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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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久川在客厅里跟念念玩闹了一会儿, 家伙主动要求上楼写作业。

    “好不容易放个假......”他拍拍对方的肩膀, “你怎么天天惦记着这些?”

    “一看阿久叔叔时候就不好好学习。”念念冲他做了个鬼脸, “等我写完练习册下来玩!”

    “这真是随你爹了。”少爷只能摇头。

    像是约好一样, 念念这边刚上楼, 徐宵就从书房里钻出来。

    “方媛那边有结果了吗?”听见门开合的声音,他转头去看上司。

    这一转头, 瞅见对方阴沉的脸色, 他顿了一下:“出事了?”

    徐宵没吭声。

    那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中, 便自动成形。潜藏的片段一条条织起来, 交错出一种他从没意识过的可能。

    “你还记得张一一那个案子吗?”他把手机扔回茶几上, 然后自己窝进沙发里。

    “和她有关系?”

    裴久川的心一沉, 听到这个名字, 他下意识地一惊。

    偶尔梦中他还会见到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孩, 抱着膝蜷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不话。像只受惊的幼猫一样,胆怯地量着外面陌生的世界。

    徐宵摇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裴久川勉强松了一口气, 这个节骨眼上, 他可不想听到任何不利于对方的消息。

    然而,徐宵还是没话。

    当初案件的细节一个个重现在眼前, 低头咬唇的张一一, 故作镇定的姜越,看上去腼腆青涩的秦晖, 一直维护学校利益的方媛......

    还有当初在电话中,林湖对他的话。

    “你就待在局里好好喝茶,别跑出去影响祖国栋梁学习行不行?”

    那个时候, 他只是以为,自己的调查有碍一中的名声,惹怒了方媛,这才让对方出手施压。

    “我刚才发现,”他苦笑了一声,“那个案子我漏掉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细节。”

    裴久川一愣。

    那是他到市局后经手的第一个案件,虽然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却仿佛还是昨日发生的场景。他迅速地回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徐宵的表情很凝重,仿佛知道了什么沉重的秘密。

    “当初薛佳明拿来录音的磁带,最后王之衡交给我了。”回想着那盘磁带,徐宵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我没给你听,里面的内容......不太好。”

    上司这么一,裴久川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张一一,那时他沉浸在难以自制的愤怒和难受中,早把薛佳明的磁带忘了个干净。徐宵不提,他压根不记得还有这件事。

    “他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基本没有,大多数时间都是秦晖在挑衅薛佳明。”徐宵摇摇头。

    不到二十分钟的对话中,秦晖对薛佳明极尽挖苦之能事。这也难怪,一个受学生领导喜欢,春风得意,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怎么会把薛佳明这种随便被同事踩在脚下当谈资的中年男人放在眼里?

    “有本事你就去告啊?看看录像带泄露出去,是她丢人还是我丢人!”窸窸窣窣的杂音中,秦晖的冷笑清晰可辨,“薛老师,看着同事的份上我劝您一句,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少操这份闲心!”

    后面则是薛佳明断断续续的反驳,越越急,他的声调突然高了一声,接着便微弱下来。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被撞倒,磁带里只剩下录制的嘶嘶声。

    将近三分钟的空白后,徐宵听到了这么一句:“这么爱管闲事,难怪她讨厌你......”

    “你觉得秦晖的这个人是谁?”他看向裴久川。

    “......姜越吧。”听到上司的复述,少爷忍不住拧起了眉。

    秦晖这个名字让他有种本能的厌恶感,一听到就浑身上下不舒服。

    “是啊......”徐宵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姜越的确不怎么喜欢薛佳明,还因为竞赛而罔顾人命替秦晖做伪证。两边一对,怎么想,秦晖提到的这个人都该是姜越。

    “不是她?”虽然上司的声音很,可裴久川还是听到了。

    “那......”他茫然地把涉及的人都想了一遍,突然意识到徐宵在什么。

    “还记得我们去查秦晖家里那次吗?”察觉到裴久川骤然锐利的视线,徐宵轻轻地偏了偏头,“王之衡在他卧室里发现的那个东西。”

    那根两道杠的验孕棒。

    当初,他们正是以那根验孕棒为中心,查到秦晖在医院的消费,这才调出了他和张一一同去医院的监控录像。

    怀孕的少女,阳性的验孕棒,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是我漏了一点。”如此明显的疏漏摆在眼前,徐宵难以相信当初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秦晖从没有把张一一带回家,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那个院里。如果那根验孕棒是她的,秦晖为什么会把它从院带出去?”

    在对方的眼中,那只是一个玩物留下的东西而已。直接处理掉就好了,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那个时候离张一一去医院也有一段时间了......”僵在原地的裴久川听见徐宵喃喃道,“验孕棒怎么也不该是她的......”

    但当时秦晖的账上只有那一笔可疑的支出,又刚好拿到了监控,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别的可能。

    谁还会想到,一个觊觎未成年少女的罪犯,在强迫自己学生的同时,还和其他人保持着亲密关系?

    “当初分局已经结案。”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徐宵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无力感,“是我接下这个案子的......如果我不去......”

    大概在方媛心中,如果没有他的插手,案件就不会重新被调查,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把这件事按下去。

    秦晖就不会死。

    所以她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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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媛......”

    回到家里,刘建军下意识地想帮妻子脱外套。

    但方媛极其冷淡地避开了他的手臂,见他不再动作,才自己脱下衣服挂好。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妻子不愿意搭理他,刘建军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着急,“当初你可不是这么的......你那是你好朋友的孩子......”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方媛转身,微微扬起下巴,“你怕警察查你?”

    “我没有!”急得出了一头汗,刘建军涨红了脸,“我是担心你!”

    今天那个审他的警察一副似笑非笑洞察世事的模样,显然并没有把他蹩脚的谎言放在心上。虽然他把事情大包大揽地都扛在自己肩上,难保对方不会怀疑妻子。

    “去钱的人是你,签字的也是你,只要你咬紧了不松口,能有什么事?”似乎受不了刘建军这种窝囊劲儿,方媛皱眉,“你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人前,方媛一贯保持着优雅的形象,很少什么语气激烈的言辞。但对这个没有半分感情的枕边人,她一看到就来气。

    她并不介意丈夫的家世,自己的家底已经足够。伴侣的家境好则锦上添花,平庸也不必计较,横竖钱这个东西她不缺,不需要靠对方的财力。

    可无论什么时候,一看到刘建军她就来气。

    对方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那副唯唯诺诺害怕惹她生气的样子,天天在耳边唠叨着她并不需要的关心。她又不是三岁孩,那些关心最初听起来还新鲜。可同样的话唠叨上十年,谁能受得了?

    被妻子这么一训,刘建军的脸白了。

    “对不起......”他低头,“我没想惹你生气来着......”

    “行了行了!”方媛见不得他这幅低眉顺眼的样儿,“后面要是再有警察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别整天到晚跟个孩一样一惊一乍的!真不知道我当年看上你什么了!”

    闻言,刘建军猛地一颤。

    察觉到男人的动作,方媛没有半点怜悯的感觉:“我晚上约了人,你自己在外面吃饭吧。”

    这句话她同对方过无数次,似乎已经成为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知道了......”仿佛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刘建军垂头。

    方媛懒得多跟他一个字,匆匆从学校赶去市局,现在她也不想回一中,索性把卧室门一关,自己躲进屋里。

    她冲刘建军发那么大的火并不是毫无缘由,一半归结于日积月累的不顺眼,另一半则来自于不确定的恐惧感。

    当初明明好的不是这样!为什么突然出尔反尔!甚至杀了一个人!

    想起吕骄阳探询的视线,她就一阵恐慌。

    对方是什么意思,想要把她推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