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四章
喻武与鲁河共过事,还算是熟识,鲁河将情况与他们大致了,肥遗已经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跑到黎柯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摇晃着,想问问他为何没有看好帝君,他不是最最在意帝君的,怎就叫他这样无声无息得陨落了。可又见黎柯紧闭着双眼口鼻流血的凄惨样子,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帝君即已调和了天纲轮回,这些逸散的妖魔也就失了根源,还要劳烦鲁河仙君多费费心,仙帝陛下此时还未清醒,待他醒了定会有安排。”喻武勉强止住心中悲痛,帝君已去,剩下的事还是要做的。
“神使客气了,此乃鲁河本职,定不负帝君所托。”还有诸多魔物等着鲁河去收拾,将黎柯托付给喻武便领兵走了。
喻武看着躺在肥遗怀里的黎柯也是愁上心头,帝君总以为时间还长,他能安抚好黎柯那颗不甘的心,可依他这旁观者来看,黎柯对帝君情意太重,便是有千年万年的时间也不够,更何况帝君骤然离去,待他醒后还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
肥遗将黎柯背起来,问喻武道:“武哥,咱们把黎柯哥哥送到哪里去?”
帝君给鲁河下神谕时众仙便有感知,如今丧钟长鸣,不久就会有大批仙人前来此处吊唁,带回帝君神府等他醒了又恐他触景生情,还是该送回仙帝宫。
神帝新丧,虽然九濡早就有话留下来,切忌大操大办,丧钟响过便是事毕,可喻武是唯一留在帝君身边的神使,先前那些帝君旧部还需要他去安抚,只能先这样。
喻武跟随帝君归隐多年,也不知天庭之人认识他的还有几个,幸好他一直随身携带着神使玉牌,应不致于进不去天庭。
“送回他的仙帝宫吧,待他醒后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他,或许他还能好受些。”
三人往仙帝宫走时正碰见往此处赶的黎柯座下司文、司武两位仙使,司文、司武并不知黎柯与帝君之间的事,见了自家陛下这幅模样还以为是他刚经历一场恶战,喻武不便多,只将人交给他们便带着肥遗走了。
一路上肥遗边走边哭,喻武也静静坐在他背上不话,帝君骤然离去,二人都似失了主心骨一般,就连接下来将要做什么都没了主意。回去之后妙意与齐永康正在家中等他们,喻武将情形与妙意了,几人也都是唏嘘一场,尤其齐永康,他身上带了九濡神骨,几可称得上与九濡同源。
齐永康本来便神魂不稳,他在混沌中飘了这么多年,若对妙意无怨是不可能的,一睁开眼就见了妙意一张脸,更让他神思无属,惶惶不可终日。妙意心翼翼得温养他神魂许久,齐永康本能得无法对他产生敌意,如此煎熬了这多半年的时间齐永康才算是能心平气和得与他共处一室了,只是时常因为神魂不稳导致他记忆错乱、精神失常。
暮海云深境中冯平承直守了那阵法三天多,见阵法运行无误,直到那些死气都被消耗殆尽了,暮海云深境重新归于平静,冯平承才托着疲累的身体出境回去了。
司文、司武二人带着重伤不醒的黎柯回去,请了药仙君来看,直他身体并无外伤,只是仙力虚耗过度再加上心神大动,才致昏迷不醒。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他似乎故意隔绝自己,放弃了求生意图似得。一般只有伤情之人才会如此心如死灰,也不知这南仙帝陛下何时动了凡心,还落得个如此悲苦的下场。
药仙君履着自己的白胡子愁了半晌才想出个法子,先以银针封住其自主意识,届时身体机能恢复了,人自然而然便醒了。不过这法子只能算是个缓兵之计,待他醒了,银针便失了效果,届时恐怕他还是要伤情。
凡间妖魔作乱,帝君下了神谕之后,越来越多的战报发到南仙帝宫,鲁河手下无兵,此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司文、司武没别的法子,只能同意老药君施为。
老药君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病人,护心的金丹塞到嘴里,想尽了办法他也不咽,老药君都想到凡间养鸭子时常用的填鸭法了,最终还是没有喂进去。施针时又有新的麻烦,老药君本就觉得自己有时手法可能略重了些,可他那手法放在黎柯身上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老药君满头大汗得一连用力给他扎了三针才见他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想是已经封住了其自主意识,这会儿再喂药才得以喂得进去。
护心的丹药、汤药吃了一堆,增补仙力的药也吃了不少,如此黎柯还是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来。司文、司武一直倒替着轮流守着他,这会儿正是司文在此,见他醒了,连忙上前去看。只见黎柯睁开眼,先是双目无神一片混沌,随后自己摸索到脑后施针的地方,一把便将针拔了。
拔针之后原以为他还会哀痛半晌,却见他只是垂头愣怔怔得坐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问他:“原先安排在邱光济那边的人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司文被他没头没脑的这么一问,竟愣住了,原以为他即便醒了不闹,第一句该问的也是肆虐三界的那些妖魔,没想到问得却是与当下事务无关的邱光济。
“回禀陛下,先前并未着重吩咐过,只是安插了人进去,尚未启用。”
黎柯揉搓了揉搓面皮,闷声道:“启了吧,让他们先把消息报上来,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什么事,只要觉得有异常的,都报上来,只给你两天时间。”
司文领命退下了,黎柯又在床上委顿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去前殿,三界魔物横生,只靠鲁河地府之力恐怕不行。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是否已经接受了帝君走了的现实,他不敢想这些。
黎柯无比痛悔,之前帝君千年时他为什么想得是缓缓图之,只翻了翻藏书阁便再没往别处努力过?或许他该看看那些禁书学习些禁术,哪怕以万人为祭他也不怕。不过跌落深渊、一世骂名,这些与他的帝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即便帝君不愿他人为祭,那便生祭了自己又何妨?可想到这里,他又苦笑一声,哪有如此简单的法子能阻止神陨,一切也不过是他妄想,可现今,是真真连妄想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便如此干脆利落得走了,为了苍生,为了他信仰的大地,一点犹豫也没有地就走了,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黎柯有时会冒出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那就是什么都不管了,管他什么魑魅魍魉祸害苍生、管他什么有心之人阴谋阳谋,他找个安静的地方自我了断了,让他们去闹吧,又与他有什么相干?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不知什么给压制了,他没办法看着帝君用命换来的世界再次崩坏,更不能容忍那人手握权柄却行不义之事。
他早就对邱光济心存疑虑,之前邱光济问他兵防布置之后他便留心着,果然见军中或多或少地掺杂进去些人。黎柯对将士们极为上心,外出征战时与将士们吃住都在一起,军心甚稳,可现在才半年不到的功夫,就传出来过两次黎柯罔顾将士性命的谣言。再加上帝君死前所下的神谕,又摘除邱光济一项权柄,此举无疑是在提醒他,邱光济有鬼。
现在有个事能占占他的心思也好,他不敢回想与帝君相处时的点滴,甚至不敢回暮海云深境他们一起盖得那座房子再看一看。帝君送他的茶具他不敢去拿,他给帝君烧制的云子还晾在案上,没来得及送给他······
二人之间的遗憾太多,这些都似刮骨钢刀一般,时时刻刻凌迟着黎柯的皮肉、心肺,他甚至觉得呼吸都需要提出心力来用力得喘,可喘出的每一口气都跟带着血沫子似的,针扎一般得疼。
司文、司武从没见过这样的陛下,以往哪怕他在战场上受了再重的伤,养个十天半月又是一条好汉。可现在,他们瞧着坐在殿中处理公务的形容枯槁的人,像是一棵从芯子里开始枯萎的树,只留了个空洞干枯的形在那里。
他们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让他们去调查北仙帝陛下,在世人眼里,北仙帝陛下胸怀坦荡,从未有过任何不当、出格之举。只能硬着头皮去做,消息返回来就给黎柯送过去,只有这时,他家陛下才显出些活人气,只是总紧绷着脸像是一腔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夜里黎柯睡不着,也不知道该去哪,便躺在积云剑上满世界游荡。九濡善水,二人先前无事时出去闲逛,九濡常常取笑他水性太差,一有机会便带他沉到水底下,美其名曰练水,他水性没练出来,却将帝君在水中的矫健身姿和出水时的潇洒恣意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他现在连江河湖海都不敢傍边了。
浑浑噩噩得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派出去的人消息一点一点得传回来,“没有异常!没有异常!怎么可能没有异常?查!给朕继续查!”
司文、司武并前来汇报消息的人一起低头含胸不敢话,谁也搞不懂自家陛下是因何非要与北仙帝过不去,传回来的消息总不是假的。这段时间魔物肆虐,北仙帝陛下不止一次前来南仙帝宫想与自家陛下商议,都被黎柯拒之门外,即便如此,也不见邱光济有过任何不满,只让他好好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