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盛汐颜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她神思恍惚地被慕江辰牵着,隐约听到他对守在门外的接待人员道:“抱歉,碎一个酒杯,里面那位盛女士会负责赔偿。不过保险起见,您最好还是叫几个保安过来,那位女士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我担心她会暴起伤人。”
接待人员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礼貌地回应了几句,侧身让他们离开了。
依旧是来时的路,盛汐颜只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无法从这里出去,如今却奇迹般地逃出生天。
慕江辰一路上都在电话,似乎先是给他母亲了一通,接着好像又给了梅哥,告诉他们已经找到了她,等下就回俱乐部。
盛汐颜怔怔地听他话,脑子里却一片混沌,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跨过最后一道门槛,凛冽的夜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刺骨的冷意占据了全部感官,盛汐颜如梦初醒,混乱的思维也逐渐变得清明。
她越走越快,起初还是跟在慕江辰身后,到后来却成了她牵着他一路跑,像是要逃离什么一般,把那座灯火辉煌的建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最后是在一个广场停下来,广场正对着一座教堂,忽然间,一阵悠扬的钟声涟漪般传来,盛汐颜抬起头,看到广场中心的钟塔,赫然发觉已经是整十点。
这个时间,往来行人稀稀落落,路灯散发出昏黄模糊的光晕,映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一张长凳上。
她轻轻地放开慕江辰的手,低下头去。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是这一刻,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慕江辰就那样站在她面前,忽然,他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我承认,你那句话,还有你们的戒指和合照,让我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但后来我仔细回想,半个月之前,你明明对我的是,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到此处,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傻,都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不肯放弃。但非常抱歉,我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这么上心,不想这样被人欺骗,然后稀里糊涂地结束。你可以拒绝我,只是没必要用这么蹩脚的方式。”
盛汐颜用那只尚且有知觉的手掐了掐掌心,一句话都不出来。
慕江辰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局面,停了停,继续道:“后来看到你留在桌上的笔记和资料,整个俱乐部都找不到你的人影,我才发现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我早就觉得你状态不对,现在想想,你应该是故意赶我离开,然后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门……这个计划一点也不高明,但我当时还是被你骗过去了。”
他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女孩,表面上岿然不动,却在心底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的感觉记忆犹新。
虽然他曾经想过,盛汐颜与夏安远或许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但半个月前,她那番极尽含蓄的言辞分明是在否认。
可是戒指和照片不会谎,类似的戒指夏安远确实也有一枚,在学校的时候每天都戴着,还有那张照片,更是两人曾经亲密无间的最好证明。
盛汐颜她需要时间,等十二月的比赛结束,一定会给他一个答复。
然而这一天终于来临,她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长久以来,他所认为的情投意合,其实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饶是他平日里再怎么思维冷静、逻辑清晰,这一刻也无法控制地乱了心神。
等到他想通这其中存在的矛盾之处,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走得没有一丝痕迹,就连电话也彻底关机。
他问遍了俱乐部里的每一个人,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梅哥大惊失色,匆匆忙忙就要报警,但慕江辰制止了他,觉得还是亲自去找更实际一些,他认真回想了一遍,发现问题就出在中午去饭店的路上。
在这之前,盛汐颜从比赛到采访,表现都一切如常,刚上车的时候还和他们调侃了签名的事,可是去了饭店之后,她却陷入了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
大家把车上发生的事悉数交待了一遍,听完温东铭所,他带着些许不安开了盛汐颜曾经查看过的网页,猝不及防地,“盛棠”这个名字跃入眼帘。
盛汐颜从来没有提过母亲的姓名,但事情如此凑巧,让他不由得点了进去。
宣传海报上的女人和盛汐颜有七分相似,美得光彩夺目,眉梢眼角都是端庄优雅的笑意,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他绝对无法想象她背地里竟会是那副模样。
一切真相大白,他却无暇计较盛汐颜的隐瞒,时间已经十分紧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一旦落在这个女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查住宅区大门口的监控,通过车牌号找到盛汐颜乘坐的那辆出租车的司机,问清楚盛汐颜的去向,然后在坐车过来的路上,他电话给季岚,是她通过私人关系,辗转联系到这家高档餐馆的一位管事者,这才得知盛棠订下的包厢号。
慕江辰来到那间包厢门外,已经是将近晚上十点。
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盛汐颜碎酒杯,伸手按上去的那副画面。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要跟着停止了。
事到如今,他这一下午加一晚上都大起大落的心情终于暂且平复,身心俱疲的感觉顷刻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方才那几句话,几乎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可他却坚持着站在这里,安静地等待她的解释。
盛汐颜依旧在沉默,心中百般复杂,她几次试图开口,却什么都不出来。
她无法想象慕江辰是如何费尽周折才一路找到这里,更无法去想,在她做出那种过分的事之后,他竟然还会愿意为了她的安危,不惜以身涉险。
她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慕江辰忽然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她肿起的半边脸:“她的吗?”
盛汐颜没有做声,她低着头,肩膀忽然轻微地颤抖起来。
慕江辰叹出一口气,风平浪静道:“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对我。好,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问你一句,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但作为你的朋友……你曾经的朋友,我只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回到你母亲那里。”
话音落下,他的手也随之离开了她的脸颊。
盛汐颜的半边脸仍旧处于麻木的状态,可她却在一瞬间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来不及仔细体会他话里的含义,唯有一个念头在意识里逐渐扩大,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终于要永远地失去他了。
眼泪倏然掉下,她几近绝望地抓住他的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脸上。
感受到他的动作一顿,她如蒙大赦,所有情绪在顷刻间喷薄而出,她哭到几近断气,可是却还是挣扎着,语无伦次地把一切都了出来。
先是那三条短信,让她心中充满恐惧和担忧,害怕盛棠迁怒到他和别人身上,所以才决定孤身离开,凭借一己之力与盛棠拼个你死我活。
接着是她和盛棠见面之后发生的事,还有她的算。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毅然决然地献祭自己,与盛棠玉石俱焚,从心理上把这个人彻底摧毁。
她自觉得颠三倒四,但却已经无法再理智地组织语言,只怕稍有停顿,他就会转身离去,从此永远地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脑袋有些缺氧,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他的手,于是她把他的半个胳膊都抱在了怀里,用尽所剩无多的力量,像是攀附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是我不想对你,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却还是把我从她那里就救了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确实一直都在骗你,我和夏安远,我和他……”
她一口气呛到,不受控制地咳了几声,她却强行忍住,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亲哥哥,他取‘宁远’这个id,是因为我原本的名字叫做夏安宁。”
怀中的手臂微微一僵,盛汐颜下意识抱得更紧,眼前一片模糊,她喃喃道:“是真的,我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回去找盛教授,让她作证……”
“我相信。”慕江辰轻轻地断她,“你不要回去找她,我相信你。”
然而他却无法再出别的什么,巨大的信息量从天而降,他只觉得脑子有些当机。
在他最不切实际的猜测中,也没想过她和夏安远真正的关系竟会是这样。
盛汐颜如释重负,可是眼泪却愈发汹涌,她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最后一丝理智终于轰然坍塌。
她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他的身子,把脸埋在了他的腰间。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重新出完整的话。
“如果不是收到盛教授的短信,我原本想着回来之后就告诉你,我在采访时的最后一句话,其实只了一半,我之所以选择进入职业圈,不仅是因为我哥,也是因为你。”
这是她深埋心底的愿望:“我想站在你身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变得强大,足够和你相提并论,以后别人起你最好的搭档,想到的只会是我。”
她低声道:“我知道现在什么都已经迟了,你永远不会再原谅我……”
“不迟。”他的声音却忽然传入耳中,让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可是下一刻,他的话音再度响起,清晰得不似任何幻觉,“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别哭了。”他又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几个路人都在看我们。”
盛汐颜如梦初醒,平复了一阵,抬起头,才意识到现在是在一个广场上。
她缓缓放开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忽然间,一阵歌声随风飘散而至。
宁静而祥和,却又不失神圣庄严,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教堂,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年一度的平安夜。
“走吧,外面太冷了。”慕江辰着,心里也逐渐冷静下来,“你继续坐在这里,可能会变成卖火柴的女孩。”
盛汐颜闻言,有些想笑,但盛棠那一巴掌加上雪夜低温,让她现在做任何表情都很勉强,最终,她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她再次道,“这种天气,我却让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着,她握住了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她觉察到自己手上温度太低,又连忙松开,可是却被他飞快地抓住。
“我没事。”他安慰似的笑了笑,“刚才一直被你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冷。”
她抱得太紧,让他想抽一只手出来摸摸她的头发,都费了不少劲。
盛汐颜想起方才的场景,神色有些窘迫,但却没有挣开,借着他的力量从凳子上站起来,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放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
慕江辰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俱乐部所在的住宅区。
他拿出手机,迅速地回了几条消息,旋即轻轻地覆上了盛汐颜的手背。
她却触电般地缩回去,然后飞快地把另一只手递到了他的掌心中。
慕江辰神思一凛,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整整一个晚上,他两次牵着的都是她的左手,她拉住他,以及后来抱他的时候,也是用的左手。
上车的时候他让她先进去,于是他现在坐在了她的右边。
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他开手机的照明功能,不由分地捉住了她的胳膊。
于是她整个手背、连带手腕那一截的大片淤青,以及血迹早已凝固的擦伤,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车厢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盛汐颜带着些许忐忑,低声道:“没事的……”
“师傅,”慕江辰却置若罔闻,兀自对司机道,“麻烦换个方向,去市医院。”
深夜时分,医院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慕江辰从一楼窗口取完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地。盛汐颜的伤看着可怕,但所幸都是皮肉伤,没有造成骨折或其他严重情况。
只是他想起她脸上的指印和嘴角的血迹,还有护士给她手上的伤口消毒上药的时候,她那副苍白的脸色和隐忍的表情,心脏就像是被什么攫住,几近窒息。
盛汐颜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见他返回,顿时三两步走过来。
她低着头没有话,只是用左手轻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慕江辰平复了一下心绪,忽然扳过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保证盛教授今后再也不来找你的麻烦,但需要你同意。”
盛汐颜怔了怔,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慕江辰开手机相册:“这是我刚才拍的,你的这些伤痕,还有病例,都是她家暴你的证据。这几张照片一旦曝光,她绝对会有麻烦。”
“你不用担心别人不会相信,”他又道,“以你在国际钢琴界的名声,加上我妈,还有我那些学术界的家人,只要他们肯为这件事情发声,盛教授八成要吃不了兜着走。”
国外把家暴看得非常严重,这样一来,只怕是盛棠的工作都要不保。
他对上盛汐颜的眼睛:“只要你愿意。”
她迎着他的目光,半晌,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慕江辰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牵起她的左手:“走吧。”
盛汐颜跟着他一路坐上车,听他报了一个陌生的地址,不由得疑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回俱乐部吗?”
“很晚了,天也太冷。”慕江辰道,“我家离这不远,先过去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回去。”
“放心,”他安慰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我已经跟老板过了。而且我爸妈这段时间都在外地工作,家里不会有第三个人。”
盛汐颜闻言,没有再什么,往他那边凑了凑,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