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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然后一些灼热而冰凉的液体从他的眼睛里滑了出来,在他的掌心里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是只有痛苦、麻木、空泛的心才能听到的,无言的呐喊。
六十二
陈林家里人少,往年只有他和陈曼,如今加了一个姜玄也并没热闹到哪里去,倒是陈曼的一些朋友听闻陈家儿子回来了,也携着老去陈曼家里坐坐。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侄子侄女的来了一波又一波,把陈曼家里挤得满满当当。五十而知天命的人大都成了精,早掩盖住对陈林的好奇,只不住和陈曼寒暄,夸陈林事业有成,话里很有几分真心,大约是由于陈林穿着仔细、身材面容也十分年轻,和许多年前人们记忆中的清瘦身影已经没有多少重合。只有几个和陈曼多年交好的阿姨,还能越过陈林五官之中的精干,仔细辨认出他和年轻时候的相似之处,拉着他的手臂聊了些他时候的趣事。有几个阿姨显然和陈曼关系极好,着曾经带他去附近郊游或是帮着陈曼去幼儿园接他的事情,她们起陈林来,倒常常他时候如何聪明、懂事,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犹在眼前。然而陈林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堆了脸陪笑,不忍扫了兴。
姜玄在陈曼这儿的身份是她的远亲,虽过去几十年也没人听陈曼有什么远亲,但他来了许多次,陪着陈曼处理过一些琐事,又常常送东西给陈曼,有时候陈曼一个人吃不完,也分给朋友一些,一来二去,几家人同他也有过接触,此刻过年见闲聊起来,倒是比之陈林更为亲近些。姜玄倒不想取些喧宾夺主的心态,随意和众人聊了聊,便躲进厨房去准备果盘饮料。过了不多久,陈林也进了厨房。
姜玄正忙着给橙子剥皮,见陈林进来,便放下水果刀,问他:“怎么进来了?”陈林在裤兜里掏了掏,发现烟都给抽完了,只好:“我妈她们起了麻将桌,我给弄点喝的过去。”厨房并不大,两个大男人站在里面立刻便把空间挤没了,姜玄紧贴着料理台,留了些空间给陈林进出。陈林着走到姜玄身边去,拿着姜玄切好的苹果片、梨块和菠萝塞到玻璃壶里,又倒了些热水进去。这玻璃壶质量并不很好,水温又太高,陈林刚倒满底,这壶就发出嘎吱的声音,大概是发胀了。姜玄听到声音,放了手中的活儿,二话没转过身去,将他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新拿了一个大碗到了热水和白开,中和了下温度才倒回壶里去,反复几次,终于没把壶弄裂。他动作娴熟,倒像是折腾这活计许多次了。陈林站在原地,看着姜玄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旋身,像是这地方他走过许多次了似的。姜玄调好水温,伸手去水槽边上放碗筷的地方摸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摸到。陈林问他:“你找什么?”姜玄抬起头来,两个人凑得近了些,陈林看到姜玄的颧骨上挂着点热水熏出来的痕迹,他听到他:“盖子。”
陈林“哦”了一声,又:“我刚放手边上了。”着抬手取了壶盖子递给他,姜玄转头从碗橱里掏了个细长的勺子出来,将里面的水果向下压了压,又摸了摸壶底的温度,这才盖上盖子。他把这壶果茶交给陈林,还叮嘱道:“还有点烫手,你拿过去的时候别忘了戴手套。这壶是塑料的,经不起烫。”完转头又去切他的水果。他侧身对着陈林,露出一块唇角,陈林看到他的嘴唇有些干,大概是因为家里还是装的暖气片,到底热了些。
厨房门上面印着些花,透过彩色的玻璃只能隐约见到些人影,还不及听声音来的方便。陈林听到外面麻将的声音转了几圈,又开始叫牌。几个孩子大概是闲的无聊,开了电视看动画,又大声争论起来哪个角色更厉害。相比之下,厨房里倒是安静得多了。陈林隐约觉得有点好笑,但并未作声,只静静站着看姜玄切水果。他的刀工不大好,水果切的一块大一块,苹果片又不够薄,好在洗的很干净。他正将橙子的皮剥了一半下来,方便一会儿几个孩扯着吃。此刻他的神情很专注,像是感觉不到陈林就在边上看着,半点没有往常做家务的局促。陈林当然知道他平日里大都是做出来的样子,只为了惹他发笑,或是借机同他些亲热话,但这会儿没了这些调笑,仍旧有种恍然,像是兜了许久的圈子,才发现自己并不那么重要,许多事情没了他,姜玄也并不是做不来。
过了会儿姜玄也将果盘切好了,摆的方方正正,正要端出去,见陈林盯着自己动也不动,只问他:“出去吗?”陈林摇摇头,反而伸了手问他:“你兜里有烟没有?”姜玄:“扔外头了。”陈林“唔”了一嗓子,四下看了一圈,随手在果盘里捡了姜玄剥好的橘子吃了起来。他丝毫不在意那盘子里缺了一块,像是仍旧觉得由姜玄来处理这残缺就好。北方冬天的橘子酸的很,陈林咬进嘴里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又吐出来,“呸”了一下又骂“怎么不是甜的?”姜玄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又不避讳的伸手捡了他吐出来的东西扔在垃圾桶里,扯着陈林的胳膊到水槽边上,掬了点水给他擦嘴,那水龙头劲儿很大,溅了些水在陈林脸颊上,姜玄用掌心又给他蹭掉了。厨房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他们挨着身子站在一处,不知不觉又贴上了彼此,姜玄捧着他的脸给他擦了水,又捡了个新的橘子放在陈林手里,低声:“这个甜一点儿。”他俯下身来,轻声话的声音有些像平日低声的呢喃,陈林抬起头来,见着他一双眼睛清澈有神,不由得有些发愣,但随即又将心里头这些火焰浇灭了。他已经为他的深情厚谊苦了多时,早该明白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稍有些情愫便能无微不至。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弊病,但陈林已不愿再为此牵肠挂肚,大约两人开许多,他心里对姜玄的在乎不觉也变淡了。
姜玄为他剥了橘子,将橘皮顺时针一圈圈垂下来,最终绕成一条橘色丝带,中间地果肉没有丁点损伤。他将橘子放在陈林掌心之中,这才直起身来,又对他:“这边的橘子不像家里超市那儿买的那么甜,而且阿姨爱吃酸的,我净捡了酸的回来。你要吃,我明天再去超市买点。”陈林摆摆手,顺势与姜玄拉开些距离,只:“不用了。”
他捏了一瓣橘子吃,果然像姜玄的似的,只有一点甜味,酸还是酸的很,不过不像之前那个那样刺激。大概是他太久没回来,这边的许多风土人情已经不大记得了。他们之中,倒是姜玄更像是母亲的儿子,不但记得她的口味喜好,更与她的一种亲朋更加聊的来些。刚刚外面的几位阿姨尽管拉着自己的手些陈年旧事,但陈林其实全都已经忘光了。他来之前,对家里还有些模糊的印象,但那几位阿姨他却是连名字都不觉得十分熟悉,更遑论他时候的事迹。一番谈天下来,他倒觉得是像在听别人的日子,童年里无忧无虑、在草甸和郊外春游,又或者是在幼儿园的滑梯上舔着冰棍等着别人来接他回家,这个孩子真的是自己吗?
陈林听闻,许多人越老记忆力便越好、回忆起来的事便越多,但或许他并不是这一种人、又或许他只是太过自怜自艾,温柔幸福的瞬间他还未来得及品味就已模糊,难过痛苦的片段却总在心中挂念着。为着摆脱这种种难堪,他从一间居室辗转到另一间中去,庸庸碌碌,常常失败。这样想着,他又稍稍有些理解自己母亲对于姜玄的喜爱,大约她在他身上已见识过了太多的孤僻与抗拒,而姜玄却恰恰是她梦寐以求的那种成熟和周全。陈林感到自己都有些将要嫉妒起姜玄来了。
这想法一闪即逝,陈林不由得感到自己有些无聊,他拍了拍姜玄的胳膊,轻声道:“进屋去吧。”他推开门去,看着姜玄替他招呼着那些同辈人和孩子,留他坐在麻将桌边得享些偷懒的清闲,使他足以既不过分劳累,又成为这场聚会中真正的核心角色。他心中不由得仍相信姜玄的确是个很好的伴侣,或者对于一些大度的、宽心的、在情感中浸淫了多年的人而言,他们还有走下去的可能,但很可惜的,陈林知道自己不是。他太气、太苛刻又太过于较真,他在他身上栽了一次,光是爬起来都费了这样多的力气,要他再同姜玄做些恋人间的和好桥段,他只怕自己将要耗尽心神才能再次拥有那样多的勇气与坚持。但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岁数了,已不像年轻时那样冲动了。此刻他已想的十分明白,姜玄也好、他的故乡也好,哪一个不是在他生命中曾经占了那样大的部分呢?但他已开始渐渐淡忘掉了。或许他下次没必要为此付出全部,至少再一次这样做之前,他该先看看他自己。而这个道理,姜玄也已经明白。
一如姜玄在客厅之中转来转去,却并不再像从前那样在他身上投注热切的目光,像是隔三差五就要见一见他、确认一下他的存在。他递给他橘子的时候,先前还那样亲昵,但剥开橘子的短短几秒,便足够他清醒过来,从他身边退了开去。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陈林已不会再在这一场感情的纠葛之中驻足多久了。
陈林遥遥看着姜玄,他看着他在灯下抱着一个孩子,又给另外两个讲故事。他的神情是那么温柔,令陈林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姜玄似有所感,转过头来,他们遥遥相望,陈林看到他也轻轻笑了笑。这大概是姜玄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六十二(下)
北方冬天开饭早,晚饭过后姜玄和陈林一一送别了客人,见时间尚早,便带着陈曼去了商场。
在这所幽闭的北方城里,一到过年大多商户都要停业休假,即便是商场,如若客流量不很大,在年节里也是下午两三点钟便早早关了门,仅有两所老牌的大型商场逢年过节始终人如潮水、营业额节节攀升,衬得同城其他商厦更显得人丁零落、不甚破败。如非亲眼见到,姜玄也始终难以想象,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开车不过半时的距离,竟然一者繁华可媲美二线城市、另一者却寂寥宛如空心城,这样的情景他在国内倒还不常见。陈曼总归更关注新闻些,见陈林与姜玄都有些怔愣,随口解释道:“地方。一共就那么点儿人,那些搞房产的恨不得五步建一个商场,当然火不起来,最后就剩下个空架子。”陈林略点点头,只:“炒地皮嘛,没人迁,当然玩不下去。”陈曼称是,又:“我刚工作的时候住的那个区,之前要盖新楼,卖不出去,搞得旧楼只扒了一半就停了,剩下的都没钱弄,就那么晾着,好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