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富而有忧
钿儿挎了一个竹篮,这还是施进无事可做亲手编的,甚是精巧,四个女儿一人一个,四娘陈氏代收着。
阿萁心中喜爱,只空落落摆在那又有些不大合宜。钿儿便道:“娘子,我看后院中梅茶开了,我去剪几枝插个花篮儿,红艳艳的,又好看又喜气。”
阿萁不怎么在这上头花心思,乐见钿儿有意,笑将竹篮塞给她:“那你去剪花枝,仔细别绞了手指。”
钿儿欢喜道:“那哪能够,我跟着素姨学了好些呢。”
阿萁翻着账本,摆摆手,道:“别自得,快去快去。”
钿儿得令,找了把大剪刀,一蹦三跳地去剪花枝。施家后院依着山势围墙,移了好些易种的茶梅,入冬后满枝满树的花苞,不知剪了多少余的,花开后还是满树红。陈氏原还想荫些花干做香包,又嫌香淡,没甚用处,由它开得压枝低。
沈娘子是个爱花人,沈家四季有花,身边的婢女随主喜好,时时折花供在室中,钿儿跟着素娘也染得爱花脾气。跟了阿萁后,三家村依山傍水的,路有野花,山有香草,虬枝成画,钿儿常常觑了季四空暇,烦他带自己去外头折花草。茶梅一爆花苞,她就等着花开。
她兴兴头要剪花枝,刚要穿过月亮门,就听后头有人声,却是阿豆身边的使女阿枝,听她低声道:“豆娘,听,二娘子与江郎君的婚期与大娘子相同呢,明岁,家中就要冷清了。”
阿豆没有什么心肺,道:“不妨事,大姊和二姊嫁得近,回来便宜得很。二姊夫家在买地,就挨着家里修屋宅。”
阿枝笑道:“三娘子到底还,出嫁女和未嫁女总是不同。这没嫁的还是自家人,嫁了就是别家姓,如何相同?”
阿豆还是不以为然:“我家又没兄弟,姊妹嫁后常常串门才好。”她厌烦道,“只阿姊请的老婆子烦人,这也不许那也不让,好多的规矩。”
阿枝劝道:“谢娘子是大户人家出身的,知得贵家礼数,娘子多学些。”
阿豆不服道:“再是大户人家出身,那不也是花钱雇的人,使得我家的银子,倒训起我来,哼。”
钿儿有些不安,偷听墙角总是不好,三娘子主仆谈心,她冒冒失失冲出去剪花枝也是不妥,不如先回去再。正转身要走,就听阿枝急道:“三娘子怎的不懂,大娘子二娘子嫁后,三娘子也当学着理理家中事,家里虽是老太太当家,可实则却是二娘子做主。等二娘子嫁后,总不好再做娘家的的主?”
阿豆想起这事便有气,气呼呼道:“才不与我相干,我嬢嬢了,我是外嫁的,四娘是招婿的,要操心也是四妹操心。”
阿枝更加急了,道:“三娘子那就更该多学。家中如今有万贯财,大娘子是长女,再如何也不会太过薄待,容婢子多嘴,二娘子待大娘子体贴,再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二娘子自不必,家中的香坊就是二娘子的主意,无论如何也吃不了亏;四娘子要招婿,那便是女充男儿养,以后家中有的没的,都是四娘子的,只三娘子上下不挨着,怎能不多为自己思虑的。”
阿豆呆了呆,道:“二姊姊不会亏了我的。”
阿枝道:“可……可二娘子明岁就嫁人了,再照顾也不比在家时周全哩。”
阿豆顿变了脸色,闷声道:“嬢嬢一向偏心,不大喜爱我,哼,四妹连路都不会走,谁知以后如何……”又气道,“我只没四妹的运道,连乳娘都有。”
阿枝便道:“三娘子好好跟谢娘子学些眉眼高低、人情世故,针线理家,待人接物都要跟着学起来。”她续道,“三娘子再不是村家忙忙碌碌为衣食的村女。”
这话极合阿豆的心意,道:“阿枝,你再。”
阿枝遂笑道:“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三娘子虽然岁数,却份外明白,搁以往要是择夫,草屋几间薄田几亩养有牛驴,便是好人家,如今,这种人家哪里够得上枝?”
阿豆对男女之事半点不懂,对嫁人也是懵懵懂懂,却懂阿枝的话,点头道:“好比我大姊夫家,亲时也是好人家哩,搁到眼下,嬢嬢肯定不愿许女。”
阿枝道:“正是如此,看看旧屋,再看看新屋,可是今非昔比呢,施家别在村中,在桃溪都数得上名号。”
阿豆得意道:“那倒是,村中没有一家的屋舍能比上我家的。”又沮丧道,“四妹生下来就掉福窝里,不用吃半点的苦。”
阿枝一咬牙,道:“三娘子收收性子,好好讨好老太太和二娘子,是留四娘子家中,将来如何未可知。三娘子学几分二娘子的本事,老太太不得就改了主意。”
阿豆眼前迷雾尽散,道:“甚是,凭什么留四妹在家中,嬢嬢就是偏心。”
阿枝慌道:“三娘子再不好老太太偏心的,就算心里这般想,外头却不能这般做,三娘子总怨怼老太太偏心,那老太太的心可不是更偏了。”
阿豆道:“我懂了。”
钿儿悄没声的拎着竹篮离开了月亮门,用手指抠着提梁左右为难,她蔫搭搭地回到屋中,阿萁正在那伸懒腰,看她拎了个空篮子回来,笑道:“花呢?怎半朵也没有?可是去哪贪玩了?”
钿儿忙摇头,又道:“我才不贪玩。”
阿萁逗她道:“咦?莫不是一夜风紧,茶梅掉光了?”
钿儿将空篮子搁在桌案上,挪到阿萁身边,扭着手指声道:“娘子,我在后院口听了别的私话。”
阿萁心念微动,笑道:“看看是不是生了驴耳朵。”
钿儿抱着头撅嘴跺脚道:“啊呀,娘子别混闹我,我有事呢。”
阿萁笑着道:“好,你只管。”
钿儿激动之下,将阿豆与阿枝的话一五一十学了个遍,阿萁听后捞过竹篮在手中把玩了一阵,不见色动。钿儿歪头看她,不解问道:“娘子,你是喜还是怒啊?”
阿萁轻推开她的脑袋,想了想道:“我也无话可,阿枝是阿豆的贴身使女,她的话我虽听了不服耳,却也是为阿豆算;阿豆心中不平,也是常情,嬢嬢一心撇开她,虽有自己的思量,于阿豆确实也是不公,她有算计,也不是坏心思。”她轻吁一口气,拖过案上的碟子,捡了一块松糖喂给钿儿,“先前家贫吃块饴糖都难,一家几张嘴,无非她多吃一口,你少吃一口,都是微末之物,自是不显,如今家富,她多一点,我短一点,差的岂止一口糖。”
钿儿扁嘴,道:“可家中不都是娘子之功嘛。”
阿萁横她一眼:“这般计较未免就无趣。起初也是机缘侥幸,我本意不过得些钱,也好贴补家用,慧及家人。”
话虽如此,阿萁到底有些提不起兴致,找到江石到村后码头处,解了一只船,撑到江中央游水。钿儿抱着阿萁的斗篷在岸上直跳脚:“娘子,江上水寒风,当心冻着。”
江石将备好的一件衣物罩在阿萁身上,笑道:“丫头家去吧。”
钿儿大怒:“我偏不,我就在岸上守着娘子,江郎君不快快将我家娘子送回来,我就告诉老太太去。”
江石哪里理会,一点船篙,船又蹿出好几丈。
阿萁哄道:“钿儿家去帮我煮甜汤,也好去去寒气。”
钿儿一想是这个理,拍拍身上的草屑,气鼓鼓地走了。阿萁又瞪江石:“怎把钿儿落在岸上。”
江石奇道:“我与你一处,夹个丫头片子扰人清净。”
阿萁从衣裳上摘下一朵干芦花扔在水里,看它在水面沉沉浮浮一会就没了影,连个涟漪都没有惊。
江石问道:“二娘怎不开心?”
阿萁笑道:“不过是我庸人自扰。”她有心事一向不会瞒着江石,遂将阿豆之事了一遍。
江石听罢,陪她坐在船头,笑道:“这岂非好事?”
“好事?”
江石点头,道:“四娘确实还,将来什么心性谁能知晓,豆娘虽,却已知事,她既有心,不如看看以后如何。哪个心性更坚,就择哪个在家招婿。”
阿萁道:“那她们姊妹之间岂不有了争端,我怕将来不睦。”
江石摇头:“伯嬢不量长短一锤定音,要是将来四娘胜豆娘良多,豆娘虽心有不忿,也只不甘不愿咽下那口气;要是四娘不及豆娘,依豆娘要强好争的性子,岂能服气的?姊妹之间照旧不睦。”
阿萁惴惴:“可我总盼姊妹和睦,互相扶持。明明骨肉,倒成仇人。”
江石道,“萁娘你身在庐山中,一时看不分明,兄弟姊妹之间也看情缘。再纵是不睦又如何?不论她们哪个外嫁,豆娘不是四娘的倚靠,四娘也不是豆娘的底气。”
“萁娘,你我才是。”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