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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林的屋子很干净,应当是陈曼常常来扫的缘故,床单被罩上一点灰尘的味道都没有,那屋子向阳,对着门的地方摆着张棕褐色的木桌子,桌边是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那些书并看不出年纪,因为全部被包上了书皮,大多是用旧挂历的反面做的,在阳光下晒过这许多年也只有一些泛黄。屋里烧着暖气,这屋子平时不开门,空气更是灼热,姜玄进了屋,便脱下毛衣搭在椅背上。椅子紧挨着桌面,桌上用一块茶色的玻璃板压着,陈曼经常用湿布擦它,上面含残留着一些水痕。那桌子下面压着陈林的一些照片,大都是他上学时候的照片,有毕业照也有他举着奖牌证书的照片。姜玄将玻璃微微抬起来,拿出他高中时候的照片来。他那时候还没太长开,肩膀并不如现在宽,又梳着土气的学生发型,看起来脖子细长、头却不。但他的手脚那时已显现出了纤长,穿着白底蓝边的短裤短袖,手腕上戴着一串红绳,空荡荡地在空中晃着。他那时仍拿着录取通知书,这照片似乎是被强要求拍照留念的,他虽然笑着,但姜玄仍旧一眼就看出他十分勉强,幸好手上还拿着一张硬纸通知书,否则一定立即手足无措。他的笑容很淡,但姜玄仍能看出他不带笑意地唇角泄露出的一点点自豪,或许还有对将来的希冀,这欲望如此单纯,被相机永恒地镌刻在纸上。

    姜玄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在照片上抚摸了一下。接着他又将这照片放了回去。这照片左边压着一张他和林聪的合影,他们当年一同考去北京,两个人勾肩搭背,笑得畅快又爽朗。这是陈林这所有的照片里笑得最开心的一张,尽管他脸上仍带着些红晕,但姜玄知道这绝不是因为羞赧,不过是单纯的热气浮在脸上。陈林很少会害羞——他的羞涩如今只有姜玄能见着,他深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状,他的眼中永远含着一些水渍,又骄又俏,有些惺惺作态,却其实在心中暗暗想着让姜玄将他搂在怀里,两个人亲热一番、没羞没臊。姜玄想到这些,又觉得心中涌起了一些柔情。

    这两张照片的右边放着陈林和陈曼的合影,还是陈林学的时候拍的,他带着红领巾捧着毕业证书,背后是学水泥灰的台阶和降下的国旗。陈林时候和现在长得差很多,那时候像个萝卜头,眼睛并不很大,鼻梁有些宽,一双耳朵倒是大得很,姜玄看着照片,几乎怀疑他从到大,那双耳朵就没再长过。他全身上下唯一和如今一模一样的便是薄薄的嘴唇,他似乎并不很开心,照相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像个大人似的绷着脸。

    这桌上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去,有些是陈林参加什么比赛穿着运动服的照片,更多的只是单纯的纪念照,这些照片大约是陈林比较珍惜的,他至今仍旧有这样的习惯,喜欢在房里摆照片。但姜玄知道真正珍贵的照片总是留有底片,被陈林藏在他的书里、画册里、影集里、网盘里。他不会将他们只放在这玻璃底下压住,任由太阳晒得泛黄泛白,面目模糊。他这么想着,有些分神,一不心碰到玻璃里面的照片,几张叠了起来,他忙伸手去摆回来。他将那一叠照片统统分开,左右一摸,看到其中一张的下面,还叠着一张相片。姜玄用手指刮了刮,将那相片摘了下来。

    这照片因为常年垫在底下,已经沾花了,那是一个男人搂着一个男孩,上面用圆珠笔划过,那男人的脸看不见了。边上的男孩长的很,坐在男人脚面上,两手托着腮,嘴唇很薄。他们看起来很开心,蹲在朱门外。姜玄将那照片翻过来,上面写着两行字。

    第一行在正中,是用圆珠笔写的“我已经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字体尚且较为稚嫩。第二行是在右下角,斜着用钢笔写着“如果你能回来”,这字体要成熟许多,和陈林现在的字迹很相似了。不过除了这两行字之外,仅仅在左下角有一个红色铅笔写成的字迹:故宫,1991。那字真正很丑,四角突兀,像是个孩子写下来的。

    姜玄知道这照片上的男人是谁了。

    陈林过他父母离异,他连名字都是很就改成了母姓,这些姜玄都记得。陈林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床上床下都得火热,姜玄有意无意地提出他弟弟要来看他,三个人吃个饭。陈林委婉的拒绝了,两个人谈到家庭成员,陈林便闭口不谈。知道晚间,陈林才不经意地出这事。那时候刚二月出头,隔天他们按照先前约好的时间去看一个影展,两个人从展厅出来的时候站在街边买咖啡喝,陈林冬天好扮,只穿一件厚风衣,里面一条牛仔裤配一双登山靴,又不带手套,一双手冻得翻红,赶忙捧着咖啡杯啜了两口,腿上冻得直跺脚。姜玄见他这样,又气又笑,将车子的暖气到最大,将陈林拉上车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开出去快两公里了才看见陈林缓过来,终于不流鼻涕。姜玄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手心,觉得热乎多了,这才把空调开了些。陈林顺势抓起他的手就不放了,姜玄原本想抽回去,但心里不知怎么的想到陈林自己有爸等于没爸、出了柜又被他妈赶走的时候那点漫不经心的口吻,不禁又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是怕他再受了寒。

    此刻姜玄看着这照片,那上面被圆珠笔划出了很重的印记,力透纸背,在背面都看得到凹痕,怎么也寻不到陈林爸爸的样子。他心下有些惊讶,但并不意外。他知道陈林是很记仇的,谭季明离开他一次,他记恨了四年,那蠢货回国之前姜玄稍微在床上提两句都能被陈林甩脸子,何况是他老爸。陈林越爱一个人,就越不能原谅他,在他心中爱和恨就是一体两面,他往往既不能放手、更不能释怀,他越是痴迷,反而越是能够随时抽身,越是冷淡,其实心里越是执着地想要得到。陈林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怪人。姜玄知道他恨他爸爸,就凭这空无一物的桌面,他就知道他记挂着他许多年了。

    有时候姜玄很羡慕陈林的爸爸,也很羡慕谭季明。他不知道他们在陈林心中留下过什么,但他们一个至今都是陈林的禁区,一个成为过陈林的禁区,他们在陈林心中一定曾经有过极其重要的地位,这地位高到他自己都无法评判的地步,以至于他念念不忘、难以释怀。姜玄有时候觉得陈林不像爱谭季明那样爱自己,他既从不对自己提及他的过去,又很少和他聊他们的将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谭季明的确要比自己更加了解陈林。了解他的习惯、了解他的想法、了解他的需要。所有人都以为他厌恶谭季明是由于他痛恨他的恶劣和敌意,但姜玄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彼此将这一场求爱变成了充斥硝烟的战场,他真正厌恶的是他曾拥有过那样一个陈林,他拥有过陈林最幼稚、最无忧无虑、最充满天真的生气的时候,这是姜玄永远不能经历的陈林的过去,这是他生命中宝贵的一段时间,甚至于陈林为了这些回忆,差一点抛弃了姜玄。

    姜玄不能忘记自己蹲在酒吧后门的地上看着陈林离开的背影,他走的那样坚决,把姜玄抛诸脑后。他也同样不能忘记自己曾经站在那个酒店楼下的凉亭中,看着某个被风吹动窗帘的房间,幻想着那些令他痛苦的画面。他们曾经争吵过、欢爱过、放纵过,难过的时候痛骂彼此、快乐的时候紧紧相拥,但他们从不提及那段荒唐的过去,两个人都拼命掩饰着谭季明回来的那一年,像是要将那些事留在回忆里封存,一辈子都不拿出来。

    姜玄正因此才嫉妒谭季明。他知道即使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陈林,或许他在他心中仍旧是有一些位置的。或许因为陈林太记仇了,伤害过他的人总是要令他记得更深、更重、更痛。这感觉持续了很多年,一直到现在,姜玄已经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最开始感受到这种嫉恨时是如何痛苦的了,但总有一些东西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令他不能够释怀。

    和冯珵美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在陈林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叫他嫉妒过了、痛苦过了,这是一种别样的报复,他永不会教陈林知道,也绝不舍得让陈林知道。或许他潜意识里是曾经希望给陈林造成痛苦的,这样一来,陈林或许会像记住他爸爸、记住谭季明、甚至于记住陈曼一样,将他也镌刻在心中了。但当他在那一片海蓝之中看到陈林的脸的时候,他又忽然没有了坦诚的勇气。在那一刻他忽然回忆起了陈林在他怀里羞涩的笑容、在他身边刻薄的调侃,乃至于在他身下销魂蚀骨的艳色,他不能忘记这些时刻一如他不舍得亲手推开这些时刻,于是他又不希望自己成为陈林眼中的恶人了。

    若陈林恨他,他固然留在了陈林心中,但那是在他心上蛀一个洞,让这一重难过啃噬着他的神经和血肉,直到钻出一颗蛀死的心脏来,再将姜玄塞进去。那该是很痛的吧。大概会叫陈林把他们所有的东西摔个精光,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他,像是逃离一个可怕的噩梦。好好的爱侣,最终若变成这样的结局,姜玄这样想着,心中一紧,几乎难以自持。

    他想起陈林提起自己父亲离开家的时候。那是很多年前了,他们仍躺在床上,酒店的电视发出莹白的光。陈林趴在床上,姜玄拿着湿巾在他腿间擦拭。这是一场酣畅性爱的中场休息,陈林握着遥控器调台,看到一个养子寻亲的新闻。他一语不发,像是有些累了,一直到那新闻采访到养子与亲生父母见了面,双方暗自垂泪的场面。陈林看了一会儿,终于换了台,低声:“神经病,都不要你了,还赶着凑过去。”

    姜玄低下头去,在他背上细细亲吻,勃发的热情顶在他腰上。陈林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肩,将嘴唇凑上去。姜玄正欲吻他,却见他眼角有零星水光,随口问道:“你怎么哭了?”陈林闻言睁开眼睛,他们对视几秒,陈林轻轻笑了笑,:“没什么,想起来我爸了。今天是他生日。”姜玄“哦”了一声。陈林笑着揉了揉眼睛,这才:“不过都好多年没见了。我爸妈早就离婚了,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姜玄不出话来,陈林却捏着他的肩、拥着他的背,问他:“你还做不做?再下去我都要困了。”姜玄便拉了他的手去摸自己有些软了的下体。他看到陈林眼睛里的水光,仍旧低下头去吻了吻他的脸颊,柔声安慰他:“别想了……”陈林却直接吻了他的嘴巴,将他后面的话都堵在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