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吃过饭之后, 茱萸又带着萧祁嘉在萧府里逛了一圈。
经过刚才那大哭之后,原本压在心里的郁气纾解了许多,茱萸一面带着萧祁嘉在府里面逛着, 一面轻声细语地同萧祁嘉解释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主要还是在将萧老翻案的一事。
其实起来也挺简单的, 只是某日突然有人来自首, 是自己当年的作证先丞相侵占他家良田一事乃是伪证,是先吏部尚书广弘以他家人威胁, 迫使他作证。他这些年来, 寝食难安, 前一夜受梦先祖, 大骂他不肖, 他这才恍然惊醒,故而前来自首。
以此为引, 又陆陆续续牵扯出许多事来。
于是,周瑕下令重查当年一案,数月后,当年昭告天下的罪臣萧傅良的十大罪状, 竟都查出了猫腻。被戳着脊梁骨骂了这许多年的萧老终于平反,当年参与构陷的一众官员也皆被定罪。
萧祁嘉因为要去庐州书院当先生,提前把从萧老那学的技能都好好复习了一遍,对“为官之道”也明白了许多, 她听了茱萸稍微数了几个名字就大概知道,周瑕或许有替恩师平反的意思,但是也绝对是借着这个机会清理了一波朝堂。
茱萸当然看不出这些, 在她眼里,周瑕简直就是个情深意重、知恩图报的典范。于是萧祁嘉就一边听着茱萸解释当年的事情,一边被迫听了一耳朵周瑕的彩虹屁。
不过,倒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是周瑕将他们从那种境地里救出来的。
……
洛京中的新鲜事实在不多,萧家的那位姑娘回京一事,一时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似乎被遗忘的洛京双姝的传言,有隐隐在街头巷尾流传起来,竟也有人借故上门,想要一睹姿容。不过,萧家老仆对如何发这些人驾轻就熟,如今的阵仗比起当年来,只是点毛毛雨,三言两语就把人发了走。
萧祁嘉大概知道一点,不过她并不在意。所谓新鲜事儿,也就在一个“新鲜”上,等过段时间,新鲜过了,这事儿也就平静下来。
而且,她现在在洛京,充其量是个过期好几年的流量明星,因为突然出现,占了个头条,怕是到第二天就要被压下去。
但萧祁嘉显然高估了这会儿诸人的娱乐水平。这新闻着实热闹了一段时日。
那段时间,街上看见个好看些的少妇,疯传在哪里看见了萧大姑娘,紧接着又是叹息年华易逝、佳人不再的诗词传唱。
萧祁嘉:???
她根本都没出过门!
虽然对这情况有点无语,但是对和自己任务无关的事情,她向来不怎么方才心上,偶尔有传到她耳朵里的流言,她也听过就罢。
倒是茱萸有些着急,转弯抹角地问了萧祁嘉,要不要出门逛逛。被拒绝之后,又忧心忡忡地去了。没过几日,又来道府里的花开得正好,姐要不要请朋友来赏赏花?
萧祁嘉数了数自己的友情线——
杜家姐妹俩算得上,不过俞阳大长公主自从先帝去后,便身体不好,受不得洛京的冷风,如今长居江南,杜家姐妹自然随行照顾母亲。秋映潇则是早已回了鄞州的七麓书院,不在洛京。至于她来了这里才认识的卫言卿……姑娘都已经嫁人了,夫君是上次会试的探花郎,如今随夫赴任,亦不在京中。
显而易见,她在洛京着实没什么朋友。
萧祁嘉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她自己还没什么,一旁的茱萸一个没忍住,竟落下泪了,转身匆匆走远,自此以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儿。
萧祁嘉不露面,外面的传言越来越离谱。
毕竟一个官家的大姐,又是一个以美貌闻名的官家姐,骤然失去依靠,沦落乡野……会遭遇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一朝沦落……种种不堪的想象,总会让某些郁郁不得志的人血脉贲张。某些游手好闲的混混,也乐于编造自己如何一亲芳泽的谣言,来佐证自己的不凡。
至于这其中的真假,又有谁在意呢?对于他们而言,得痛痛快快、听得热热闹闹,这不就是再好不过的下酒菜?
茱萸听见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她让人去查,到底是谁传的这些消息!
可谣言这种东西,本就是没影的事儿,找个源头何其困难。如今的萧府又不是当年的萧府,空落落的一个架子,连能撑门面的男丁都没有,自然不叫人放在心上。
——若是老爷还在,怎会让那些粗鄙之人如此辱没姐?!
茱萸心中悲愤,但却只能咬着牙忍住,严令姐身边伺候的人,不许把这消息露给姐。
她这几日,因为萧祁嘉回来,精气神重又回了来,倒是又有了当年那姐身边大丫鬟的派头,众人也皆都应是,心翼翼地将那些消息和萧祁嘉隔开,以免污了大姐的耳。
只是大人听得明白道理,可孩子却不懂。
茱萸那日给萧祁嘉端个汤的工夫,就看见玉簪四岁大的女儿仰头问大姐,“姐,他们,你也被山贼抓走了?”
茱萸过来时正巧听见这一句,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有一瞬间的凝固。
她快步上前,一下子捂住了那丫头的嘴,把人往胳肢窝下一夹,就将她带了走。
等脚重新落了地,丫头被茱萸的眼神看着直缩,颤抖着身子往墙角躲,几乎是下意识地抱头缩在一角,蜷成的一团,就像……最开始过来那一段时日。
当年萧府破败之后,虽圣上下旨只追祸首,并不牵连,但是不牵连的是萧氏族人,可不是府里的奴仆。萧府的丫鬟厮们便被四处发买了,去的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茱萸下得了狠手,当机立断划伤了自己的脸,玉簪却更机灵些,趁人不注意跑脱了。只是……逃得了虎穴又入狼窝,竟被那山贼掳了去,一晃经年,去年镇北侯剿了个山贼营寨,玉簪才被救出来。只不过她被折磨了那么些年,身子早就不好了,在萧府养了不到一个月,就撒手去了,留下这么个女儿来。
玉簪在世时,对着女儿的态度就十分复杂,一方面是母爱天性、另一方面这孩子却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遭受了什么。故而,一直等到她去世,也没给这孩子起个正经名字,平日就“丫头”“丫头”的叫。
茱萸看着缩成一团丫头,咬了咬牙,到底舍不得重话。最后还是扭过头去,冷着声质问,今日是谁看着这孩子。
白英不明所以上前认了错,被臭骂了一顿,勒令不许把这孩子带到大姐跟前。她觉得委屈,上前一步将丫头护着抱到身前,忍不住道:“我看大姐挺喜欢丫头的,丫头也懂事,就让她跟着大姐也行啊。”
旁边亦有人低着声音附和白英的话。
茱萸脸色发青,冷着声撂下一句,“你们问她了什么。”完,转身就走。
留下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低声哄着直颤的丫头。得知那话后,却皆都沉默了下去。
*
那边,茱萸急匆匆地回去,正忐忑方才那些话能不能敷衍过去,却听大姐主动开口问道:“刚才丫头,‘也’?”
茱萸不敢瞒萧祁嘉,只把这丫头和玉簪的事同她了,语气用词都尽力委婉,可这种事情,实在也没什么可委婉的。
萧祁嘉闻言,不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从赵渊归那逃出来时遇到的意外,若是没有卫修慎……
她垂了眸子,低低叹息了一声,叫茱萸对那孩子多照顾些,实在不必那么严苛。
茱萸听萧祁嘉这话,也猜到大姐是认为,方才是她觉得丫头不守规矩、冒犯了大姐,这才有了那么一番动作。
她暗自松了口气,嘴上却十分痛快地答应了“是”。
事实上,萧府里现在这些丫鬟,经历了这么许多之后,还存着嫁人的心思的,实在寥寥。丫头几乎是被看作了大家伙的孩子,少有人对她重话。
因为把话题扯到了丫头的身世上,两人得有些沉重,等茱萸将萧祁嘉用完的汤碗撤下去的时候,去陡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脑中一下子浮现的那个想法让她头晕眼花,她抬手想要扶身边的灶台,却一下子按了空。手里的空碗“啪嗒”一声砸到了地上,她自己也踉跄了几步。
这动静把厨房丫头吓了一跳,那丫头惊慌看过来,就瞧见茱萸惨白的脸色。
“茱萸姐姐?你不舒服。”
茱萸僵硬地摇摇头,木愣愣地蹲下身去收拾那一地残渣,手指被碎瓷片划出一道血痕。滴答的血珠砸到了地上,茱萸的眼前晕眩更甚。
——方才丫头问姐的话,姐她……没否认。
“茱萸姐姐,你脸色差得很……你快去歇着罢,这里我来收拾。”
丫头还在旁劝着,茱萸眼珠缓缓落在对方身上,许久,才僵硬地点点头。
——没影的事,别瞎想!
她脚步飘忽地走着,在心底警告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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