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来电及山村旧事
内地就是内地,街头发生绑架、伤亡案,电视新闻了无报道。
李晓蔓心中烦躁没兴趣看肥皂剧,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恶毒诅咒江筒子赴宴席吃多油水得肠胃炎、天天酒精中毒进医院,这样就没功夫缠着她的茜姐。哼,就是他非要拖茜姐去逛什么街,才引来今天这场祸!
拒不自我检讨的蔓妹子越想越气,连救下郭家母子都觉得是犯傻。那是谁?不过是话都没讲过的陌生人,她一个冲动,令自己和茜姐冒上坐牢的危险。如今的社会风气可不讲“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恰恰相反,帮人救人要心招灾惹祸,甚至上演农夫与蛇的好戏。如果自己和茜姐被当成替罪羊,不定郭太随众上法庭当证人。
她搞不懂自己目睹犯罪怎么总是冷静不了,麻溜迁怒不相干的江筒子,琢磨如何骂人伤脸地恶损人家一顿,令他再也没脸找她们。
她不承认自己的怒气主要缘于吃醋,恨天恨地的,都快滑向反~社会深渊了。
大概老天看不过眼,乔若茜的大哥大响了。李晓蔓一惊一喜,知道这号码的人不到两位数,非要事不会来,可以借机断茜姐的采访了!
她抓起大哥大往外走,一边施施然接机。不料对方竟是杜慎行,她立即止步,可恨又是个男人,还是老给她们带来烦人事的家伙。
她当即糊弄:“茜姐出去采访了,今天不一定回来。”
杜慎行道:“跟你也一样,有座机吗?恐怕比较长。”
李筒子才不要告诉他座机号码,反正大哥大的话费彭氏报销,于是笑道:“没关系,你长话短吧。”
杜慎行多灵光,一听就知道她想马虎眼。他没猜到这丫头是只醋坛,以为乔若茜搞上企业调研不想再做社会新闻,于是故作紧张道:“有人在找若茜。”
李晓蔓心一紧,哈哈:“天天有人找茜姐,你不也一样。”
杜慎行冷哼:“你还有劲笑!我问你,你们那儿是不是发生了大案要案?”
李晓蔓更紧张了,故作诧异:“大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做企业调研……”
杜慎行劈口断:“企业建在真空中?你这脑子要回炉重造了!事态很严重,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无法做准确判断,你让若茜尽快给我一个电话。”言罢挂机。
李晓蔓扑嗵跌坐,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四十五,茜姐在江主任那边呆了一个多时!
这令她再次火起,但茜姐是在工作,贸然断不大好,要不再等等?按这边的习惯,晚上不会迟于十点钟休息。
坐立不安中一刻钟过去,乔若茜仍没回。她咬了下唇,毅然内线。
片刻功夫乔若茜返回,笑盈盈道:“对不起,聊起来忘了时间,你先睡嘛。”
李晓蔓俏脸黑沉:“真的是杜记者来电话。”着话啪啪按键调号码给她看,一边呱呱和杜筒子的通话内容。
乔若茜不信真有不妥,除非好搭档今天在现场,才能知道她们有危险。最明显的证据是杜慎行留下的电话号码为他的私人座机,真有风险他会用这个号码她的手机?难道想被警察请去喝茶?义气不是这么讲的。
她想多半姓杜的从于莉那儿得到消息,想找她刨料。这位前搭档超能搞事,或许有兴趣帮忙将火扇旺些,复机吧……喳,杜慎行还在不在电话边是个问号,广南这会夜生活刚开始!还是照老规矩Call机留言。
果然杜慎行不在座机前,十来分钟后才过来,乔若茜特地按下免提。
两人了几句李晓蔓听不大明白的机锋,乔若茜简单讲了滑雪场命案。
杜慎行明天“坐专机”过来,皆时见个面,乔若茜痛快应许。
李晓蔓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乔若茜挂机后刮了下她的鼻子:“滑雪场的事,我们在派出所做了笔录,没必要保密。”
李晓蔓咕哝:“他想拖你帮他采访。”
乔若茜恨恨道:“躲不了!试问他有什么资格坐专机?春运高峰,专机,那是记者专机!有大人物盯上这里的事了,弄了大帮记者过来。杜慎行挂着我‘男朋友’的名头,人家客气,请他向我个招呼。如果我不答应,必定等来咱们商报老总的大令。不如含混着,没有本报指令,到时我们还能借口正采访彭氏躲掉一些事。”
李晓蔓再无怨气,“有大人物盯上”令她大为振奋,摩拳擦掌道:“总算有人管!”
乔若茜没吱声,此大人物非彼大人物,她怀疑是女子俱乐部中闲得无聊的富太们玩正义游戏、将记者弄来。如果是明华家长互助会所为,向她招呼的只会是于莉或彭BOSS。而且明华是以找回失踪的孩子为目标,弄一帮惟恐天下不乱的记者来这边,只会给他们的行动添麻烦。
至于会不会是ZF年前严,她认为不可能,本省ZF肯定恨不能大事化,哪会往南方招记者?而中~央注重的是经济发展,时近年关,一个落后省的刑事案件能引起多大关注?关注了也要按流程来,反应不可能这么快。
同一时间,身穿皮毛大衣的郭老大站在自家阳台上抽烟,客厅和客房中呆着他的心腹手们,主卧睡着他的老婆孩子。郭家母子受的是外伤,看上去吓人,用不着住院,郭老大也不放心这关头老婆孩子呆在医院。
能当包工头,郭老大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走过黑道,这几年拉起工程队也没断了以前的路子。绑票敢找上他的儿子,找死!
他已经查证死在街头的绑匪不是出自他的工程队,从情理上也没有这种可能性。虽然他不可能给民工们结清工资,但也不像某些黑心包工头那样一毛不拨,哪怕自己手头上一时不便,他也会想方设法给兄弟们发笔钱回家过年。
他有这份良心,是因为他做过民工,又以讲义气立足道上。他是孤儿,没有兄弟们帮衬哪能混出头?
他出生在盘岭县张家村,那村子离镇上只有三四里,日子比深山村好许多。但他爷爷没本事,奶奶生了八个娃只养活两儿一女。大概娃儿生太多身子骨垮了,奶奶没等到儿女长大便一命归西。他母亲是他爷爷用闺女换的亲,两个儿子共一妻。他母亲不会生,生来生去都是赔钱货,只得了他这一个儿子。郭老大记不清自己的姐妹夭折几个卖了几个,只记得一个比他大四岁的姐姐,特地留着给他换亲的。
如果没有灭村之祸,他会像当地人一样长大,视卖女儿买媳妇理所当然。
“灭村之祸”缘于特殊年代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盘岭县清楚自家事,县革~委会下令知青只能下放到各镇附近的村子,镇革~委会又派人送知青到各村、三令五申一番。
村民刚开始不敢造次,后来不知谁起的头,山里出点意外,死人等闲事。于是合伙绑了女知青卖去深山,至于男知青,威胁他们敢往外,上告他们睡了村里的姑娘媳妇,那是要坐牢的!
就这样,此事被遮掩下来。村民们胆大了,再有女知青下放到村里,扣在村中。不乐意的到老实,村里老少爷们将她们轮个遍。那会郭老大年仅八岁,没那能耐,随众围观。
此举激怒了男知青们,趁山民不备逃出村。村里人发现后,全村男人出动抓人。附近几个村也干了同样的事,得信后一块帮着追。男知青们不惜以命相搏,死了几个,末了只逃走一位体力最好的男知青。
这位男知青不敢坐车,东躲西藏徒步逃到省城,找上红~卫兵将。
在校学生大多是不够成熟的热血分子,根本没考虑要查证,特么本省山区有买媳妇习俗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们义愤填膺奔向京都上告中~央,沿路撒传单。
各级领导震怒,将村民所为定性为“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罪大严极”,下令一查到底、抓捕反~革命分子。
山民武力对抗ZF是常态,老话“法不则众”。然而非常年代不讲这套,文~攻武~卫谁怕谁?盘岭县安置了知青的村子都被清查,少一个知青,全村男人抓走,反抗的击毙。
村委会报意外死亡没用,省~革委会发横了,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失踪知青真的死了或找不回,全村男人以“反~革命”罪判死刑!那年头被成“反~革~命分子”可别想有个好,“失踪”女知青即使找回来了,首恶也是枪毙,从犯劳改。
张家村最重,没被当场死的,不分男女老少游~街示众【注】后统统枪毙——卖掉的女知青不需要他们招供卖去了哪儿,男知青们知道,早先逃掉的那位带走了消息。
张家村被灭村也不冤,且不提有男知青被他们死,他们还公然将抓回村的男知青当人质,将遍体鳞伤的人质悬挂在村头威胁ZF。但那时的主流意识是“为革~命牺牲无比光荣”,人质阻拦不了革~命队伍的进攻,只带来灭村之祸。
你孩子无罪?哈,那年头几岁孩子是“反~革~命分子”一样枪毙。至于婴幼儿,大火烧村哪能活下来。郭老大因为是男孩,事先和别的毛头一块被大人藏到附近山上,逃过一劫,而他爷爷大爸爸母亲姐姐,是死在武斗中还是被枪毙了,他不清楚。
当时守着他们这些孩子的是白发苍苍的张祖爷,见村子被焚一口气喘不上来呜呼哀哉。孩子在山中无法活命,跑到镇上乞讨。镇上人不敢收容,把他们轰走。
郭老大机灵些,领着一帮毛头沿公路流浪,饿了摘地里的菜生吃。为免被抓,毛头们都改了姓,赵钱孙李瞎改一通,郭老大的母亲姓郭,他随了母姓。
途中有的孩子死了,有的被没儿子的人家收养。到后来只剩一个跛腿的、一个兔唇,还有满脸凶相一看就不像好孩子的郭老大。
流浪年余,他们歪正着来到盘岭县城,被县福利院收留。起初还好,没人知道他们是张家村遗孽。但孩闹在所难免,有回跛子和兔唇干架,漏口出恶名在外的老家。
所幸时过境迁,又是本乡本土,倒也没人将他们绑送公安局。但他们被福利院的孩子孤立了,大人也对他们侧目,生病都没人管。后来跛子、兔唇先后因发烧无医治病死,只有他命硬活下来。他从没承认过自己是张家村人,和那两人是乞讨时遇上的,他又不姓张,那两人胡乱攀扯他。
福利院只管到孩子初中毕业,他毕业后申请去了知青农场——那次残酷镇压后,盘岭县不敢再将知青下放农村,搞了一个农场安置。
他到农场不久,知青开始回城。他跟着跑到省城,从做工开始,苦活干过黑道混过,终于混到手中有钱手下有人,没想到竟有人敢老虎头上拨毛,朝他老婆孩子下手。
郭老大又点着一枝烟,他在等消息,那帮绑匪没死光,司机和那个被人甩到街上挡车的昏迷男活着,且看警察从他们口中审出是哪路妄八蛋。
这时郭老大的女儿跑来阳台,他眉一皱,嗡声嗡气道:“怎么没睡?”
女孩已经十三岁,父母长得都不怎样,她也欠缺少女最爱的美色,有点自卑。看父亲脸色不大好,怯怯垂下头,双手举起无绳话筒:“妈让我守着电话。”
郭老大接过电话,做了个手势挥退女儿。他老婆是省城郊区的菜农之女,夫妻俩都重男轻女,因女儿生在计划生育严格执行的80年代,而郭家已成功落户省城,女儿一直没上户口就这么混着。不过他们比父祖辈好许多,家里也不缺钱,没少过女儿吃穿,还交增读费让女儿上学。白天郭太逛街没带上女儿,是她要做寒假作业。
电话是高总的秘书来的,郭老大一听下意识挺直背,平日和他交道的是江主任,老总的秘书遥不可攀。
秘书的话很简短:“你太太儿子出了意外?高总很关心,你不要冲动,相信ZF。”
郭老大连声应是,心里犯起嘀咕:难道绑架是冲彭氏来的?不会吧,绑了他的儿子能威胁彭氏?就算他怒而和对方血拼,被逮捕了,也扯不上彭氏。
作者有话要: 游~街示众:这种事咱们不陌生。但本文架空架空架空,重要的话N遍。前前后后所写的全是架空,地名更是架空,不要联系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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