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秋日阴冷。
水牢里的滋味更加不好受。
阵阵寒气仿佛肉眼可见地自水中冒出来, 向四周溢去。
受困于此地数年的男人终于罕见地清醒了过来。
黑色的长发漫在水中,毫不留情地遮挡了他苍白的脸。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
久违的, 在这永无光亮之日竟然赫然出现了一道光。
封闭了不知多久的大门重新被开了。
南弦没有睁开双眸去看, 但他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曾经的挚友, 道不同,走的路便不同, 他们的终点自然也不在一处。
清脆的水声“滴答”作响。
一道白衣的身影翩然而至。
“……你来了。”南弦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水牢的最低端响起。
顾枫慢慢走到南弦面前, 阻拦在他们之间的是水牢阴冷的水。
静默了几秒后,顾枫才终于开了口:“季云杉被抓了。”
“……”
“现在在上元宗的水牢。”
沉在水中的锁链忽然动了动。
“为什么?”
顾枫神色淡淡,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他为了给文逸仙子报仇, 得罪了紫菱山庄, 摄魂钩被雇来抓他。我猜测是摄魂钩告诉了他——你没有死的事。”
“所以他明知自己正在被追捕,仍然闯到了引剑门找我。”
是了, 当初南弦被关押,顾枫是知晓一切的人,也是当时季云杉最信任之人。
顾枫告诉他,南弦已死,魂飞魄散, 惟愿他好。
季云杉便从此开始了苟延残喘的逃亡生涯。
他可以活,也可以死, 而既然南弦希望他活,他便可以活下去。
可是当他知道这一切也许只是个谎言,他怎么能够忍受?
那些仙门正道恨南弦入骨,这些年南弦必然不会好过。
季云杉每每想到这一点, 便难以自已。
世人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竟然只身一人闯到了引剑门,却不知道这一闯如果能换回一个真相的话,那将远比活下去更让他觉得重要。
“顾枫。”南弦轻唤了对方的名字。
“曾经我也做过许多错事。但若重来一回,我也定不会后悔当日的抉择。该杀的,终究是要杀的;而该死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顾枫未应声,只是安静听着。
“……我活不了多久了。”南弦的声音竟难得透出了一丝虚弱。
“唯有托你,尽力保住季云杉。”
“我南弦,欠你一个恩情。”可惜,怕是再没机会还了。
……
水牢内水声依旧,沉重的大门又一次被关闭。
等候在门外的是灵归宗大弟子谢子怀。
“南弦……”
饶是顾枫这般清冷的性子,也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魂飞魄散。”
上元宗。
夜色如墨。
独自呆在房间内的祁萧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心不静的时候,便可画符。
这是他时候师父曾教给他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长大了,他无论如何画符,不仅不能使自己平静,反而会掀起新的涟漪。
眼前总是浮现南方握着毛笔在桌前笨拙地画符的情景。
不知道他收到了千里符了没?为何还没有回信?
他教了他那么久,总不能出来几天就全还给他了。
心里这般想着,忽然房门被敲响了。
“二师兄!”
“进来。”
来人是他颇为信赖的一位师弟。
“二师兄,水牢那边来新人了!”
“新人?”祁萧重复了一声,立马变了脸色。
……季云杉!
暂时送走了这位师弟,祁萧一个人独坐房中,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出于己愿,他是想帮季云杉的,但眼下形势实在危急,他一人根本不可能阻拦大局。
更何况他终究是上元宗的二弟子,若是明着为季云杉奔走,牵连必然甚广。
为今之计还是应先和顾枫碰头。他一直和灵归宗那边有联系,想必比他要更先知道此事的情况才对。
想到这里,祁萧取出了一张千里符。
符送走后不久,祁萧便出门往水牢那边去探探情况。
而这张千里符的使命才刚刚开始,便被人截获了。
秦深原本在外面忙季云杉收押的事,没成想竟有了意外之喜——
这祁萧又往外送信了。
齐诺之帮着他从吴长老那边取过来了。
此事还真是要多谢吴长老配合,若没有修为高深的长老配合,祁萧的千里符哪里能神不知鬼不觉……
“秦深。”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那人对他发出了苍老深沉的呼唤。
“……!”秦深猛的反应了过来对方是谁,“师父?!”
尽管夜色已深,但是并不能阻止秦深看清师父的面容。
他不仅能看清,还能看出来师父神色清明,一点没有先前的倦容了。
“师父……”秦深挤出笑容问道,“这么晚了,您怎么不休息?”
上元宗掌门人注视着自己的大徒弟,目光中难掩失望。
“看看你和吴长老干的好事,我哪里还能睡得着?”
“我和吴长老……?”秦深下意识地伪装起自己。
上元宗掌门人长袖一挥,秦深怀中藏匿的符信便被掀了出来。
“萧儿,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随着掌门人的话音刚落,自他身后出现了熟悉的黑色身影——那是祁萧。
祁萧接过从秦深那里发现的符信,定睛一看,竟然是他刚发出去不久的千里符!
“你劫我的符信?”祁萧有点不敢置信。
同为仙门正宗,修士们向来最忌讳劫人千里符。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修士绝不会轻易动这心思。
因为这手段未免过于低劣,远不如真刀真枪地比试一番来得好。
更何况他俩本就是同一门派的师兄弟!
他的千里符的威力他自然知晓,寻常人就算想拦截也不可能办得到,谁能想到秦深竟然连同吴长老做这种事?!
“秦深,你太让我失望了。”掌门人不禁叹了一句。
他看着祁萧的面色,知道今日这事是不可能罢休了。
从前祁萧虽然心高气傲,但对待门里人向来谦让。和秦深之争,也多是秦深主动挑起,后来祁萧干脆离开门派,到外面历练了一阵,最近才好不容易回来。
“师父,这都是误会!这符信……我也是刚刚捡到的!”秦深不得不开始为自己辩驳。
“我亲眼看着齐诺之给你送来的,吴长老已经招了,你到这时候了还要骗我?”
“什么……?”秦深没想到师父竟然已经查他至此。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今后你要如何与萧儿共处?!”掌门人恨铁不成钢。
秦深听了这话,胸口也像堵了块石头一般,一时间气血翻涌,竟是不吐不快:“共处?我为什么要和他共处?师父你有他不就够了!”
“从到大,什么都是他最好,你看过我几眼?!门内师弟一个个都捧着他,我这个大师兄当得有何颜面?!”
“你做上元宗的大徒弟,难道就是为了个颜面!”掌门人厉声喝道,“我当初选你做大弟子,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捧着个颜面吗!”
“今日参试队伍被异兽袭击,你可知那异兽是哪里来的?”掌门人指着秦深道,“是你和吴长老在山下干了好事,欠下的烂账!现在人家豁出去来找上元宗报仇来了!”
秦深闻言如同当头棒喝,不禁怔在了原地。
“我生病这段时日,本想依靠你管好门派,可是你成天在忙着做什么?勾心斗角!若非如此,我怎会逼着萧儿回来!”
祁萧见师父动气已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秦深,我敬你是我的师兄,所以才一再忍让。这么多年,你做你的大徒弟,我做我的二徒弟,这局面,不是我无能致之,而是我无心改之。但若你触碰了我的底线,我必然不会轻易罢休!”祁萧目光坚定,即便当着师父的面,他这话依然敢。
掌门人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秦深,你自去改悔!不改悔,休要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要秦深去闭门思过了。
秦深心中愤恨,却无力与师父和祁萧抗争,只能认栽。他自是能屈能伸,今日过了,将来必然还能卷土重来。
“大师兄,你……”跟在掌门身边的两个弟子上前过来。
“别碰我!我会自己走。”秦深憋闷至极,拂袖而去。
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了祁萧和掌门二人。
祁萧看了看握在手中的符信,忽然想起之前写字时的情景。南方一直没有回信,莫非……上次的信也被劫走了?
祁萧的脑袋里思绪翻涌,他想办法先把师父哄回了房间。
路上,师父告知了他季云杉收押在水牢的事。
事情来得突然,三大仙门也是刚决定要押在上元宗的。
“三天后,三大仙门要举办审判大会。”掌门人知道自己二徒弟和季云杉的主人南弦有些情谊,其中更少不了当初文逸仙子的事情。
“唉。”掌门一声叹息,这叹息中满是无奈,甚至还有几分悔恨。
“当年的事……”掌门刚开了个话头,便止住了。
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祁萧知道师父有他的无奈,只有身在其位,才可能真正体会到那时的感受。
他理解,所以才会想用他自己的方法来帮助季云杉。
师徒二人的话最终还是没能继续下去。
祁萧离开师父房间的时候,天都要亮了。
望着如同鱼肚白似的的天空,祁萧驻足了好一会儿。
不过很快他便被人唤回了注意力。
“二师兄!”
祁萧转头一看,原来是章同。
“你来找师父?师父刚歇下了。”祁萧问道。
“不,我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