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井底之蛙
黑暗里,那人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似乎在重诉着那不堪回首的故事。
萧千一心中一动,脱口道:莫非你认识黑血屠夫?
黑暗中一片沉寂,过了好久才传来淡淡的声音:嗯我当然认识他。
“你怎么认识他的?”
萧千一大骇一跳,失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口气突地一转:我现在给你会,让你发挥自己的想象空间,若是你猜得对,我马上送你出这口古井,怎么样?
“真的?”
萧千一怔了怔,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哼,当然是真的,难道我用得着骗你不成”,
对方不屑道。
萧千一顿时沉下心来,放飞想象:你当年一定败在黑血屠夫下,然后知道他要来,就躲在了这古井里面。
“错,老夫岂是这种人”,
那人不悦道。
“那你就是黑血屠夫的朋友或者属下,潜在这里,为的是要赶尽杀绝”。
“不完全对,你只猜中了前半部分”。
“这样呀等等”,
萧千一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那你肯定是背叛了黑血屠夫,为逃避追杀,才蔵身在这古井中,对不对?
“错,错、错”,
黑暗中,连连传来否定的叹息声。
萧千一脑中灵光顿失,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他已理竭词穷,实在是再也讲不出更好的理由,只有闭口沉默。
黑暗中又是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缓缓道:我若不,谅你也是猜不到的。
“噢那你看”,
萧千一心中突然很是好奇。
沉吟了片刻后,那人悠悠道:你若想明白,就得先听我讲一段故事。
“嗯”,
萧千一顿时一动不动,凝神静听。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并不叫伏魔庄,而是一处不起眼的无名山庄”。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渐渐变得久远,好像是从尘封的记忆中飘出:“那时候生活平静,时光美好,无忧无虑。
“后来,在一个隆冬的深夜。一群人冲了进来,他们个个武功奇高,心狠辣,不但杀了这个庄园的主人,更是血洗了整个庄园,男女老少数百人,不留一个活口”。
“混战中,一个马夫的尸体落入了这古井中,幸好这井中没有了水,而这马夫又命大,竟从重伤挣扎过来,一直活到现在”。
萧千一突然听出了眉目,接口道:
“时间腊月初八”,
“庄主是黑血屠夫”,
“而你就是那个马夫,对不对?”
“不错,你怎么知道的?黑暗中,那人大感诧异。
“这事我听人提起过”,萧千一想了想又道:所以二十年后,你就为当晚死去的所有人报仇雪恨,以牙还牙,杀了当时血洗庄园的那群人,同时以黑血屠夫的身份再出江湖,横扫武林。
“错、错、错为他们报仇的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那人缓缓道。
“不是你?”
萧千一大出意外,惊诧地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上。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变得苦涩:当然不是我,了你可能不信,这数十年来,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伏魔庄半步,怎么能为他们报仇雪恨,更谈不上横扫江湖。
萧千一听得全身陡震,舌头几乎都直了,好一会儿才怔怔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么,几十年不用,早已忘记了,你就叫我井底之蛙吧。”
“井底之蛙?”萧千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这可是骂人的话,不太适合吧。
“有什么不适合,我觉得这名字很贴切,因为我已在这井里度过了几十年。”那人的语气中透出浓浓的心酸。
萧千一闻言骇了一跳:你为什么要这这么做?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低叹道:这些年来,我从未跟外人打过招道,更没有过这些秘密,也罢,今天既然跟你相遇在这古井中,不妨就给你听吧。
“当年,我一介马夫,本就武艺低微,重伤之后,根本就走不出这口古井,当我伤势全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出这古井的时候,已是一年半后的事情”。
“那时,我本想离开这里,但又怕外面的江湖险恶,担心自己武功不济,一旦被人识破身份,必死无疑,倒不如留在这里安全”。
萧千一静静地听着,不时默默地点头。
“那时候,这里已是一片荒园,根本无人问津,所以我一个人守着这座庄园,虽然孤独,但也安静,无聊之余,便钻习武功,乐得逍遥自在”。
“不料,几年之后,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无衣刀客”看中了这里,率着部下住了进来”。
听到这里,萧千一忍不住道:那你怎么办?
“我自知力量悬殊,不敢与他争夺,更不敢让他们发现,便藏身在这井中”。
“那你吃喝怎么办?”
萧千一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同情。
“我昼?夜出,白天便在这古井里研习武功,晚上出去寻找食物,这样更为隐蔽。”
“这样来,你已在这古井中生活了四十年?”
萧千一惊呼出声,如遇天人。
“不错,当年的少年人,现已白发苍苍”,锉锵声中,已满含苍桑。
萧千一心中顿时掀起一股酥酥的潮水,怎么也不可想象。一个人居然可以在这暗无天日的枯井中生活四十余年。那是怎样的一种日子,简直不是人可以忍受的。
箫千一感觉自己在这里呆四天,都会生不如死。
但眼前这个人竟可以忍受四十年,这份恒心、这份坚持、这份隐忍早已超脱了人类的极限,只怕连鬼神都做不到。
他心中突然气血澎湃,涌起无尽的感动。那是钦佩、是膜拜、是无上的祟敬。
他终于忍不不住跪拜了下去:前辈果然非同凡响,与众不同。
黑暗中,那人苦笑道:这些心酸、不堪回首的经历,在你眼中却是一种伟大,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你看你,都激动得成了什么样子”。
萧千一突然想起舅父曾经讲过的话:一个人,若是用一生的时光去坚持一件事情,那他一定是伟大,成功的。
在感慨半晌之后,他用充满尊敬的口气道:所以,前辈是成功的。
“成功?我成什么功?那人茫然道。
萧千一想了想道:其实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你之所以不想离开这里,是因为什心中有一份故园的眷恋。
“现在,无衣刀客、左南都随风逝去,成为匆匆过客,而这伏魔庄,终究还是你的。”
“一座空园,又有什么用?”
黑暗中,传来拂不去的苍凉。
是的,年华去,人已老。何物何事,不是浮云?
那人突然轻轻道:“你青春年少,若是喜欢,这伏魔庄就是你的”。
萧千一回过神来,忙道:不、不、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耽误,何况我也没本事,守不住这么大的庄园。
“既然这样,那你就走吧”。
话刚落音,一阵气流如潮水般涌了下来,萧千一只觉全身一轻,不由自主地浮了起来,向上缓缓升起。
突然,他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大叫道:且慢,我还有话要。
黑暗中,涌动的气流如潮水般落去,萧千一又落到井底。
一起一落之间,萧千一已领略到对方超凡脱俗的武学,正当他感叹之际,那人已缓缓道:你。
萧千一回过神来,怔怔道:你不是要割下我的舌头么?
“不,我已改变了主意”,那人淡淡道。
萧千一大感意外:你不怕我出去后,泄露你的隐私么?
“你是数十年来,第一个跟我话聊天的人,我相信你是不会这样做的,是么?”
“你这么想信我?”
箫千一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暖的热流。
那人接口道:我虽未闯荡过江湖,但看人还是不会错的。
“何况昨夜,黑血屠夫既然来过,想来这伏魔庄中已无活人,就算你想泄露,也没有了对象可以泄露。”
这才是真谛,这个把一生藏在井中的人,视野竟然比外面的天空还要辽阔。
萧千一倏然呆住,哑口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谢谢前辈,我心中还有一个问题。
“你看”。
“既然为黑血屠夫报仇的不是你,那又会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