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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玄幼稚的感情支撑着他脆弱的信任,或许那份情感已经不应该被称之为信任了,因为这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缺乏的东西。他不过是为了爱与占有而放弃了一部分追溯,而当他那被压抑着的自我渐渐觉醒,这不断嘶吼着独立的人格捶着他的感情,当他最终选择放纵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站在了那所谓的“爱情”的反面。
而这恰恰是为陈林所不容的。他要他爱他,便是要他牺牲、便是要他奉献,他要他抛弃自我,融入到这“爱”之中来,要他化作一股巨大的力量帮助他支撑自己生的希望。当然可以陈林是残忍的、固执的,然而他何尝又不是这爱情的另一个组成呢?他用自己做饵,引了姜玄上钩,用自己做利,换来他的投身,他要的不是独个的“姜玄”,而是他们能够紧紧相拥着,变成冶炼池里一滩污秽的血水,在高温中铸造金色的不朽的共同体。他的引诱、偏执、压制就如同他的安抚、温柔和放纵一样,不过是一体两面,一面写着渴求、一面写着感动,可若从头顶看下去,却会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变过,那颗心上刻着的是以命求命、以情换情。
然而姜玄发现的太晚了,直到他绕了一圈,才重新认识到了他的纯粹、才真正了解到了他的心情。他的爱只会献给另一个完整的个体,是与非,在陈林这里是绝对的必答题。
所以姜玄的背叛不仅仅是他爱情的污点,更顺带着,否决了他的一切努力、一切幻想、一切希望,连带着,杀死了他整个人。
在这一刻姜玄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认为他们之间还存有一丝挽回的可能。
傅子坤坐在一边,他看到姜玄微红的双眼,那是酒气上了头的证明,但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清醒,像是天下的酒精都进了他的肚子也无法将他灌醉,因为他已经清楚的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是这样的闭塞无解,令他连伤感都来不及,或许只能够为所剩无多的时日默哀了。
六十一(下)
几年前他们去过一次云南旅游,那时候他们尚且没有在一起,大理已开发的很现代化了,有很多并不怎么文艺的青年开的文艺旅馆,到处挂满了各种许愿和写字的装饰,有很多人来了就走,留下一个多少年后自己也未必记得的愿望。姜玄有个同学在当地,借了辆车给他们自驾游,两个人去丽江玩了两天,坐在街边门脸很歌也唱的一般的酒吧门口喝酒。
陈林下了飞机就感冒了,在路边买了一条很长的披风,上面有些民族风的花纹,颜色绛红又带土黄,但是很厚。深秋晚上温度低,他披在身上,趴在桌上吃汤圆,吃了两口又皱眉,把勺子扔回碗里,嘟囔着:“好难吃。”姜玄没办法,一面“让你神经病在这边叫汤圆吃”一面又把自己的米线换给他,自己端了那个被陈林咬得流馅儿得汤圆塞嘴里,囫囵咽下去之后又皱着眉骂道:“我靠,这么难吃!”陈林被他逗笑了,就着那碗很辣的米线吃的满嘴流油。
第二天两个人启程很早,开车回大理去。中间停了一下,陈林在路边买了点水和纸巾,姜玄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边上一个一看就是纯观景收费的地方买东西。姜玄凑上去问他干什么呢,陈林拿着两个风铃似的许愿符,递给他一个,是用来许愿的。姜玄心里深深感觉到这行为纯属被宰,但也顺着他花钱买一乐子,拿了笔在那桃符上面写字。
本来他想写大吉大利,但又觉得有点土气,想着想着就只写了个“陈林”上去,后面愣是没憋出来。一时间上学时候他偷看同桌答案的恶习涌现,忍不住伸了脖子去瞄陈林写了点什么,但陈林精得很,发觉他在偷看立马就把那木头片子捂在自己怀里,抿着嘴冲姜玄笑。他虽然感冒,脸色不好,可笑起来的立刻生动许多,眼睛里有种可爱的狡黠露出来。那天风很大,把他的头发吹的前后摇摆,姜玄伸手把那个像斗篷似的披肩罩在他头上,隔着布料搓了搓陈林的耳朵,才:“行了行了,不看你的行了吧?气劲儿。”把陈林气的一转身跑了。
在风里陈林的身影显得很瘦,那天阴天,远处山河苍劲,江水奔流夹杂着风声呼呼一波一波涌向这个的观景台,陈林仰着头挂那串桃符,那个披肩从他头上滑下来,落在他肩膀上,像一双手臂抱着他。姜玄低头写下个“健康快乐”。
这大概是他最希望陈林能够拥有的东西了。然后他特意走到吊杆的另一侧,把自己的这个桃符挂了上去。他看见陈林站在他几步之遥的对面,双掌拍了又拍,合十许了个愿。他略略低下了头,大概他活了这些年都没有对谁这样祈求过,但他的姿态很虔诚,平静的神情上面有一种难言的纯洁和真诚。他就这样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又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桃符,偷偷笑了笑。
姜玄躲到他视线的死角,透过重叠的桃符中间细微的缝隙偷窥着他。他见到陈林在笑,那笑容柔情似水,充满着希冀与幻想,令他看起来像是沉浸在某种绮丽的梦境中。姜玄的心又酸又胀,像被人捏在手里轻吻了一下,既害羞又禁不住自豪,他便也学陈林那样拍了拍手,低头将自己的祝词在舌尖上默念了一遍。
走的时候姜玄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祈福木牌上面挂着铃铛,风一吹过来,全是铃铛摇晃混着木头相撞的声响,杂乱又清脆。他知道陈林写了什么。他写的是“有更多回忆”。
想起这些的时候姜玄正坐在床边看着陈林。他甚至不知道陈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知道陈林夜里看电视到很晚,眼睛下面还能看到一些乌青。姜玄醒得早,冬天的清全是夜色的蓝,带着间独有的幽静照进屋里来。姜玄将窗帘拉开一些,陈林似乎谁的不安稳,或者是由于听到声音、又或者是由于见了光,微微皱了皱眉。姜玄俯下身去,手掌虚罩在他额头上,在他眼角轻轻吻了吻。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刚刚认识的时候,陈林脸上还有点肉,这几年脸颊越发瘦削,颧骨都比以前更加明显。从前他们出去喝酒,也能续上好几摊第二天再神采奕奕地麻将,现在竟然稍微熬夜都会显得疲倦。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记起那时候他们在大理,酒店虽然订了大床房,可是陈林吃了药头很沉,他们躺在床上,陈林睡得很熟。分明两个人其实是心照不宣地偷溜出来享受性爱的,却最终真的变成一场名副其实的旅游,姜玄心里是有些失望的。陈林病的不大舒服,半夜的时候卷着被子有些发烧,哼哼着做梦,姜玄被他吵醒,这才发现他生了病,把他推醒喂了退烧药,又投了毛巾给他擦身体,来回折腾到后半夜。临睡的时候陈林突然从被窝里伸了手开床头灯,姜玄问他“怎么了”,陈林却也不话。姜玄凑过去将他搂在怀里,见他脸上都泛着红,两个人光着上半身抱在一起,陈林突然:“这几天都没做……”姜玄将他抱在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他伸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只:“没事,睡吧。”着就又关了灯。
黑暗里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姜玄只感觉到陈林在他怀里动了动。他将手臂收紧了些,贴着陈林的脸,声:“这样抱着你也很好,别多想,睡觉。”着按住陈林后脑,低下头去亲了下他的额头。他的嘴唇干燥,但陈林的发间还有细汗和灼热,可他并不介意,又寻着陈林的嘴唇轻轻碰了碰,便又放开了他的后颈,搂着他睡过去了。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有很多时间去畅想以后,分明是成年人了却仍然像是认为未来永远不会到来,永远在遥远的几年以后。那么没心没肺,单纯而直接。姜玄想着这些,心中涌出一股酸涩来,冲刷在他的心上,赫然又多出了一条沟壑。他看着陈林露出的一半侧脸,伸手剥开他的头发,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一下。
昨天晚饭的时候陈林和他玩闹,又叫他猜测他的体重,姜玄许久没关注他,只好胡诌了一个答案来。他不知道陈林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猜测,不知不觉中或者他们之间已经渐渐走远了,尽管竭力弥补,可已经到了双方都不得不承认的地步。姜玄感觉到无能为力。时间和感情如同流沙一般在他的指尖悄悄溜走,他这样看着陈林、目不转睛,在这空白的时间之中,他清楚地感觉到,四周的一切都在渐渐地、慢慢地不断溜走。但他已经无法抗击这可怕的命运了,他想,陈林大约已经猜到了吧,已经猜到发生过什么。或者他已经奇迹般地衍生出了一个差不多的故事、又或者他的猜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但都无所谓了,这命运已经走到了不能挽回的岔路,他终究要失去陈林了。
可即使这样,他仍旧无法自持地热切注视着陈林,他的手仍旧罩在他的耳边,像是怕自己越发急促而粗重的呼吸扰到他。在这一刻他仿佛化做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自己,一个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无望的命运玩笑,另一个则完全不能够释怀,竭力要他停止这可怕的流逝,这两个人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拉扯着他,像是他的躯壳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娃娃,只能够这样安静地、无用地坐在陈林的身边,而他的精神则不断地在接受与抗拒这荒诞的命运之间纠缠着、周旋着、撕扯着。
他是这样的舍不得陈林,可他再痛恨过去的事情也于事无补了,他已走到了死胡同里。姜玄轻蔑地笑了笑,一手造成恶果的自己,却又暗暗渴望着能有机会挣扎,这样的他,此刻正为这段恋情即将到来的终结而痛苦不已。然而在此刻,就连这份痛苦,都已经因为迟来地太久而显得轻慢了,这样的局面简直既可笑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