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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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车子抵达目的地。

    盛汐颜跟着慕江辰乘坐电梯上楼,看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屋之后,暖意扑面而来,伴随着的似乎还有一种她久违的、真正属于“家”的气息。

    自从五年前和夏安远分别,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之前她抽空回了一趟老房子,一切陈设如旧,但却只剩下人去楼空的寥落,看得出来,这些年夏安远一直在雇人理那边,可他自己却也没有再回去过。

    少了曾经共同生活的人,偌大的房子无异于一座冰冷寂寞的坟茔。

    此时此刻,她置身于温暖如春的室内,一时竟恍如隔世。

    在玄关处脱掉外套换了鞋,慕江辰牵着她穿过客厅,一路来到他的卧室。

    虽然他常年住在俱乐部那边,回家次数不多,但这间屋子仍旧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他掀开床罩,让盛汐颜在床边坐下,然后开橱柜拿出一条新被子。

    “你刚上了药,今晚先不要洗澡了。”他把被子放在床上,转身开衣柜,“洗漱用具有一次性的,等下我给你拿,至于睡衣……你介意穿我的吗?”

    盛汐颜摇摇头,接过了他递来的睡衣。

    慕江辰走出卧室,不多时返回,把一套一次性的洗漱用具放进了洗手间。

    一切收拾妥当,他看向依旧抱着睡衣坐在床边的盛汐颜,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换衣服这事……你自己行不行?”

    盛汐颜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热,连忙道:“我行。”

    她皮肤生得白皙,那抹嫣红看起来格外明显,空气静默了一秒,慕江辰不着痕迹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那我先出去了。”

    盛汐颜顿时抬起头:“你去哪里?”

    “换衣服。”慕江辰有些好笑,“还是你想让我在这和你一起换?”

    盛汐颜收回视线,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似乎又在一瞬间蔓延到了耳朵尖,她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只是有意无意地捏了捏自己的裤子。

    慕江辰将一切看在眼底,他心里明白,她陡然经历人生重大变故,短时间内还没能从惊魂未定中走出来,正处在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状态。

    而如今,她把他当成了身边唯一的依靠。

    心里一软,他的语气不觉变得温和,轻声道:“我就在外面客厅,等你收拾好了我再进来。你慢慢来,心别碰到伤口,有事随时喊我。”

    盛汐颜捏着裤子的手指不觉放松了几分,旋即,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慕江辰拿起自己的衣服和洗漱用具走出门外,回身为她合上了门。

    盛汐颜折腾了半天才换好睡衣,好在慕江辰考虑到她现在的困难,善解人意地找了一件套头式的上衣,让她免去了单手系扣子这一富有挑战性的项目。

    她把裤腿和袖子挽起一截,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

    时间已经快到凌三点,她也不知道自己磨蹭了这么久,慕江辰会不会已经在客厅里睡着了,忽然间,就听到他在外面敲了敲门。

    开门,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又不觉愧疚:“时候不早了,快休息吧,你已经陪我耗了一整晚了。”

    “没事,我等你睡着了再走。”慕江辰着,和她一起走到床边,在她钻进被子之前,他替她把右边的袖子放了下来,长度刚好,盖住了她缠着纱布的手。

    盛汐颜迟疑了一下,问道:“卧室让给我,你今晚睡哪里?”

    “客房,就在你隔壁。”慕江辰答道,转身去关灯。

    忽然间,他感觉到尾指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盛汐颜不知何时伸出左手,用一根食指勾住了他的尾指,力度不大,但却缠得严丝合缝。

    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意有所指地开口道:“我看这床够宽,而且……我睡相挺好的,就占一点位置,绝对不会乱动。”

    他略微一怔,就听她接着道:“我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不走?”

    这句完,盛汐颜底气不足地低下头。

    虽然理论上讲,她和慕江辰之间已经是超越革命友谊的关系,但提这种“同床共枕”的要求,哪怕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对她而言还真是有生之年头一次。

    即使是夏安远,她在七八岁之后也没有再和他睡过同一张床了。

    可是她害怕却是真的,害怕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梦醒之后,所有幻境烟消云散,没有慕江辰,没有这间温暖的卧室,也没有散发着阳光/气味和洗衣液馨香的棉被和睡衣,她眼前只有盛棠,以及一个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自己。

    如同五年前那样,一觉醒来,身边就再也没有了夏安远。

    她的手指开始轻微地颤抖,却执着地没有松开。

    慕江辰反手握上去,缓慢却力道坚定,仿佛要消她心中的顾虑与不安。

    “好,我不走。”他道,“我关了客厅的灯就回来。”

    盛汐颜一颗心落地,放开他,安心地躺进了被子里。

    客厅暗下来,接着是卧室,她适应了一下突如其来的黑暗,看着慕江辰回到床边,铺开了另一条原本算搬到客房去的被子。

    他探过身子,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地把手覆上她依旧睁着的眼睛。

    “不要害怕,放心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盛汐颜顺从地合上眼睛。

    忽然间,她的额头被什么轻触了一下,触感温热柔软,如同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她的思绪迟滞了几秒才回过神来,那竟是一个羽毛般的吻。

    她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掺杂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晚安。”

    “晚安。”她低声回应道,旋即,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被他握住。

    他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却没有松开,而是换了一个姿势,与她十指交缠。

    黑暗之中,所有感官被封闭,使得触觉愈发清晰,她贪恋地汲取着那一抹温热,喧嚣了大半天的兵荒马乱终于渐渐归于沉寂。

    疲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任由睡意将自己带走。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盛汐颜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现在是在慕江辰家里。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方才骤然悬起来的心缓缓落地。

    他似乎早就醒了,但却没有离开,甚至还像昨晚临睡前一样握着她的手。

    觉察到她的动静,他侧过身子,用另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声音和缓道:“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一阵。”

    “几点了?”盛汐颜下意识去枕头底下摸手机,一抬手就忍不出吸了口气。

    “刚过十点,你才睡了不到七个时。”慕江辰罢,坐起身来,蹙着眉头捞过她的右手,“怎么了,还是很疼吗?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没事,”盛汐颜摇摇头,“就是一下子忘了我还挂彩在身,不心在被子上蹭了一下,其实一点也不……算了,有一点疼,就一点,不用去医院。”

    慕江辰放开她,掀开被子下床:“你别动,我给你换药。”

    等他拿了医院开的药和家里的医药箱返回,盛汐颜已经靠着床头坐起来,正在翻看手机。

    见他进来,她有些哭笑不得道:“老板昨天差点给我了三百通电话,发了三百条消息,我实在不敢想象回去之后会面对什么。”

    罢,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还睡到十点,连累你也一起耽误了训练时间,罪加一等。那个……队长,我不会被开除吧?”

    “老板那边我已经请假了。”慕江辰在床边坐下,“开除不至于,但要禁赛。这是我的意思,老板和白哥也同意了。”

    盛汐颜一怔,叹息道:“停职反省?”

    “元旦假期过后就是第一场比赛,”慕江辰开医药箱,“你这样怎么?”

    盛汐颜沉默了一下,谨慎微地试探道:“还有一星期,我觉得我可……”

    “你不可以。”慕江辰毫不留情地断她,“想都别想。”

    盛汐颜:“……”

    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她只得认命,心里浮现出一丝后知后觉的忧虑。

    昨天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离队,虽然一度想过她走之后接下来的比赛该怎么办,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带着歉疚把自己整理的资料和笔记留了下来。

    更何况,那时候她心乱如麻,也无暇多加思考。

    现在静下心来,她觉得事情还挺严重。

    对于她私自离队,俱乐部会给出怎样的处罚,这些还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她不能出席一月份的比赛,他们只能从预备队找人顶上,那些预备队员的水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加上短期内难以磨合,接下来的成绩实在是不容乐观。

    到时候记者和粉丝们会怎么?她是不在意这些,可俱乐部和队友们呢?

    而且一月份是预选赛收官的时间,虽然Eternal一定能够出线,但还有一个最终排名的问题。

    十二月连胜四场,总积分好不容易排到第三,却也无法和之前两个赛季相提并论,如果下个月不能维持这种势头,只怕是连前三都保不住。

    谁都不愿看到战队以这样的成绩收尾、队友们带着这个成绩回家过年。

    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而且事情因她而起,她实在没资格多什么。

    出神之际,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瞬间断了她的思绪。

    慕江辰已经拆开纱布,正在给她上药,他及时按住了她下意识往后缩的胳膊,叹息道:“我尽量再轻点,你忍一下,不要乱动。”

    不是他下手轻不轻的问题,盛汐颜心想,而是药水沾在还没愈合的伤口上,简直和伤口撒盐没什么区别,痛到让她觉得灵魂出窍也不过如此。

    可是看着他那副神色凝重的样子,她怕他担心,又只能强行忍着。

    她不觉抚上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没事的,盛教授已经很多年没我这么重了,可能是手生,都没用太大劲。换做以前的她,绝对二话不就用烟灰缸砸,才不会只是把我往墙上……”

    慕江辰的动作一顿,脸色似乎变得更不好看了,盛汐颜本想劝他宽心,发现适得其反,又连忙道:“第一下是我没反应过来,才让她得手,虽然后来我没力气甩开她了,但还是稍微做了点抵抗,不然……”

    她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终于意识到自己怎么都不对,只得无奈地选择放弃,轻声道:“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她没有我,我们也拿不到证据举报她家暴。以这点伤为代价,得到一辈子的自由,我觉得还是挺值的。”

    慕江辰没有话,动作却极尽轻柔,上完药,又用纱布重新替她包扎起来。

    然后他对上她的眼睛:“她只是个普通人,和你我一样,无论是在国外还是在国内,都必须接受法律的管制。”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盛汐颜有些迷惑,一时无言。

    就听他继续道:“她那么看重自己的名声,绝对不会为了把你捉回去,就做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来。”

    “后来我去找你,你认为我是在以身涉险,其实在我看来,她一点也不足为惧。我虽然不是白哥那种练家子,但如果非要和一个四十岁左右、长期养尊处优的女人架,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落在下风。”

    “再了,不过还可以跑,她穿着那么高的高跟鞋,绝对追不上我们。”

    到这里,他不觉一笑:“你比以前跑得快多了,看来练跑步机很有用。”

    盛汐颜没忍住笑了一下,一瞬间明白了他这番话的用意。

    昨天她对他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以及她内心所想,他虽然不赞成她这种一声不响悄然离开的做法,但却完全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和她心中的恐惧。

    所以他没有对她进行任何责备和教,而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不要害怕。

    不用担心盛棠会因为她而迁怒于别人。

    也不用担心盛棠会因为她而对别人动粗。

    盛棠并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存在,事情并非只有一种解决途径。

    所以下一次,不要再选择独自承担,当然,他更希望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次。

    慕江辰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看到盛汐颜的眼眸中染上清亮的光彩,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潜台词,神色不觉缓和了几分,与她相视一笑。

    之后,两人各自洗漱更衣,一起收拾了床铺,又来到厨房。

    慕江辰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汤圆,寻思道:“比起挂面,我觉得你吃这个更方便一点,但我上一次煮汤圆的成绩是全军覆没,一个完整的都没有。”

    盛汐颜闻言,胸有成竹地夸下海口:“没关系,今天有我在这,只要你照我的做,破一个算我输。”

    慕江辰笑了笑,撕开包装袋:“那就请厨神盛姐指教了。”

    最终盛汐颜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招牌,一锅汤圆全部幸存。

    她看着慕江辰把它们舀到碗里,忽然轻轻道:“这些都是我哥教我的。”

    他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吃完饭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慕江辰点点头,舀完最后一勺,才问道:“去哪?”

    盛汐颜抬起头,对上他探寻的目光:“颐仙公墓,我哥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