,准备安慰薛佳明的父母。这下可好,话还没出口,对面先急了眼,张嘴就开始问候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作为局里的先进个人,她不能在外丢了市局的面。
“阿姨您好。”童鸽声音甜脆,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我们是垚江市局的警察,想和您了解一下薛佳明老师的情况。”
对面一愣,随即,换了一种可以称得上谄媚的语调:“原来是警察同志哦!你们是不是要给我们送钱?学校好了一百万!少一分我们都不同意!”
什么?什么一百万?领着死工资的童鸽眼睛简直要瞪出眼眶:“一中要给你们钱?”
“怎么,你们不是来给我们送钱的啊?”掉进钱眼里的薛母迅速反应过来,画风陡变,“你们警察怎么不保护我们的利益?我儿子都死了!你们还要站在学校那边吗?”
她指手画脚的模样凭空出现在童鸽的脑海里,还是站在一沓人民币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那种。
“您的意思是,一中和你们私下签订了补偿协议对吗?”曲七连忙接过话头,“是校方和你们协商的?”
他的这句话大概抓住了重点,对面的女人闷哼了一声,气势稍稍弱了下来。但很快,在一百万的诱惑下,她又活蹦乱跳地挺起了胸:“你们警察也想和他们一起抵赖吗?我呸!我明天就带着我儿子去你们门口,让大家看看你们都是什么德行!”
这真的是六十岁的老人?曲七目瞪口呆,十六岁他也信!
见这边不吭声,老女人似乎得意起来,脚跳的更高,不一会,各种骂人的词汇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其跨度之大,用词之丰富,让平日里只会互相骂大傻子的两个警察都直了眼。
“算了算了。”在童鸽彻底发飙之前,曲七一手摁住她,一手挂断了电话,“别和这种人计较。”
“什么人啊这是......”被气懵的童鸽脑子里还嗡嗡地回荡着老女人的声音,“发财发到自己儿子身上了?”
“就是这样。”曲七和童鸽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对方情绪太激动了,我们一时半会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徐宵无奈地摆摆手,薛佳明有这样的父母,实在是有些倒霉。听薛母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跑到学校大闹了一场,想从学校手里尽可能多扣点钱。
他突然从心底泛起一阵对薛佳明的同情,在薛佳明父母眼里,儿子只不过是个攫取最大利益的工具。甚至人死了,都要不遗余力地压榨掉他最后的价值。
人活到这份上,可能真的不如死了好。
“她的话是真的吗?”曲七他们话的间隙,裴久川又用掉了半包纸,“怎么看那位方校长也不像会吃亏的人。”
他的嗓音有点哑,末尾偏偏又带了点鼻音,莫名生出少年的撒娇感来。
“吃什么亏,你没看他们老两口乖乖地回去,在家里等着那一百万吗?”徐宵笑笑,“方校长是个有手段的人,那老两口要是真闹到咱们警局门前,林局少不得也要头疼一会。方校长倒好,不声不响地就把问题解决了,在这一点上,局里可能谁都比不上她。”
他的语气很是真诚,就像真的在赞美方媛一样。
“头儿,现在怎么办?”有徐宵在,曲七一向懒得动脑子,“要不要我和鸽子去找一下薛佳明的父母?”
“然后由对骂上升到械斗,最后被人拍下视频放到网上,挂个警察人的标签,一夜成为网红吗?”
“你和鸽子先看看那些箱子里的东西”见曲七的脸都红了,徐宵总算放过了他,“希望我们回来之前,你们这边能有好消息。”
病恹恹的裴久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走吧,裴。”徐宵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笑容灿烂,“多出去走走,吹吹风,病就好的快一些。”
作者有话要: 裴久川:???为什么这么对我
徐宵(无辜):因为我想时时刻刻看(一声)着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