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将好感刷成负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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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若茜向某上线听外面怎么来了那么多记者,某上线位置不够高,含混道:“大概是公司安排的记者招待会。”

    乔若茜不满:“专访是一对一,刘老师不会是看不起我们刊物吧?”

    某刊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女性刊物,某上线不敢开罪,忙道:“记者会不一定是刘老师出面,今天来了好几位领导,我帮您去问问。”

    乔若茜无意干等,互动环节随时可能结束,必须抢在如狼似虎的同行前面。于是连李晓蔓都不等了,敲了一下格子间的门:“一会你去占第一排的中心位置。”

    走出洗手间,无巧不巧撞上反传销斗士于莉筒子。于记者一身义工扮,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求互通有无!”

    乔若茜真诚道:“据会议室掉下大量钻石,赶紧去拣!”

    于莉“呸”了声,她是刚发现不对劲,既然从某同行处问不出名堂,那就去问上线,一层层往上找,总能找到将大帮记者招来的“领导”。

    却李晓蔓上完厕所走进会议室,看到所有的椅子都靠边叠放,空出位置做大型互动。

    这是全体互动,义工们正拉着一些不大好意思的听众参与进去。她担心被拖进队伍,飞快蹬下,挪到椅子的阴影中。才喘口气,阴影的作用消失——灯光全灭,忧伤的抒情曲回旋,伴着刘姐催眠般的煽情声音:“大家把手牵起来,在黑暗中牵起你旁边的手……让我们牵起手……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是爱的力量,爱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让我们互相支撑,走过风雨走过坎坷……在我们的身后站着我们的亲人。我们大了,父母老了,母亲头上长出了白发。孩子要上学,我们总不能连孩子的学杂费都交不起,总不能在父母老的不能动时,连为老人卖几斤水果的钱都没有……”

    哭泣声响成一片,李晓蔓无动于衷,她年方十七,孩子太遥远。至于父母,骂是家常便饭,对她惟一的好大概只有让她读了几年书,还是因为时代不同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姑娘出嫁时彩礼少,反正读村不用花钱。就这样,她也只读到三年级。至于爹妈将她卖给一个好主人,要感谢的不是父母,而是买下她的张老师。父母才不在乎买主是谁,谁给钱都行。而且卖她并不是家里遇到过不去的坎,只因她是女孩子,迟卖早卖都是卖。

    以为早已消散的怨气涌上心头。当年张老师买下她,没转户口,因为农村户口迁到县城很困难。中考结束,她的成绩能上护校,迁户口顺理成章,张老师托人带话给李家,父母要钱!

    一个女儿卖了一次又卖,把张老师气坏,找关系在镇派出所替她办下身份证。地方管理没那么严格,有关系,办身份证交了钱拍张照片就行,用不着找她的父母拿户口本。她读的是市护校县城分校,本县人有身份证就能上。

    如果没有张老师帮她办下的身份证,她无法跟着张姐南下。张老师是改变她命运的恩人,而她眼睁睁看着张老师被张姐气死,还为了自己不被父母再次卖掉巴结张姐。

    她觉得自己很坏很坏,一心巴着乔若茜,除了不满法定工作年龄难找工作,还因为不满十六周岁办的身份证只能管用五年,二十岁时她得回老家再办一次,乔若茜是厉害的记者,能帮到她。如果她一个人回去办身份证,很可能会有人向她的父母通风报信、将她绑了强行嫁人。警察不会管,穷乡僻壤买媳妇是习俗,警察是当地人,连拐卖外地妇女都帮遮掩。而强买的媳妇不管是不是本地的姑娘,都是捆在床上,要到生下孩子才会放出屋。

    恐惧涌起,她悄悄捏了下兜里的暂住证。广南经常查证,按规定身份证要随身带,而她出门通常只带暂住证,因为身份证太重要,怕偷摸荷包时被偷走。当初在黑心厂工作,身份证也是留在出租屋,有张姐的面子,她的身份证不用押在厂里。

    想着这些事,她觉得张姐虽然害死了张老师,对她还是有恩的。张姐却是因为她骂某保安,冤枉被捅死!扫把星啊,茜姐会不会也被自己害死?

    满心罪恶感几近将她压垮,不知不觉将头埋在膝盖上、瑟瑟发抖。

    当音乐转成轻快的抒情曲,她惊觉自己竟泪流满面,不期想起张姐过的话:“传销课是设计好的,针对人性的弱点设计,只要是人都会掉眼泪。”

    她胡乱擦去泪水,愧疚压到角落,“人不为己天殊地灭”,就是要巴着茜姐,茜姐命硬才不会被克死。相反,自己救过茜姐,和某保安干架是为了救茜姐……

    正此时地灯亮起,瞪着两眼的她,注意到眼前有双穿着女式藤编鞋的脚,依稀眼熟。沿着穿鞋的脚往上望,七分裤、浅花衫……壁灯、顶灯渐亮,她对上两只戏谑的眼睛。

    李筒子讪讪站起身:“茜姐厉害,怎么找到我的?能夜视?”

    乔若茜失笑:“对,我有特异功能!你啊,蹲下时我就在旁边!这种环境,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被贩毒分子戳一针染上毒瘾,这辈子就废了。”

    李晓蔓毛骨悚然,下意识将决定自己命运的某记者护身后。

    乔若茜偷乐,其实传销公司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课堂听众再怎么杂乱,不可能混进身带毒~品的毒贩。她那么是不满李晓蔓听课听到哭,狠狠吓唬,将好感刷成负数!

    某记者自认已经达成目的,亲热地牵起助理的手,沿着椅墙往前走。

    李晓蔓紧张依旧,将她护在里面,一边甩动手袋不许人靠近,搞的好些人看蛇精病似的看她们。好在这会课程进入了疯狂销售环节,随着刘老师和主持人唱双簧的声嘶力竭,现场再掀热潮,没人继续围观她们。

    两人走到一半时,遇上椅墙间的空隙。乔若茜看前面人头涌涌,索性携助理钻进空隙,附耳告诉她发生特殊情况。

    会场喧嚣声时起,李晓蔓听的半清不楚,只觉得耳朵被热气吹的痒痒,不期联想起先前排队上厕所时被人骂成“蕾丝”,莫名认为没什么不好。旋即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暗衬可不敢乱想,茜姐只是不婚,人家有男朋友,如果发现自己有那种心思,分分钟被炒鱿鱼。

    认为杜、乔是一对的人不少,同行们常拿这事笑。乔若茜还会否认,杜慎行从不解释,他需要挡箭牌。

    乔若茜没估错,杜筒子真的是同性恋,天生的,对异性无感。他很有良心地不想搞个同妻、好吧,与良心无关,是国内歧视同性恋,一旦暴露会影响他的工作。这种事瞒得住别人瞒不住妻,他不愿自己的生活被搅成一团乱麻,有个“坚持独身的女朋友”多省事。

    当然这事他不会告诉好搭档,乔若茜可不是省油的灯,没准产生以他为突破口、采访国内同性恋群体的念头。

    此刻他正踩着摩托飞奔而来——先前乔若茜站在窗前往外看,没注意到某实习记者,当时对方正低着头通过镜头扫视她这边,赶巧看到乔某惊鸿一现。该同学即将毕业,以后的工作单位就是实习的某报社,跟着的前辈姓杜,立即电话汇报。杜慎行怀疑乔若茜挖到深层料,迅速结束手头采访跑来,琢磨或许可以再次合作,又觉得自己很吃亏,近段时间一直追某题材的是他,而乔若茜借着关系网大捞广告,分给他的好处却有限之极。

    酒店这头,刘姐的课程终于在一片狂热中结束。

    散场的人流往外走,义工们飞快将会议室中的椅子摆好。李晓蔓受命占据第一排中心位置,乔若茜趁人不备将录音机塞到音箱边,然后发现于莉在另一边干同样的勾当。

    乔、于隔着距离相视一笑,各拖一张椅子靠边坐,守护录音机。

    这时台上摆好了长条桌,又放上茶杯话筒及五张姓名牌,刘姐的姓名牌在正中。

    又片刻,欢迎曲响,几十个记者呼啦啦入场。五位某公司的“领导”没摆架子,先一步就位,起立鼓掌欢迎。

    乔若茜量刘姐,暗道是位“百变丽人”啊,没进娱乐圈可惜了!瞧,就这么一会功夫便从浓妆艳抹的“宫妃”变成素面朝天,身上一样饰品都没有,身穿淡青色西服职业装,面现疲惫眼带黑圈,显露三十出头的真实年龄,但无损她上佳的姿色,浅浅的强笑演绎什么叫柔弱又坚强。

    这种本事是搞传销后才练出来的?乔若茜有点怀疑,从刘姐自己提供的资料看,刘家可不简单,堪称一门极品,独独她出污泥而不染?

    省电视台是本省最强势媒体,直接一人扛摄像机、一人抓话筒杀上讲台,台下还有一台远距离摄像机。其他记者被义工们拦在台下,主持人安抚省台只采访十分钟。

    这十分钟完全是省电视台的,音箱里没传出丁点声音。因隔着距离,谁也不知道他们采访到什么,乔若茜只看到刘姐垂泪,话的主要是她左右的一男一女。

    采访完,省电视台的霸王们也不走,强横地占据台下第一排中心位置。

    可怜李晓蔓空有一把力气,愣是被凶恶的记者们挤去了第三排。也不能怪她差劲,今天来的这帮家伙厉害角色太多,市电台自以为应排第二位,没捞到!

    这一时期纸媒还是很强势的,于莉所在的那家报社的要闻版记者第一个拿到(抢到)话筒。

    他站起身用话筒问,谁都能听见,那架势活像审问:“刘女士,你丈夫涉嫌强X未成年女孩,今晚七点多被警方逮捕。警方不会不通知你,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地继续上课?是不是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