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一次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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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善孝为先,上至达官贵人, 下到平民百姓, 无不奉为至理名言,更有《二十四孝图》广为流传,便是不识字的人, 也能一看图画便滔滔不绝地讲出这一段的故事。

    先前还在无名镇的时候, 朱嗣炯书架上便有这么一本书, 彼时万碧还不大识字, 翻到这本图画书,甚觉新鲜,缠着朱嗣炯给她讲。

    但听了几则就听不下去了,待到“郭巨埋儿”,万碧气得差点把书撕了,“为了给娘吃口好的,就要把无辜的幼子杀了?这叫什么‘孝顺’?简直是愚孝,谁嫁谁倒霉!”

    朱嗣炯笑道, “后来不是挖到金子了么?不过是教导子女要孝敬父母的故事罢了, 何必生这么大气。”

    万碧不服气,“若是父母不慈, 儿女还要不要孝?”

    朱嗣炯倒下去之前,莫名想到当年这一桩争论,那时他怎么的,天下只有不孝的儿女,岂有不慈的父母?

    心头陡然一片冰凉, 眼前天旋地转,他身子一歪,直直栽在地面。

    王贵妃离他最近,见状毫不犹豫伸开双臂一把接住了他,然她身单力薄,被他力道一带,齐齐倒在地上。

    王贵妃还不待从地上爬起来,突腿一痛,原来是被人踩了一脚。

    雅若无其事从旁走过,帮着万碧把朱嗣炯扶到塌上。

    万碧心翼翼捏去碎瓷片,擦掉茶水茶叶,看到他血淋淋的伤口,心疼得直哆嗦。

    看一屋子人呆傻怔楞地僵立原地,万碧厉声叱道,“都傻了吗?还不快去叫御医!”

    这一声顿时把众人从惊怔中唤醒回来,叫御医、端水拿细布、收拾一地狼藉,顷刻间忙碌起来。

    万碧低声吩咐雅,“去义堂传李重生来。”

    雅答应声就往外跑,随手指了个内侍让他给侯德亮传信,紧接着又往回跑——她家娘娘还在狼窝嘞!

    御医很快就到了,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问,清理好伤口,开了方子,战战兢兢躲到门外听吆喝。

    朱嗣炯本就头脑发晕,喝了药,更加昏昏欲睡,强精神吩咐道,“回去。”

    太后似是想补偿刚才的过失,指挥宫人将他搬到暖炕上,“就在哀家这里歇息,外头寒天冻地的,当心伤口受了风。”

    宫人们闻言停顿下来,扎煞着手,看看太后,又看看皇上,不知道听谁的。

    万碧脸上好似挂了层严霜,冷冷道,“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没听见皇上吩咐?”

    她斜了汪保一眼,“汪保,你耳朵聋了?”

    汪保犹如大梦初醒,忙不迭地吩咐内侍拉来御辇,心翼翼将皇上抬回了凤仪宫。

    回到熟悉的环境,朱嗣炯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像个孩子般拉着万碧的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到了掌灯时分,他是被疼醒的。

    来也怪,当时一点儿都不疼,现在反倒头疼欲裂,就像有人拿把斧子劈开他的头似的。

    他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蜷缩在床边盹的万碧立刻警醒,泪水在眼眶里直转,“很疼吧。”

    她眼中布满血丝,娇艳如花的脸此刻苍白惨然,看得朱嗣炯一愣,“不疼,阿碧别担心。”

    万碧抹抹眼角,喂他喝了杯温水,“爷,对不起。”

    她语气中透着十分的内疚和歉意,朱嗣炯不禁有些讶然,沉默一会儿笑道,“阿碧,还记得我曾和你过什么吗?”

    万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就是喜欢你仗着我的势,耀武扬威的样子!”朱嗣炯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下,“什么都不必,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心似乎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万碧再也擎不住,扑到他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朱嗣炯拍拍她的背,调侃道,“别哭了别哭了,你家爷还伤着呢,哎——呀,好疼好疼,快来哄哄我。”

    守在外间与孤灯作伴的雅听到屋里的动静,无言冲天翻了个白眼。

    宫内悄悄传开一个令人心悸的流言——皇后设计陷害朱庶人,为了让太后和皇上彻底反目,好独掌后宫大权。

    不过几日后,人人私下口耳相传,声浪甚嚣尘上。

    也许是听到了风声,皇后娘娘下了道懿旨,凡那日在场的宫人因当差不力,统统二十大板。

    汪保这个大太监也没能逃脱,愣是趴在条凳上结结实实挨了顿板子。

    他不敢怒也不敢言,皇上在面前受了伤,没要了他老命就算格外开恩了。

    挨完板子,还要一瘸一拐地去寿康宫监视行刑呐。

    太后听皇后要处罚自己宫里人,当然不乐意,奈何人家指了队侍卫来,领头的正是皇后铁杆拥护者——杨广。

    颇有软的不行来硬的之意。

    汪保也在旁边不阴不阳道,“太后娘娘容禀,处罚的懿旨虽是皇后下的,但皇上就在旁边,并未出言阻拦。”

    也就是,皇上是同意的。

    那天“失手”砸伤了儿子,经王贵妃点拨,当务之急是尽快和皇上修好关系,是以太后哼哼几声,转身去了佛堂。

    一副眼不见心不烦,随你们折腾的样子。

    手下那些宫人可傻了眼。

    王贵妃深深叹息一声,将汪保悄悄拉到一边,“汪公公,太后用惯这些人了,一日离不得,好歹留些情面。”

    着,塞给他一个荷包。

    汪保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躬身道,“娘娘,您是王家的人,王家和高首辅渊源颇深……”

    王贵妃目光霍地一闪,敛了笑问道,“后宫不问前朝政事,不结交朝廷官员,汪公公何意出此言?”

    “您不用如此提防,老奴与高首辅有几分交情,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给娘娘提个醒儿——皇后已知晓您在皇上面前的那些话了。”

    王贵妃不屑道,“所以她才急着发作这些宫人,妄图堵住悠悠之口?简直是不自招。”

    汪保呵呵笑着,“娘娘,老奴刚才了,皇后下懿旨的时候,皇上就在旁边。”

    王贵妃猛然明白过来,听着殿外凄厉的风声,整个人像浸在冰水里一样,浑身冰凉。

    她没进宫之前就知道皇上宠爱皇后,可没料想竟宠到这般地步!

    朱庶人字条一事,如此巨大的漏洞,他竟视而不见。

    王贵妃可以肯定,那字条必定是皇后做的手脚,且皇上并不知情。

    虽这样做让朱庶人彻底丧失了重获自由的机会,从结果来,对皇上是有利的。

    但皇后是瞒着皇上做的,引着皇上达到自己的目的,这难道不是把皇上玩弄于股掌之间?

    历朝历代无论哪个皇帝,最忌讳的便是“欺君”,纵然再亲密的关系,一旦出现欺瞒,定然产生裂痕。

    怎么到了当今这里,反而不灵了?

    难道皇上是故作信任,隐忍不发?可皇后娘家无权无势,他有什么要隐忍的?

    直到回到昭阳殿,王贵妃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枯坐半天,王贵妃猛然脑海中一亮,“是了,制衡!”

    她兴奋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来回在屋里踱步,“皇上要压制朝堂各方势力,后宫要靠皇后牵制本宫和丽嫔,监视林嫔,所以这个时候不能动她。”

    所以皇上才如此宠爱出身低下的皇后。

    都是表现给外人看的,若他日皇上独揽大权,再无掣肘,那这事就成了他心头一根刺!

    想通了这些,王贵妃顿觉浑身上下一派轻松。

    既然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就不能与皇后对着干。

    自己要委曲求全,皇后越嚣张跋扈越好,积少成多,终有一日,皇上会忍受不了,定会废后!

    王贵妃调整了自己的策略,想着怎样才能再给皇后制造点儿出格的机会。

    却在此时,听门外内侍传声,皇后有令,传王贵妃到凤仪宫侍疾。

    皇后不爱见后宫妃嫔,是以免了她们的请安,王贵妃还是头一次踏进凤仪宫。

    宫人引着她穿过偏殿,一路到了花园子的暖阁里。

    除了御花园,皇宫内因防贼道刺客,例不栽树,大部分宫殿里都是光秃秃的,看上去毫无生气。

    惟凤仪宫不同,皇上给皇后修了园子,为了冬季也能看到花草,特地用玻璃瓦搭了偌大的暖房出来。

    常青藤和蔷薇藤蔓交织,搭成花洞花篱,更有各种奇花异草,怪石假山,凉亭青竹,布置得错落有致,景致摇人心扉。

    沿着中间细石甬道,出了月洞门,就到了暖阁。

    没有特别名贵的摆设,却是日常生活的气息。

    皇后靠在美人榻上,王贵妃忙见礼请安。

    万碧目光幽幽地上下量王贵妃。

    这是一个百年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子,气度风华极其出众,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可惜,遇到了自己!

    万碧笑道,“皇上和太后起了冲突,受了伤,王贵妃居功甚伟。”

    王贵妃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皇后身后的八宝玻璃屏风。

    那后面隐约传来药香。

    王贵妃猜皇上一定在里面,遂不卑不亢道,“皇后谬赞,应是您的功劳才是。”

    “贵妃果然大家出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万碧讥讽道,“这手祸水东引玩得真是纯熟。”

    她脸色骤变,冷然道,“王贵妃,你在皇上面前污蔑本宫陷害朱庶人,可有此事?”

    早已料到皇后会发难,王贵妃心中并不惊慌,然面上却是极度的惊愕,“皇后冤枉臣妾了。”

    “臣妾当时和皇上的是此事存疑,应仔细审查后再定论。”

    “皇姐和皇后的姐夫都被牵扯进来,这是不争的事实,臣妾只是就事论事,绝无污蔑皇后之意。”

    “臣妾明白皇后是因听到宫内流言而恼怒,可正因如此,更要将字条夹带之事查个一清二楚,以正视听。”

    “臣妾也知皇后对皇上用情至深,自然看我等妃嫔不顺眼,此乃女子真性情,虽无可厚非,但不能因此就胡乱给臣妾安插罪名!”

    若不是二人立场相对,万碧真想拍手大赞,想不到面上文文静静一个人,口齿竟如此伶俐,含沙射影几句话,不但给自己定了罪名,还落了个“妒”字。

    万碧笑道,“本宫叫你来,不是和你嘴仗的。”

    王贵妃也含笑,“也肯定不是侍疾,臣妾想,皇后不会让臣妾见到皇上。”

    “没错!”万碧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本宫是要罚你——贵妃王氏,搬弄是非,蛊惑圣心,离间帝后,罚跪四个时辰。汪保!”

    “在。”

    “派人去宫门口盯着,不到时辰不准起。”

    汪保低低应了一声,略等了片刻,听里间未传来声响,才对王贵妃做了请的手势,“贵妃娘娘,请吧。”

    长篇大论,抵不过皇后轻飘飘一句,即便王贵妃城府再深,面上也绷不住了。

    她立起身,冷冷道,“人算不如天算,皇后算计得好,但天算之权在皇上那里!”

    万碧闻言有些惊讶,“原来你知道啊,本宫还当……”

    她捂嘴一笑,目含捉狭,“你们个个把皇上当软柿子捏呢!”

    凤仪宫前,不知是不是宫人的疏忽,唯独宫门前的积雪没有扫。

    王贵妃跪了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连垫子也没有,她是直接跪在雪地里。

    膝下早就是一片雪水,寒气透过湿透的袄裙,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冰冷刺骨,她头一次真实感受到这四个字的威力。

    宝晴见势不妙,撒腿跑去寿康宫搬救兵,但她额头都磕出了血,太后就是不肯来。

    王贵妃苦笑,这回真是自损八百!

    有没有杀敌一千?王贵妃迷迷糊糊想着,应是有吧,自己话到那份儿上了,难道皇上还不起疑心?

    “扑通”一声,她栽倒在旁边的雪堆里。

    王贵妃再次醒来,已躺在昭阳殿的暖炕上,旁边的宝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她安慰,“无事,本宫到底给皇上心中栽下一根刺,得偿所愿。”

    宝晴哭道,“奴婢伤心的是,偌大的皇宫,没人肯为您一句话,太后装糊涂,林嫔也装哑巴,您可是帮过她!”

    正着,宫女来报,林嫔身边的田果儿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