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三章
九濡刚刚修复裂缝耗费了大半神力,到现在都觉得周身剧痛着,再加上强行抽出神格,此时他的心境已然不如往时平静,他不可自抑得生出一些委屈并一点烦躁,只是这点点委屈和烦躁都随着他踏入阴火消失殆尽了,阴火灼肤不似黎柯得真火般炽热焦灼的痛,更像是一把阴寒锋利的薄刃,并不叫人速死,而是一点一点得切入人肌肤,每次都只带下薄薄得一片血肉。
阴火乃天下间唯二可灼死气的火,九濡垂着头站在火中。他要趁着此时仍保有神智,将那些死气系数引进来,一并和他一起烧了,如此死气为阴,他的神体、神力为阳,又经阴火淬炼,才是修补天纲轮回的好材料。
鲁河早先便知道九濡之前的先神们便是这样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才造就了现今的天纲轮回,可此时让他亲眼目睹活生生得神祇将自己投入阴火之中,任由阴火一点一点得蚕食自己的神魂、皮肉,这使得他从心里油然而起一股对神族最原始的膜拜和敬佩,不可避免地设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可有这样地勇气,大概是没有的。
虽然九濡并未在火中痛呼惨嚎,但他牵引死气的手指蜷缩颤抖,脸色也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加苍白,虽然他从未设想过自己将会如何羽化,不想最后竟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即便他一贯隐忍,但这阴火灼人,实在太疼了些。好在灼人便灼人,也倒不会烧得他皮开肉绽,只是最后虚化了了事,更好在,疼也疼不了多久。死气已经系数引了进来,好歹在死前还给他留了点时间让他想一想被他抛下的爱人,想一想他,好像也能不那么痛了。他的神力已经透支了个干净,想要再压着他不让他醒过来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他能再晚一点找过来吧。
黎柯人虽然仍在昏迷中,但九濡的神力在溃散,他的自主意识越来越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愈加弥漫的悲伤情绪,他浑浑噩噩得被这股悲伤情绪支配着,一边于困顿中寻找出路,一边在心里大声呼喊着九濡的名字。
“九濡!”当他大叫着醒过来时,身边哪里还有九濡的影子,只剩下冯平承正一脸悲苦得看着他,“帝君呢?”
“帝君让我跟您一声抱歉,天纲轮回坏了,他去修补上。”冯平承也赤红着眼圈,帝君救他出虎狼窝,引他入道,于他是如师如父的存在。
听到这话黎柯脑子里嗡得一声,怪不得他要去处理那芥子时帝君轻易便答应了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们二人连千年的时间都不会有了,所以才会眼睁睁得看着他为了那芥子耗尽了仙力,也好压制着他不让他醒来。如今压制已然消失,那帝君怎样了?黎柯不敢想,他召出积云,踏上便往外疾驰而去。
黎柯伤势未愈,仙力更是虚耗一空,如今勉强御剑也是靠着积云与他常年积累下来的默契。一出得暮海云深境黎柯便见天之西南方向黑云遍布,隐隐有雷电闪耀,再加上刚一出境便回荡在他耳边的是九濡的一句话,“授地府阎王鲁河总管轮回事,上达南极虹始仙帝黎柯。”这是九濡敕封鲁河时所下的神谕,他一出境便自动回响在他耳边。
这熟悉的声音里并没有即将赴死的悲伤,还是帝君以往平静坦然的音色,黎柯心里却更加着急起来,若非紧急时刻,何须他仓促动用神谕定下轮回之主,有他在,何须鲁河主管轮回事?
黎柯越想越怕,只能催动着积云越行越快。
他远远得便看到了那片光影,是阴火灼烧时的光影,光影前面站着一人,正是神谕中提到的地府阎王鲁河。此时的黎柯哪里还顾得上旁人,他驾着积云剑便往火光中冲去,离得越近他看得越清楚,垂头站在阴火中,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就是他发誓要护在心尖上再不让他痛、再不让他伤的九濡啊。
九濡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募得抬起头来,眼神很快便锁定了他的位置。那眼神湿漉漉得,先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因为愧疚太过,再不敢直视他似得,再次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来,还未走远,便被阴火灼烧殆尽。
鲁河见黎柯横冲直撞着过来,还记得帝君先前嘱咐他的话,先他一步在阴火前竖起屏障,将黎柯拦在了外面。
黎柯仙力不逮,“嘭”得一声撞在无形的屏障之上,再支持不住积云的消耗,从剑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九濡听见这一声又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兀自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又没出来,被阴火烧了这么久,虽然还有他这个人形存在,但身体的各部分机能已经逐渐消失,最先消失得便是声音。
“撤了罩子!快点撤了罩子!那是神帝九濡,不能让他死,撤了罩子!鲁河!”鲁河被九濡提了格,黎柯更是连碎鲁河屏障的仙力都没有了,只能冲着鲁河咆哮,让他撤了罩子,“九濡,你出来吧,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求你了出来吧,你这样让我怎么办?不是还有一千年?啊·····”
鲁河向他一揖至地,哀声道:“神帝陛下有旨,轮回事关苍生,任何人不得入内干扰。”
黎柯本就跪着趴靠在屏障上,如今他竟然转身向鲁河膝行几步,拽住鲁河衣袍,痛哭求道:“鲁河,撤了罩子,让我进去,求你,鲁河,你跟随陛下多年,怎么忍心看着他死,鲁河,求你!”
鲁河不敢生受仙帝跪礼,见黎柯如此也与他一起跪了下来,口中劝道:“仙帝节哀,神帝旨意,鲁河不敢不遵。”
九濡看着外面的黎柯,那个曾经骄傲、乖张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的黎柯,他委顿在地痛哭求告的样子刺痛了他,灼烧皮肉与灵魂的疼痛都不再值得一提,他舍不得黎柯这样。九濡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将最后剩下的一点气力提了起来,只够在黎柯耳边再一句话。
“黎柯,天命所至莫再强求,对不起,忘了我。”他还想再一句“我爱你”,可又怕出来黎柯更对他念念不忘,也没有再多的时间留给他了,完这几个字九濡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再也顾不得从此世间又多一个伤心之人。
黎柯听见帝君传给他的话,转身去看火中的帝君时,只看到了帝君身形猛然溃散的情形。九濡神形一消,刚刚还烧得旺盛的阴火便骤然消失,鲁河也适时撤了屏障。黎柯惨嚎一声向前扑去,他执着得伸开双手,想将已然消失于天地间的帝君搂在怀里,最终却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心神大恸,又有重伤在身,登时“哇”得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扑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神帝已去,悬挂于九天之上几万年未曾响过的古钟哄然作响,直敲了九九八十一次才黯然沉寂。天地万物与之同悲,凡间、仙境、魔境并其他大大异境中先前还明艳盛开的花朵同时凋谢,走兽、飞禽等稍有灵者皆鸣悲声,三日乃绝。
妙意原本正安抚着齐永康时常暴躁不安的神魂,刚刚护着他睡下,突得听闻丧钟敲响,齐永康也从床上弹跳起来,闭着眼抱着他放声痛哭。妙意楞怔怔得数着丧钟次数,直数到八十一次上才与齐永康一起悲哭起来······
肥遗贪玩不爱着家,可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帝君还没下令让他回来,他便早早带了从凡间寻摸到的新奇玩意回了家要拿给帝君看。踏进家门时,喻武正洒扫庭院,见他一蹦一跳的回来,正要调侃他几句。丧钟在他二人耳边炸响时,两人心中同时一空,肥遗只觉得自己与主人间特有的那种感觉突得便被人抽走似得不见了踪影。他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哇”得一声扑到喻武怀里,“喻武,帝君去了,怎么会?”
喻武也仍在云雾之中,帝君随与他过千年之限,可现在才几年,怎会如此突然?他抱紧了怀里得肥遗,着急问他:“帝君在哪?能感觉到吗?”
若是能感觉到,肥遗也不会哭得如此伤心,他胡乱摸了一把脸,含糊道:“刚刚还觉得在天之西南,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走,快去!”着喻武便让肥遗化出原身负了他往西南方疾驰而去。
肥遗一直是个不大认真负责得坐骑,正事做得少,总让帝君自己走,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飞过,仿若天边得一颗流星,几息的功夫,二人便赶到了天之西南。
喻武远远得便察觉到此处有异,有神力遗留得痕迹,二人赶到时鲁河正俯身查看黎柯得情况。黎柯神志不清、满脸血泪,口鼻之中都有血溢出,看样子伤得不轻,只是好像有份微弱得力量柔和得护住了他心脉。
黎柯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帝君一并死去了,他心中大恸,眼前有个虚妄的光影与他摆了摆手便转身走了,黎柯奋力追上前去,想与他一道走。他喊着九濡的名字,让他等一等他,可那影子却残忍得很,听见他的喊声不慢反快,未等他声音落下来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