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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玄看着陈林划开火柴,发出“嘶”的一声,飘渺的铁灰色烟雾飘散出来,让那黄色的火光摇曳着照在陈林鼻尖,点燃了他唇角的烟。陈林甩甩手,那点光就灭了,留下一个红色的火星隐约闪烁着。陈林并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沉默的背影犹如一口深井,寂静无波。

    姜玄翻身下床,从行李包里拿出自己备用的衣裤套上,那裤子十分合身,是陈林买给他的。那天姜玄回到家的时候,这裤子还晾在阳台,用衣服架子挂着,顺着风飘来飘去。屋里安静得很,晚上七点多,连一点灯光都没有,门口整齐的摆着一双皮鞋和一双拖鞋,皮鞋一点、拖鞋大一些。沙发上有摊开的空酒瓶,姜玄把瓶子扶起来,才看到是巴巴特拉的阿斯蒂巴贝拉,那瓶口上还有一些酒渍,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线。他开卧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窗帘安静的立在墙边,月光洒不进这屋子,只在窗口稍作停留,室外华灯初上,这城市的每一户人家都燃起灯火。

    屋里很安静。姜玄听到自己穿裤子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陈林突然问:“你和‘他’做的时候带套吗?”

    姜玄抬起头来。

    陈林依旧抽着他的烟,他的侧脸染上了窗帘上的一抹赭褐,印在他的眼睛里,又深又沉。他的声音轻而飘渺,像是隔着一层纱、像是触摸一个遥远的梦境。姜玄连拉链都来不及拉上,站在那里。陈林转过头来。姜玄看着陈林,他深邃的眉眼,在昏沉的室内光下显出一种忧郁和迷茫,这神情既熟悉又陌生。

    姜玄:“带。”

    陈林又问:“‘他’给你含吗?”

    姜玄看着陈林,他脸上有一种残酷的冷静,这冷静让他的神色十分平和、无悲无喜。姜玄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又抿住了嘴唇。

    陈林吸了一口烟,复又吐出来。烟雾盖住陈林神情的刹那,姜玄:“有过。”

    那些烟雾落下来,露出陈林的一双眼睛。姜玄看到那里面有湿润的痕迹。那是再一次剖开结痂的伤疤的疼痛、是醉酒之后无意识的呢喃。

    当姜玄推开客卧的房门时,室内并没有他预想的狂乱和崩溃。陈林只是喝醉了酒,酒瓶插在酒桶里,那里面的冰块化了大部分,满满当当的全是水。窗外风声呼啸,陈林蒙着毯子躺在床上。姜玄走进屋去,伸手拨开陈林散乱的头发。他看到他潮红色的脸庞上冒着一些薄汗,眼角有干涸的泪痕。

    很脏、很狼狈。

    姜玄用沾湿的毛巾给陈林擦了脸,擦到一半的时候陈林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十分用力,上面的关节泛着粉,姜玄几乎无法挣脱。陈林不知做了什么梦,竟然在睡梦中又哭起来,姜玄感觉到陈林的眼泪贴着自己手背滑过,又烫又凉。

    又狼狈、又残缺。

    室外风声呼啸,刮在高耸的建筑物上,发出呜呜的声音,是哀鸣、也是嚎叫。

    陈林赤裸着倒在床上。他手上夹着烟,但是浑不在意。他的头颅坠在床边,姜玄在他的视线中头脚倒置,像是处在一个奇异的空间。

    陈林看到姜玄的眉毛皱着,可是奇怪的,他没什么感觉。既不欣喜、也不难过。他问:“‘他’什么样?”

    姜玄苦笑了一下,他:“我不爱他。”

    陈林嗤笑了一声,他问:“那你爱谁?”

    他看着姜玄。他的眼中溢出一些精芒,他死死盯着姜玄,眼睛深处有灰色的印记,又有一些火焰在燃烧。

    姜玄并没有话。

    陈林闭上眼睛,他吸了口烟,烟头的颜色在他视线中留下了一抹红痕。他声:“姜玄,你爱我什么啊?”

    他把烟掐灭了,然后抬起头来。

    姜玄坐到陈林身边。陈林望着天花板,姜玄望着窗。这屋子狭而逼仄,把他们困在一个铁盒里,都动弹不得。姜玄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处传来,浅而模糊,但陈林听的分明。他:“我不知道。”

    陈林伸手捂住了脸。

    其实他并不真的想问。他压抑了自己很久,他以为他只是恨姜玄,但他发现并不是。当姜玄被他引诱着重新脱光了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厌倦、激动、悲哀与愤怒。他感到自己的肉体被快感支配着,但灵魂飘荡在眉心,每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滑下的时候都裹挟着他的痛苦与哀戚,他想要诘问他、却又舍不得,想要撕碎他、却又疲于此,想要向他哭着乞怜、却又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

    陈林想哭、但没有泪水。高潮的时候他真正感觉自己千疮百孔、万念俱灰。

    他恨这一切。

    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之中到底是谁做错了?他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林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陈林从床上坐起来。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姜玄的后背。他的后背肌肉结实、线条性感,腰侧有漂亮的人鱼线,陈林伸手放到姜玄身前,腹肌上面还有他刚才不心挠出来的痕迹。陈林低下头去,他在姜玄的后颈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呢喃着,但他知道姜玄听得到。他:“但你怀疑我。从一开始就是了吧?”

    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贴着姜玄的耳朵,声: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13年我生日的那天,我先去找了谭继明,然后才去找你。

    我跟着他进了房间,那个房间里全部都是我喜欢的蓝色玫瑰花。对,和你布置得很像。

    谭继明跟我,他想让我陪他去美国,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他轻轻亲了亲姜玄的耳朵,他看到姜玄的瞳孔缩起来。

    陈林想笑。但他的一只眼睛模糊起来。

    他接着:

    “我告诉他,我爱着一个人。

    我爱他一直……”

    陈林哽咽起来,他的双目盈满泪水,但他清晰而简洁地:

    “尊重我、保护我,让我发现,真的有人愿意像家人一样……”

    陈林的眼泪掉下来,他:

    “爱我。”

    当年姜玄找他爸借钱买房子的时候,陈林偷偷躲在门口听姜玄电话。姜玄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局促不安,尽管他语句通顺、语速流畅。陈林听到姜玄:“爸,我不是一个人住。两个人。”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陈林站在房门前,每一秒都在想着包自己的行李滚蛋。

    可他听到姜玄:“就是他了,爸,就是他。”

    那是一种直白的坚持、无所顾忌的阐释。听得陈林手脚发凉、面色发热、头脑发昏。

    陈林觉得他爱姜玄爱的就是这个。

    但原来他是错的。

    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五十四

    那天下午,两个人沉默着穿好衣服,姜玄像是被人了一闷棍,既不出话、又难以思考,坐在床边看陈林光着屁股套上内裤,又举着袖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贴身薄毛衣的袖口。室外在四点多就已经夕阳西下。残阳如血,赤红的光焰洒在深色的桌面上,透明的玻璃板下陈林的照片笼罩上一层半是赭褐半是深蓝的光晕,令他笑起来的面容显得疏离而飘渺。

    陈林走到门边上,靠着门框对姜玄:“今晚上我不做饭了,咱们出去吃吧。”姜玄回过头去,看到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手肘的白色纽扣被开两颗,边沿卷上去,半边臂露在外面,一条青色的血管在手臂上凸显出一点形状来。他的发梢还湿着,一点水渍贴着脖子滑进衣领里,陈林随意晃了一下头,把这点水渍甩开了。

    陈林距离姜玄不过几步之遥,这距离让姜玄将陈林包裹在墨绿色灯芯绒长裤里的笔直双腿和微微露出的挺翘臀线看得清清楚楚。这扮非常娘气,但是很适合陈林,他脸上略有些不耐烦,但是没有恶意、也没有反感,只是有点累,可这完全不妨碍他眼睛深处透露出来的那种光亮,有如死魂返生,比昨日、前日乃至于很久的以前都要多了很多光彩。见姜玄没有答话,陈林问他:“你不想去?可以吃海鲜去,我妈也挺喜欢的。那家酒楼开了好多年了,东西很新鲜的,去吧。”

    这几乎称得上是邀请了。姜玄重重呼了口气,:“行。”陈林拍了下手,掏出手机电话定位子去了。姜玄看着他报了时间地点姓氏人数,然后又给陈曼了个电话,是和姜玄一起去接茶楼接她,接着动动大拇指挂了电话,这才看着姜玄笑了笑,:“你把衣服穿上吧,虽然你身材确实……在这个光底下是挺好看的……”他舔舔嘴唇,“但我现在是真没体力再来一次了。我去收拾客厅先,你穿好出来我们先去接我妈,然后一起去酒楼。我们这儿饭点早,五点就吃饭,吃完晚上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他完转身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对姜玄加了一句:

    “记得把床铺好。”

    完关上房门,发出“咔”的一声。

    姜玄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在狭地门缝中间。

    尽管陈林依旧表现得像是不再那样震惊,但姜玄知道他需要空间去消化这些所谓的“真相”——一如姜玄自己也需要的那样。他们之间已经出现越来越多他们从未考虑过、谈论过和思考过的问题。或者他们一早就知道问题,只是他们其实从未知道答案。

    他们成为那种和所有普通家庭一样的平静伴侣太久了,在几千个日夜里他们学会了很多约定俗成的沉默和逃避的法则,把满腔的尴尬与躁动化成费洛蒙、将不满与激荡化成狂暴的性爱,浪费了所有的经历之后才肯让理智回笼,讨论那些他们避而不谈的问题。一次又一次,性和爱不断共存着又不断彼此耗损着。性越来越无用,与此同时陈林开始越来越关注的是对话而非感觉,姜玄知道他们之间的拉锯战已近尾声,癫狂的太久了,他们都要付出代价。

    时间很近了。

    姜玄注视着玻璃上结的窗花,那些六角或四角地冰条延伸到窗户中部,而下面被暖气熏着,连点水雾都没,清楚地映着姜玄的脸,颓唐、麻木、而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