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竟有如此丑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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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躺着的日子, 莫春风简直度日如年, 是的,这床上的男子,便是从悬崖上摔落的莫春风,本已是必死无疑, 却不防被崖边的树木刮了个七零八落。

    虽然外伤累累,好歹保住了性命。

    从桃的描述中,莫春风得知这竹屋是一代神医缪松的栖身之所, 这老头脾气古怪, 医术极精,是不轻易收徒弟,一辈子收一对童年童女就行, 不, 是金童玉女就行。

    所以, 李唐和桃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桃是他下山游历时捡回来的,无父无母,李唐却大有来头, 听也是名门子弟,平时看他就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虽然话不太多, 却句句能把人噎死。

    缪松, 莫春风仔细回味这个名字,缪竹,缪松, 估计他去找的哥哥,就是缪竹吧。

    天下只闻神医姓缪,却不知原来姓缪的神医有两个。

    他此刻只盼望自己赶紧好起来,不知道那天崖上到底会是什么情形,也不能过多追问桃李唐,宫南枝是否被囚禁,这都是一个谜。

    自己必须赶紧好起来,她在等着自己,一想到这,自己心里便总是满腔热血,无处挥洒。

    莫春风每天都好好吃饭,跟桃各种调侃,脸上的肉在不断褪去,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见新肉层层剥离开来的声音,疼痛难忍。

    锥心刺骨,重获新生。

    这日里,桃上山去采药,李唐依旧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去捣药,莫春风安静的站在房中,此时他已经能够下床了。

    他推开窗户,外面已然一片萧条,只剩下竹屋这里翠绿盎然,远处的山上蜿蜒曲折,溪水欢快地流淌下来,清澈见底。

    突然,他身子猛地摇晃,李唐莫名的看他一眼,莫春风面上因裹着层层纱布,看不出丝毫情绪。

    可他双手死死抓着一旁的木栏杆,碎木屑被抠进了指甲里,刚刚长好的新肉崩裂开来。

    宫南枝外面着一件粉色披风,帽子外沿一圈白色的绒毛,身旁那人唯恐她踩踏不稳,右手一直心的搀扶。

    画面如此和谐,二人这样般配。

    他远远望着二人,心中跌宕起伏了无数次,终究没有转身。

    宫南枝略有些无神,眸光注视到这间竹屋,眼睛却突然闪出亮光,只消片刻,转瞬即逝。

    无比冷漠,如此黯然。

    “世上竟有如此丑陋之人,我们走吧。”宫南枝像在喃喃自语,又像特意给一旁的人听。

    夜月笙却是喜得面上难掩的兴奋,他连声道,“你终于肯开口话了,好,好,段飞,不往下走了,回去,回你的府邸。”

    段飞回头量了一下竹屋中那个缠的满脸纱布的男人,却也没在多疑,跟在二人后面走远了。

    千山万水的距离,恐怕比不过此时莫春风心底的腊月霜雪,冷风戚戚,两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对视,他盼望她能够将自己认出,又害怕她此时将自己认出。

    心底万分忐忑,无比惆怅,太过自卑。

    当他听到她嘴里出那么好听的声音,那么残忍的语句,一座雪山就这样在心底崩塌了,这些日子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坚持,就这样溃不成军。

    李唐看出他的异样,冷冷地道,“师傅你不能吹太久冷风,要不然长好的新肉都白费了,这钻心剥皮之痛你还得再来一遍。”

    罢,起身去关了窗户。

    莫春风侧过身子,“我现在有多丑?”

    李唐咧咧嘴,“就像她的那样,你又不是没听到。”

    他笑笑,果然,可是,旁人认不得,你为什么也没能认出我来?南枝,情深缘浅,你可知道此刻我的心,碎的如此彻底。

    夜下冷灯,昏黄幽暗。

    宫南枝遣退了婢女,又仔细听了外面的动静,偶尔有几声犬吠,守夜的侍卫来回走动着。

    她将外屋的蜡烛挪到床前方桌之上,心下无限欢喜,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

    只那一眼,她便能确定,那是她的莫三,那双眼睛,就算中间有再多的遮挡,自己也能准确无误的寻到,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她坐下,复又站起,站在窗前听了半晌,又坐下,无人能察觉她盈满脸庞的笑意,坐了许久,又腾地站了起来,来回在屋内踱步。

    末了,她弯起嘴角,拿起纸笔,心的写了起来。

    “吾思三思,终不免喜极而泣,那日见你生机盎然屹立于竹屋,心中再三感谢观世音菩萨,如你归去,我定当生死相随。莫三,等我。若我有幸逃离段府,当立刻与你汇合,永不相弃。”

    写完轻轻卷了起来,塞到衣服里。

    清早婢女进去收拾碗筷的时候,宫南枝对她道,“那些日子的伤口渐渐长好,总不免有些疼痒,你吩咐一下,让上次来的大夫再过来替我瞧瞧,最好午时之前就能过来。”

    婢女听她开口,先是一惊,待反应过来忙答了句,“好的宫姐,还有其他吩咐吗?”

    宫南枝挑眉望她,“暂且没有,你速速去吧,别耽误了事。”

    婢女走后替她贴心的关上房门,宫南枝松了口气。

    段飞向来心思缜密,回了南国更是狡诈难测,这婢女去请大夫估计还得先去段飞那边禀报再三。

    “她没别的什么了吗?”段飞看着一旁婢女,眉头微微皱起,新皇将她藏在府上,多么让人惶恐,这更容不得半点闪失。

    真想不通,之前在北朝明明殿下对她无心搭理,退避三丈还得有余,怎么回了南国一切都变了呢,死皮赖脸跟着殿下的她居然一点都不年纪往日旧情,冷脸相对,殿下缺像喝了迷魂汤,虽然平日里不多提起,但是相处久了,自己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却是,真的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了。

    “没有,她只让大夫过来瞧瞧伤口,是疼痒无比。”婢女老实回道。

    “还是去请王大夫,仔细盯好了,出了纰漏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段飞的平常,语气却阴冷骇人。

    “是。”婢女了个冷颤,退下后,一路跑去请了大夫。

    胡须花白的大夫不经意抬眼看看那佳人,她正半靠在榻上,碧色的簪子上面流珠翠闪,晃得自己有些分神。

    欲还休的眉眼间妩媚众生,她轻声问,“大夫,我这伤口总是痒,怕不会留疤吧?”

    王大夫撤回搭在她腕上的手,起身答话,“姐过虑了,这伤口因着新肉长出,又加上冬日里天干风冷,更容易疼痒,老夫给姐配上一副膏药,每日早晚涂抹,另外可吩咐厨房,炖上乳鸽汤来伴随正餐食用,效果大好。”

    宫南枝嘴角轻轻翘起,右手拂了拂左手腕上的衣服,漫不经心的道,“如此,有劳大夫了。”

    趁他写方子的空隙,宫南枝道,“你可听过缪神医?”

    王大夫明显一愣,面上彷徨,“自然晓得,他日若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老夫也不枉这些年沉心医道了。”

    “真是巧了,今日看大夫行为举止颇有大家风范,祖上曾有幸得缪神医庇护,是以一直有着走动,若是大夫你不嫌麻烦,可替我带封信给他,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尽情切磋。”宫南枝转过身,看似不经意,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

    王大夫却是早已激动不已,伸手作揖,“老夫愿意成人之美。”

    宫南枝将一封书信递与他,暗中嘱咐道,“万不可让旁人知晓,缪神医最怕麻烦。”

    王大夫出门的脚步都不自觉轻松起来,面上也是喜不自禁,刚走到前门侧院,就被两人拦了下来。

    “王大夫辛苦了,宫姐可有大碍?”段飞先是一番客套,眼睛却上下量着他。

    “无妨,姐只要按时涂用膏药,饮食上再搭配乳鸽汤即可,大人不必过忧。”

    “那便好,姐可有吩咐?专门与王大夫的,或是,有什么信物需要你带出府去?”段飞握剑的手紧了紧。

    “这,这......”王大夫吓得出了满头汗水,手便无意识擦在衣服上。

    “恩?那便是有了,拿出来,你可以先行回去了。”段飞上前一步,王大夫叹息一声,将怀中的信取了出来,交到他手上,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可惜,可惜,不能亲眼看看那缪神医,真是太可惜了!

    段飞看着那上了蜡封的信件,心想,果然有猫腻,宫南枝你什么时候动起这种心思。

    这是南国,不是她随心所欲的北朝,没有那么多庇护她的人。

    段飞府中单独辟出一间书房,作夜月笙下榻之地。

    他将那封信件放在桌上,“这是她白日里想要王大夫带出去的信件,是给缪神医的信,我还没来得及看,皇上,你看.......”

    夜月笙映着烛光,对着信看了几遍,薄薄的一层纸,却始终没有开。

    他叹了口气,明黄的灯光下愈发显得面若冠玉,翩然若仙,“段飞,除了这些信件,以后她做什么都不要委屈了,你让厨房这几日采买些鸽子,每日午时炖好汤给她端去,等她什么时候不想喝了,再去掉这味菜。”

    “你可知她何时被缪竹收归门下的,他肯将玉露丸那样名贵的药材送给她,想必缪竹是极为看重她的。”想起山洞遇险,她就那样堂而皇之拿出玉露丸给自己解毒,丝毫没有一点舍不得,一丝惋惜,夜月笙嘴角不禁微微抿起,面上也和善了不少。

    终究还是在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