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见识非常课堂
于莉满嘴跑马,乔若茜耳朵受罪,起来她也是独身主义者,但这么选择主要是因为自身性格,没有太强烈的性别恨,所以平日并不会时时高举独身旗帜,要知道婚姻家庭是主流,逆主流而行还公开非议讨不了好。不过她也不想得罪于莉,这丫头回家她的好话不管用,句坏话肯定顶用,当下瞄着空档将话题传到传销上。
于莉立即环顾左右而言它,在她看来乔若茜是另一家报社的,百分百竞争关系,谁知乔某会不会起念和她搞同一题材?
乔若茜顺着她的话哈哈,颇有些羡慕嫉妒恨,这丫头热血、正义尤在,还有家里罩着。话回来,有家里罩着意味着限制,选择范围没她这么大。
一时于莉起身告辞,悄语:“我不是以记者身份去听课。”
乔若茜颔首表示有数,笑言:“你先忙,我们到开课才去。”
乔记者到做到,七点一刻才领着助理上楼。
会议室门外挂着讲课老师刘姐的半身照,和资料上活似白莲花的照片不同,庄端美丽知性,一看就是事业型女性。
会议室的门里门外站着两长列身穿闪亮礼服的靓女俊男,拍着节奏分明的掌声欢迎听众,时不时来一个整齐的九十度深鞠躬。
根据惯例,这些人不会是雇来的礼仪队,也不会全是传销公司的员工——传销公司正式成员一定是买了产品的,未见得能从中选出这么整齐的迎宾队。靓女俊男们大多是从听过课的学员中选出来的,传销课洗脑功能强大,掏不钱的人也心生向往,愿做义工的比比皆是。
闲言不述。乔、李走进会议室,里面已座无虚席。所幸李晓蔓拎着专业相机,一位义工问她们是不是记者,然后请她们稍候。
片刻功夫,一位穿西服领带的中年男人赶来,众义工齐齐鞠躬高喊“领导”。
“领导”是下线对上线的称呼,男人热情地向记者筒子问好,亲自领着乔、李去贵宾席就座。
乔若茜边走边瞄前方的大屏幕,上面播放的是传销成功人士ABC环球豪华旅行,以及主讲老师刘姐与下线们在一块玩乐的趣味短片、万人宣誓场面等,处处彰显这一时期传销的火爆。
“贵宾席”即第一排,入座率尚不足半,前面摆着长条桌,桌上搁着茶水和姓名牌,记者六位,没有于莉。记者之一是乔若茜的熟人,滔滔向某“领导”吹嘘乔记者的丰功伟绩,她是毁人必死、捧人成神的大手笔。
李晓蔓知道茜姐不简单,却没想到是如此翻江倒海的人物,张着嘴满脸崇拜。
乔若茜十分谦虚,声称:“我今天是来学习的,刘姐自强不息令人敬佩,她值得我们所有人追随学习。我已经不做负~面报道,企业不容易,企业是社会的支柱。上个月我就到了广南商报,商报的职责是为企业保驾护航,贵公司解决大量就业BLaBLa……”
记者们跟着交口称赞,某仁兄还新近买了该公司化妆品,老婆老妈用了都叫好,坚定了他兼职做“大家庭”一员的决心。某“领导”一脸感动,与他紧紧拥抱,好似失散多年的骨肉兄弟。
乔若茜暗吐槽,真是哪一行都有奇葩,传销这种肯定要出问题的行业,也有记者坚信会长盛不衰,真心诚意追捧。得,祸及子孙后代的污染型企业,还不是一样有人捧。
乱捧的寒暄没能持续多久,音乐突变,主持人上场,掌声大起。
掌声中第一排迅速被穿西服的上线们填满,没来的贵宾姓名牌由义工们悄悄收走。
主持人负责热场,但闻掌声一阵比一阵激烈,所有人双手举过头顶狂拍。
李晓蔓负责拍照,这会灯光还没暗下来,得抓紧时机拍全场。第一排有乔若茜,她知道茜姐不爱上镜,调整角度想偏过,却发现茜姐不见了。
乔若茜溜去了人群中,会议室座位不够,好些人站着,正好方便她隐藏。
她是去变装。为什么一直留半长发?因为这种长度最容易变换发型。换过发型,她将长及脚裸的裙子一脱,里面是可以外穿的七分裤。手袋里有一条丝巾,往上身一披,上衣也变了。虽然现在是夏季,架不住广南服饰五花八门,在空调会议室披丝巾并不扎眼。她还能再变一次,裙子反过来是另一种颜色,衣服撕掉翻领和长袖,便是V型无袖T恤。
她换装并非要去干秘密勾当,是先前某熟人叫破她的身份,而以她的刀笔仇人不少,万事心为妙。为此她还化了个浓妆,把自己化的风尘味十足。
又片刻,今天的主角终于在一声又一声“刘老师”的呼喊中降重登场。
乔若茜默默给目标对象贴上“百变丽人”标签——这回即不是楚楚可怜型,也不是事业型,而是长裙曳地、额贴闪亮金泊、乌发高盘斜插金步摇的丽人,不像老师像个宫妃。声音倒平常,带点沙哑,或许是讲课太多造成的。
讲课,其实属演讲——属演讲中的一大分类“推销演讲”,大概国人对演讲不熟,于是对外“讲课”的旗号。【注】
刘姐的演讲水平还行,开场便声称不是推销产品,以几个笑话调动情绪,再一边讲故事一边带着全场做游戏。其中一个游戏是“有仇报仇”,乔若茜眼瞪瞪看到十几个姑娘扑向拍照的李晓蔓。人太多救不了,她只好向义工求告。义工安慰她不会有危险,那些姑娘是公司成员,都是高素质等等,她只得按捺不安等待。
几分钟后进入“有恩报恩”环节,姑娘们拥着衣衫不整李晓蔓走上台,先是跪谢刘老师的“引导之恩”,然后感谢李晓蔓令她们丢了“苦死苦活月薪仅几百块”的工作、走上了真正发财致富的康庄大道,真诚希望李晓蔓加入大家庭,一块发财。
李晓蔓挥拳高呼:“撑死胆大的饿死胆的!我文化低不会话,买!不管刘老师推不推销产品,我要买公司的化妆品!!!”言罢掏出一叠钱,气势如虹地拍在讲台上。
掌声狂起中又一帮人奔上讲台,李晓蔓则被姑娘们簇拥着去领化妆品。
十分钟后,乔若茜在会场后面与只抱着相机的助理相会。
李晓蔓低声解释:“做托。上次听课也来了这么一场,我身上没带钱。今天朱丹塞钱给我,也不知是真钞还是假~币。”
乔若茜扯了下她凌乱的衣衫:“喳,这种事我们管不了,无非变着花样卖产品,姜太公钓鱼愿意上钩。走,去洗厕间收拾一下。”
洗厕间在会议室外,但外头还有一道门。此门关上不算,还明晃晃加了道链子锁,因为两道门之间摆着销售产品,要防哄抢。另外传销课开场后不到散场,听众不许出去。
酒店的窗户多,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李晓蔓去洗厕间收拾时,乔若茜嫌闷,踱到窗边,掀开一道缝朝外望,不期看到长廊上有好些同行,大半带着照相机,还有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这架势是等着采访大新闻啊!
她正纳闷,有义工过来制止。她退后两步含笑道歉,转身走向洗手间——从同行们的站位和视线,目标八成是她所在的这个会议室,这么多同行准会有熟人,而她化着风尘味十足的妆,万一有人使坏让自己上电视亮相,丢脸丢大了,赶紧改头换面。
那一头,李晓蔓已收拾好自己,正排队上厕所。
人有三急,封闭式课堂挡不住某急,虽然会议室中正玩吸引听众的游戏,上厕所的队列也不算短。看到乔若茜过来,她忙招手:“你站我的位置,我不急。”
乔若茜摇头表示不需要,跑到洗手池边,很有将就精神地取了公用洗手液往脸上抹,一边琢磨同行们涌来是采访什么新闻,心想莫非这家公司出了大问题?一会先抢占有利地形!
十来分钟后轮到李晓蔓,差不改完妆的乔若茜身一闪,紧随其后进入格子间。
排队的群众严重不满,有人骂“什么素质”,有人哧笑“还素质,那是个卖的”,有人抱怨“垃圾都能来听课,凭白拉低档次”……
李晓蔓气恼又不敢造次,低声咕哝:“你们档次高,棺材本都往外掏,死了没处烧!”
乔若茜没搭腔,她忙着取出相机里用了大半的胶卷,再装上新胶卷、检查录音机和备用的傻瓜相机等。这是她的习惯,一旦发生非常动静又有条件,便不会当众取出胶卷。要知道并不是只有警察会没收胶卷,同行更可怕,她初入行时曾被人恶意毁坏过胶卷,相机都被砸过。
这么一整,她拖的时间长了些,有人砰砰捶门:“有完没完?把厕所当床?”
怪异地哄笑响起,伴骂声“原来是蕾丝”,“要波回家去”等等。
李晓蔓气得脸涨红,恶狠狠扬声:“没完!老娘艾滋病,有种把门踹开!”
某病威力无挡,外头蓦地一静。几分钟后乔若茜拎着手袋和相机出来,排队的人无影,只有一位穿着礼服、二十出头的漂亮女义工等在那儿。
姑娘满脸紧张地做了个手势:“您好,这边请。”
乔若茜恶趣味地一笑:“再等会,还有一位。”
姑娘点头,垂眸颤惊惊退后两步。
乔若茜心生罪恶感,掏出记者证晃了晃,解释:“刚才我们整理东西,耽搁了一会,有人砸门,不想被她们扰。”
姑娘失笑,抚胸做释然状,却依然不敢接近。
乔若茜撇了下嘴,走向洗手池对镜补妆,一边道:“对不起,我们骗人有错。只是贵公司什么人都收,不怕混进艾滋患者被传染?”——传销是只要交钱就能成为“大家庭”中的一员,不像正常公司有“员工身体检查”这个环节。她一直没写曝光新闻与此有关,记者也惜命,传销分子超爱搂搂抱抱,令她觉得危险系数太大,以至采访不足。
这时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方便完出来,含笑接腔:“艾滋病是通过血液和唾沫传染,正常接触不会出问题。您是……”
“她是记者。”礼服姑娘深鞠一躬:“领导好!”
原来是传~销上线。乔若茜端起架子报某刊大名,一脸不高兴道:“刘老师约了我在课后做一个专访,怎么外面来了那么多记者?”
作者有话要: 演讲和讲课的区别:讲课是真真正正传授知识,演讲是以情动人,大半是演,关键是“演”讲到吸引人、动人心。演讲有宗~教演讲、政治演讲、销售演讲等,发迹于西方古代,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风渐进传入中国,后因历史原因中断,90年代由“销售演讲”开始重新兴起,两千年后的遍及全国的“感恩演讲”将之推向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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