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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一如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的那样。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的结果,隐瞒的、和好的、原谅的,每一种他都想过,自然没有落下这最差的一种。他以为他是恐惧的,实际上他也确实恐惧过,吓得整晚睡不着觉,搂着陈林的时候也做过噩梦,有时是他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陈林把所有的花都搬走了,有时是陈林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抬着箱子在楼下装车,还有的时候是房子像个冰淇淋似的融化,化成水把他们淹死在了里面,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可实际上,当他真的遭遇到了现在的这一刻,当他敏锐的察觉到陈林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的时候,相反的,他在这一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并不恐慌,也不再如此害怕失去,大约是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失去,在这一刻反而徒增了一些排演好的熟稔,代替了那种畏畏缩缩和哭哭啼啼。
尽管他的确是后悔的。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已然于事无补。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让陈林原谅——当然当陈林言语中给出了那一种暗示的时候姜玄也同样感到惊喜,可那毕竟不是目的——姜玄只是为了陈林而来。他要他帮忙,他就来了,无论陈林对他要求什么,他都会去做的,哄骗陈曼也好、让姜玄坦白也好、给陈林当按摩棒也好,姜玄都会做。
他并非不能变成苦情戏中那种低声下气、悲痛欲绝、大彻大悟的男主角,像是每一个出轨之后的角色一样,表演和痛陈自己的绝望、悔恨与伤心。一如每一位出轨故事的主人公,在漫长的重遇路上忍受着永远的理亏并察言观色,姜玄知道自己可以演得逼真而成熟。
只是他终究既不是那样的人,又已经失去了那样的心力。
生活是如此复杂的营生,姜玄已经不再选择用虚假代替部分的真实。他可以处心积虑地博得陈林的好感,但是谎言背后是另一个谎言,他已经吃过心计的苦头,错误堆叠着错误,利滚利之后是巨大的挫败和崩盘的屋顶花园,他已经尝够了。他仍然对陈林存有感觉,所以他也并不后悔自己了真话——即使这结果是让陈林更加远离他。
姜玄并不惧怕这结果,他只是同时为自己的冷酷感到不可思议。他想起傅子坤:“如果你还在乎陈林,别伤他心。”姜玄觉得傅子坤的话的不完全对,到他们这个地步,正因为他在乎陈林,他才一定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已经伤了他的心的。尽管这做法既残忍又惹人生厌,但姜玄做起来很冷静。
有时他也觉得他和陈林之间大概注定是没有缘分。这份感情的开始就充满了隐瞒和虚幻,而到了磨灭的时候才迎来坦白和真实。在他们之间,爱和尊重从来就没有站在同一阵营——可它们偏偏是陈林视为生命的一体两面。
门突然开了,姜玄抬起头来,看到陈林站在门口,冲他挑了挑眉。姜玄问:“怎么了?”陈林:“你怎么还没穿上衣服?我地都擦完了。”
姜玄伸手把套头衫扣在肩膀上,挡住了自己勃发的胸肌。陈林翻了个白眼。
姜玄虽然动作不快,但两个人出门也不算晚,到了商场接到陈曼就直奔海鲜楼。海鲜楼建在当地的一个湖泊景区旁边,虽然也不知道这个北方内陆城市是怎么搞出湖的,但总而言之在冰天雪地里看见湖面泛着金光还颇有点奇幻色彩。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在酒楼四楼,高度适中,吃到一半的时候望出去,过年时候的万家灯火明晃晃得照出来,陈林几乎看的有些呆。
三个人点的东西不多,但都比较新鲜,姜玄从前菜点到主菜,不过北方菜分量大,陈曼看差不多够吃了就制止了他,一共要了煎三文鱼排、海参米粥、芦笋白玉菌炒扇贝、海蛎豆腐汤、清蒸海鲈鱼这么五样。点完菜,陈林和陈曼要不要再加一个什么,凑个六,陈曼摆摆手,:“早年才过年成双呢,现在我都不讲究这些了。咱们一个共三个人,这还是个单数呢,有什么可讲究的啊。”
完笑了笑。
陈林也赔了个笑。姜玄看气氛有点僵,岔了个话题,问问陈曼今儿都买了什么,和老姐妹们逛得如何。陈曼从身边几个购物袋里掏出俩扁盒子,分别递给陈林和姜玄,姜玄愣了一下,:“哎哟,还给我,我们俩都买礼物了!”陈曼乐了,:“你们俩年年给我送那么老多电器啊、家具啊吃的喝的,难得回来一次,我这当妈的也不能没表示啊。”
陈林扭头瞥了姜玄一眼。姜玄:“那我就拆开了,我等不及回去看了,我先拆开看两眼、摸两下!”俩人一开,一看是两条男士羊绒围巾,在光下能看出针脚很细,料子也很好,姜玄的是深灰色的,陈林的是墨绿色。
姜玄偷瞄了一眼陈林,看见他腮边鼓起来,感觉到他有点情绪不大对劲,便自己抬起头来,笑呵呵对陈曼:“哎哟姨,你这真是,太有心了……”陈曼伸手拍拍他手背,:“看你嘴甜的。北京冷,你们俩平时估计也挺注重形象的,我这随便买吧你们也不好穿,我就买个颜色不出挑的,也好用。”
俩人寒暄了一阵,陈林抬头对他妈笑了笑,:“谢谢妈。”陈曼伸手拍拍他脸蛋,看陈林没躲,还有点激动,上去捏了一把。姜玄侧着头看,看见陈林左眼眼角红了。果不其然的,过了几分钟,陈林拿着震动着的手机晃了晃,对陈曼:“妈,我出去接个电话。”
陈曼摆摆手。
过了一分多钟,姜玄抓起来椅背上陈林的外套,:“姨,外面冷,我把外套给他拿过去。”陈曼乐呵呵地:“去吧去吧。”
姜玄转头就往外走。
他进来的时候稍微看过这酒楼的位置,每层楼都是平层,拐弯处一般都是服务台,陈林要是抽烟只能去外面,楼外左侧是另一家饭店、后面是停车场、前面斜对着湖面,在他们坐的地方看过去刚好能看到门口,所以只剩下右侧的沿湖栈道。姜玄一手搭着陈林的外套,冒着风去外面找他。
他怕陈曼发现,出门像做贼似的,贴着墙根快步走,刚转了个弯没过两步就看到陈林。陈林被刀子似的寒风刮得有些瑟瑟发抖,叼着根烟站在避风口处抽,抱着肩膀踢栈道上的石子,低着头皱着眉吐出一口烟来,左边胳膊支起来,冲着地上弹了一下烟灰。
姜玄走过去,把外套递到他面前。
陈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姜玄发现他鼻尖脸颊都冻红了,却还是拼命抽着烟,显然在用烟草和冷风控制自己,阻止这突如其来的郁闷。
姜玄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伸手给他披上外套,又:“你怎么了?”
陈林没话。姜玄问他:“你是不是觉着我给你妈送东西你不乐意?那都是前几年的事儿,是,我是背着你花钱了,但是咱俩不是好的么,我有点固定资金能自己用的。”
陈林瞪了他一眼,:“我没想提这个。”姜玄盯着陈林看了几秒,陈林眨眨眼,那点睫毛的倒影混杂在夜幕下,隐藏住了他眼睛里的湿润。
姜玄问:“你是不是怕你妈知道咱俩已经分开,她受不了?”
陈林吐出一口烟来,:“你想太多。”
姜玄拇指和食指一伸,把陈林手上的烟捏过来,放进嘴里抽了一下,:“我是觉得她已经知道了。”
陈林抬头惊诧地看着姜玄。姜玄继续:“我给你那张卡绑的是我手机号,我今天下午除了我公司和老傅仇他们俩,我就没收着别的短信。那你你妈用什么买的?那她要是觉得咱俩还在一块儿,老太太也不至于这么见外,是吧?”
陈林:“那万一她就是不想用呢?”
姜玄把烟塞回陈林嘴里,看着他抽了一口,才:“那也有可能。”
陈林皱着眉,骂了句:“靠。”他看着栈道上浅黄色的灯光映照在湖面冻得厚厚的冰层上,长在北方的人都知道,那下面会是缓缓流动的湖水。
陈林问姜玄:“冰下面的水能照进太阳光吗?”
姜玄:“能啊。就是折射比较厉害。”
陈林点点头,把烟头一扔,踩在脚底下碾灭了。
姜玄拍拍他肩膀,:“阿姨还在上面等着呢,回去吧。”陈林点点头。他抬脚正要走,就看见姜玄蹲地上把烟头捡了起来,陈林问:“你捡它干吗啊?”
俩人走了几步到门口,姜玄一伸手把烟头扔进垃圾箱里,:“不能随地乱扔啊。”
陈林被他逗得乐了,笑着摇摇头,一缕头发从耳后滑下来,坠在他唇角。
五十四(中)
一晚上陈林话都不多,他似乎兴致不高,晚饭都没吃几口,但碍于陈曼在场,他还是乐呵呵地陪着陈曼吃饭聊天、逛街买菜。姜玄陪着他们,时而跟在后面,时而夹在中间,像是他们的亲人,又像是个转换器,强行让两个不匹配的插头和插座相遇。
等到了家,陈曼已经有些疲惫,冲了个澡就回屋去了。时间虽然只是晚上八九点钟,但这个城已经沉寂,一如往昔。过年的热闹仿佛只维持了一天有余,在新年的第一个夜晚来临之际,一切恢复了往日的沉闷与乏味。
姜玄收拾好冰箱进到屋里,就看到陈林已经换好睡衣躺在床上,手上捧着本书坐在那看。姜玄走上前去,声问他:“你要睡了吗?”陈林点点头。姜玄于是掏出自己的电脑来,坐在桌边对着电脑做自己的事情。
姜玄沉默着建模绘图,手上的一个项目年前刚有进展,他想着年后回去增加一些新的测试和设计,就着手边的文件资料幅修改实验。他做的全神贯注,等到弄完已经是一个多时后,他揉了揉眼睛又随手关了电脑,一抬头却发现,陈林已经躺下了。
他们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大约是此前太过于醉心于手中的事物,姜玄不自觉地将对方当作了这室内寻常不过的摆设。但他对此并无意外。在长久的共同生活之中,他们已经将彼此放入生命的范围之内,这样的共处既非首次、在当下看来也必然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们可是连如何分开都还没有商量过——因此他才全无异样,一如往常一般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陈林是在何时倒下入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