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 孟昕睁开双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江华。双人床上空空荡荡，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对方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孟昕以为他可能去附近买早点了, 可她仔细一听才发现，江华正在阳台那儿讲电话。

    他声音很, 人影又给窗帘挡住，不留心根本发觉不到。

    孟昕本想出去陪他, 但一听到那个熟悉的中年女人尖锐的嗓音后, 她不禁为之却步。

    江华在跟他妈妈话, 确切一点的，在跟她争执。

    孟昕纠结再三，只偷偷把米色窗帘拨出一条缝, 暗中窥视着他颀长的背影。

    她昨晚已经把晒在外头的干衣服收到衣柜里了，现在的阳台特别空旷，只有一根孤零零的晒衣架跟地上几盆多肉陪着他。

    江华侧着身子，半张脸逆着光, 把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了许多，更符合他本人的气质。

    他们一开始得很声，孟昕认真听了会, 只能依稀听出来……大概是他跟她交往的事儿给发现了，江母不大高兴。

    “妈，你就别再干预了。”江华的语调罕见地有点不耐烦，“我们感情很好, 不需要你担心。”

    “你才多大点年纪，能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么？”

    那女人也跟着提高声调，“就算你现在真的喜欢那个女生，你大学才过一年，你又不可能跟她走一辈子——”

    “我会。”

    似乎是嫌两个字不够，他顿了顿，又复述了遍，“我会一直跟她在一起的。”

    江华得很冷静，听上去并不是赌气，而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

    孟昕忽然感到胸口一窒。

    “……”

    女人一时语塞。

    江母迟疑了下，良久只讷讷应了一句：“我是怕你被骗。”

    “她不会让我失望。”江华淡淡道，“你又没见过她，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你至少把人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看那个女生配不配得上你。”

    “这……”

    孟昕拧了拧眉，不自觉了个寒颤。

    听他们好像得差不多了，孟昕赶紧把窗帘拉回原本的位置，进厕间梳洗一下，顺道换了件适合外出的衣服。

    整装完毕，孟昕倚着淋浴间的门，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有种迷惘的感觉从心底蓦地泛起，缓缓升腾至脑门。

    江母如果希望他不要浪费任何时间在没有未来的感情上，最好是跟一个靠谱的女孩子交往一段时间后就结婚的话，她对他严格的控制、不准他早恋什么的，其实都有迹可循。

    虽然荒谬不合理且违背人性，但得通。

    但是孟昕其实根本没想过他们会走多久，无关喜欢或爱的程度，只是单纯没有规划到这部分。

    她想过自己以后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想了很多很多，甚或可以模拟出一个有雏形的计划。

    可如果问她什么时候结婚生子，孟昕只会一脸茫然。

    对她而言，这些还很遥远，不在她对未来勾勒的蓝图中。

    但他又得那么笃定，一副已经认定她的样子。

    反倒令她有点愧疚。

    孟昕甩了甩头发，掬起一把温水洗脸，再化了点底妆。

    当她穿着室内拖踏出淋浴间时，江华已经讲完电话了，乖巧地坐在床沿，那双鹿一般的眼直勾勾盯着她。

    ……他有没有发现我刚刚在偷听？

    应该没有，吧？

    孟昕笑了笑，坐到他旁边：“早安。”

    “早。”

    正当她稍微松了口气时，江华再度开口：“你干嘛躲在后面偷听。”

    “我……”

    “你光明正大地听也可以啊。”他。

    “……”是这样的么。

    江华继续问：“都听到了么？”

    “差不多。”孟昕含糊应道。

    其实她更想问他刚刚那番话是赌气还是认真的。

    不过，但凡一个稍微会点情话的男人都会他很认真吧。

    ……重点是，如果他会跟她走一辈子是赌气的话，那不就更尴尬了？

    “真的不跟我回去见见他们吗。”他挽起她的手，细声，“不定她会很喜欢你。”

    孟昕皱眉：“哪那么容易？”

    就明摆着的三观不合。

    况且，如果跟他回家会被当作他未来的结婚对象的话，孟昕总觉得自己会被江父江母各种放大检视，斤斤计较的量着。

    光是想就让她有点不舒服。

    江华应该也想到这点了。

    他微张着双唇，似是想点什么，最终还是作罢。

    “一起吃个早餐就送你回去吧”良久，她轻轻扯开嘴角，把那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彻底忽略，“我中午要上班。”

    “嗯。”

    这顿饭的气氛很压抑，明明是个美好的早，硬生生给吃成了像是最后的早餐一样。

    他们俩不知道要聊什么，只好坐在对面各自玩手机，但到了最后也只是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点进某个页面后马上又摁了返回键。

    匆匆吃了一顿食不下咽的早餐后，孟昕送江华到最近的公交站去搭车。

    她已经把东西带在身上，等他离开便准备直接去奶茶店上班了。

    两个人在公交站安静地伫立了一会，江华突然冒出了句：“你不想也没关系。”

    孟昕一愣，连忙摆手道：“我没有不想，只是……”

    “嘘。”

    “……”

    “我希望全世界都认同我们，包括我爸我妈。”江华垂下眸，把她唇角的酱油擦干，“但我更不想勉强你。”

    “……公交来了。”孟昕咬了咬下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勉强的文字，“到家告诉我。”

    “好。”

    目送着那台黄色公交愈驶愈远，孟昕忽然产生了种茫然鼻酸的感觉。

    像是一个填不满的漩涡，在她脑海中无限地扩大。

    －

    平日午后是奶茶店最清闲的时光，孟昕坐在柜台前的黑色高脚椅上，望着店里寥寥几个客人，百无聊赖地思考着。

    半个时前，孟昕敲了林子的微信，希望同在Ｐ市的对方可以来一下奶茶店，趁她下午三点一个钟头的休息时间，陪她聊聊人生。

    林子虽然答应得不情不愿，但她老姐最终还是如约而至。

    她戴了口罩跟帽子，要不是她高挑纤细的身影实在太抓人眼球，孟昕差点认不出人。

    林子点了杯奶茶，跟她坐到离柜台最近的位置，懒懒地道：“怎样。”

    “我不是微信上跟你了么？”

    “哦——”她迅速浏览了一遍，做出结论，“你在考虑要不要嫁给他？”

    “……”怎么被扭曲成这样。

    但孟昕居然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

    好像也没错。

    “我觉得可以啊。”林子低头啜了口奶茶，难得认真地道，“你再也找不到他那么好的男人了——虽然有时候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

    “华华真的对你很好啦。”她甩了甩手臂，“之前我偶尔关心你吃饱穿暖没都是他让我问的，不然你以为我这么细心哦。”

    “……难怪你最近都不嘘寒问暖了。”

    “情人节的时候，也是他希望我带你出去走走，不要闷在家里。”

    “哦，还有那个陈裕森……”

    “陈裕森怎样？”孟昕一愣。

    “华华跟我要了他的联系方式，狠狠骂了他一顿，让他像个男人一样别再缠着你。”

    林子抬眼望向她懵逼的神情，笑着补充道，“哦，以我的标准应该不是骂啦，但对他来，应该已经算口气很重了。”

    “……”

    孟昕讷讷地点头，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其实我觉得，你会来问就是有答案了。”

    “如果不是他的话，人家老爸老妈这么难搞，你早就放生啦。”

    “才不会在这里纠结，是吧？”

    罢，林子漫不经心地撑着头，等着好友的回答。

    “……”孟昕抿了抿唇。

    突然有很多事情如浮光掠影般闯入脑海，她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为彼此付出的画面，甚或是冷战摩擦时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到了真正要做决定的时候，她反而没有想太多，仿佛被直觉引领着一般，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心底已经浮现出答案了。

    其实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良久，孟昕一字一顿地道：“好像真的是你的那样。”

    林子吁了口气。

    她跟孟昕的关系自然不必多言，跟江华也算是铁哥们。

    不管是他暗恋时的酸甜苦乐，有什么疑难杂症，纠结着要怎么心翼翼地对她好，林子统统听过了一轮。

    虽然经历的时候并不太浪漫，林子总觉得江华太温吞不够主动，孟昕更因此感受不到他的情意，她还一度以为，他的单恋可能会无疾而终。

    幸好结局是好的。

    ……她也算是见证了他的初恋。

    -

    林子没有在店里坐很久，喝完奶茶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孟昕送她出了店门，低下脸看了看手表，休息时间还有十来分钟。

    趁着这个空档，她连忙给江华发了条微信：【我跟你回去一趟吧。】

    他几乎是秒回了讯息：【真的吗？】

    【真的啊，你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好。】

    【呃，那，明天？】

    【……】

    是也不用那么行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