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卅九次

    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皆川夏后来，完全不想跟大魔王讲话。

    不过好歹，下飞机以前, 逼他删掉了黑历史, 然而这是牺牲她的自由为代价来交换的。

    飞机抵达申城已经快九点，寝室老幺半时前给她发了聚会的地址, 定位在申大附近新开的一家KTV。皆川夏怕大魔王唧唧歪歪耽误她事儿, 趁他被认出他的粉丝围住索要签名, 取了行李车就先溜了。

    才坐上车没多久, 果然收到大魔王的短信, 问她在哪。

    皆川夏把手机一静音，装没看见>w<

    然后她乐滋滋地点开手游，开始吃鸡。好不容易苟到决赛圈，她趴在草丛里，正为发现一个目标暗暗惊喜，准备给与对方致命的一击的时候，大魔王又发消息来了，问她到家了吗？

    视线被挡了下, 这么一走神的功夫, 对枪失败, 然后被人一狙送上天。

    皆川夏看着系统送自己战地女记者的称号, 心情那个郁闷啊。

    不要再问她在哪了好不好？

    再问关机！

    *

    皆川夏拖着行李箱，跟着服务生哥哥推开KTV包厢时，兜兜抱着个麦克风, 摇头晃脑鬼哭狼嚎地喊着：“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激情高昂的唱腔，险些让皆川夏眼前一黑，双耳轰鸣了好一会儿。

    兜兜是南方妹纸，皮肤挺白，这么使劲一嚎，别脸，连脖子根都是红的。一旁的天然呆，寝室室长老大，还全力配合她，抱着台前的立麦，“吉他”弹得飞起，发丝与头皮屑在七彩的镭射灯下漫天狂舞。

    老幺耳朵里塞着耳机，坐在沙发上，满脸生无可恋地啃着金橘，见她推门进来，眼睛里重新焕发了生机：“你可终于来了，我要被两个疯子折腾死了。”

    包厢太吵，谈话靠吼：“怎么了？”

    皆川夏接到兜兜电话那会儿，这傻姑娘只是抱着电话一直哭，隐约听她和男朋友因为一个女生吵起来。

    “分手了。”老幺喊话喊不过带麦克的，选择用手机出来，“台上那两个人一起。”

    皆川夏：“……”

    这年头连失恋都要搞批发吗？

    兜兜和老大嚎完一曲，嗨不动了，麦克风一扔，围着皆川夏坐下来。

    兜兜肿着一双桃子眼问皆川夏：“你怎么眼睛这么红？”

    皆川夏没想到，她自己眼睛哭得跟兔子似得，还有心情关心自己，便实话实话道：“呃，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和我基友面基了。”

    “那还挺好的啊。”兜兜，“我觉得你那个基友可真是把你当公举宠了，过分到我都怀疑她的取向了啊。”

    “他取向你不用怀疑。”当时光顾着生气了，现在想想，他……

    她微微有点脸热。

    “哦？”老大叉了块瓜，丢嘴里，“向你告白了？”

    皆川夏：“……”

    老幺本来在喝水，一看她这一言难尽的表情，顿时呛了一下：“真的告白了？我的天，老大你这个天然呆不要动不动就这么真相，你踏马是脑子缺根筋分分钟被绿的天然呆啊，不要总给我白切黑的错觉好吗？”

    “……”老大吃瓜吃得不开心，“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知根知底啊，谁能想到他还能骑驴找马。”

    “科科，”老幺恨铁不成钢，“一个清水衙门混饭吃的，也就你信他周末能加班了。”

    老大的爹是本地一实权部门的领导，几个月前，托别人给老大介绍了一个兄弟单位据很有前途的伙子。

    皆川夏真没想到知根知底的，居然也干出这么败人品的事儿。

    唉，真实世界的男女关系，好像真的有点难办。

    老大郁闷地吐槽了一通，又，“别我了，知薏你算怎么办？好基友跟你告白了，朋友还能做吗？”

    兜兜也：“就是啊，我虽然不歧视百合，但我还是不想让好姐妹出柜啊！”

    朋友能不能做，她其实也不知道。

    但是皆川夏觉得，有一点是要澄清的：“什么百合不百合，他是汉子= =”

    虽然在没见到这个人之前，她万万没想到。

    “汉子！”三个人齐齐地震惊了。

    看着她们都惊得魂飞天外的样子，皆川夏感觉到了一点点人生的圆满。

    “那感情好啊！”老幺都快喜极而泣了都，她一直都觉得当年bbs的网友瞎搅和，害了朕的校花，“男未婚女未嫁，多好！隔壁华大校花和国民老公的二胎都快生了，我们知薏居然连恋爱都没谈过。”

    老大点头：“知薏，你这是给母校丢脸了你知道吗？”

    皆川夏：“……”

    真是谢谢了，母校很牛叉，并不需要在这方面长脸。

    三个人里，只有兜兜蹙着眉，关注另一件事，“我记得知薏过，她基友在灯塔国的吧？”

    这下，大家都噤声了。

    兜兜的男朋友，是高他们两级的法律系师兄。之前考申大某位名教授的研究生失败，后来改报了另一所政法大学的志愿。

    但这学校和申大，一南一北，横跨了大半个中国。

    原本兜兜是计划毕业后，去另一所城市和男友汇合，但没想到，她走了狗屎运意外地进了四大投行之一。投行的工作，是忙的时候忙成狗，不忙的时候……

    不存在的。

    兜兜好不容易倒腾出来几天年假，去找男朋友，想给对方的惊喜，结果在校门口撞见男方跟一妹纸单独约饭归来。好像从那时开始，两个人就各种冷战，难得休息时间对上，聊个天，最后也是各种吵架不欢而散。

    其实几个人都相信男方的人品的，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得吵，人心终究是偏的。然后今天又是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心累之下，兜兜提了分手。

    三年朝夕相处的情谊，被分离半年的争执，磨灭得一干二净。

    最后输给了一千公里的距离。

    明明当年他们恋爱的时候，还是人人羡慕的恩爱情侣。

    沉默的氛围，还是兜兜自己破的，她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突然这么安静干嘛？老娘是离了男人不成活的女人吗？知薏刚下飞机还没吃饭吧？火锅走着？我请我请，安心好嘛，我没那么惨，男人没了，我起码还有钱。”

    很可以。

    这很兜兜。

    火锅店是家重庆老店，开了好多年了，当年在学校时，她们几个人就是常客。这次回来，老板还记得她们，为了感念当年皆川夏常来，无形之中拉了很多客人，热情的老板还送了她们四瓶低酒精的饮料。

    兜兜她们就着鸭血牛肉什么的，喝的热火朝天，而皆川夏对此是非常拒绝的，只能喝红茶。

    她知道以自己的酒品，酒精是万万不能碰的，她耍起酒疯来，连大魔王都敢咬。

    关键是她又不像有些人，能彻底失忆，比耍酒疯更可怕的是什么？

    发完疯自己还记得QAQ

    然后兜兜是不是喝得兴致一来，居然觉得低度数的不爽，还要了几瓶啤酒。

    看着她们推杯换盏，皆川夏忽然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最后毫不意外的，三个人都喝飘了。

    皆川夏嫌一个一个把她们送回家麻烦，索性一起捡回家了，她家三室两厅，睡四个人还是能睡得开的。睡到半夜，大概是红茶喝多了的后遗症吧，皆川夏起夜的时候，摸着床头灯起来，忽然发现，和她睡一起的兜兜不见了。

    她本来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发现兜兜不见了，立刻吓清醒了。

    她卫生间也顾不得去了，急忙走出房间，然后在客厅角落，看到一个瑟瑟的黑影。

    兜兜窝在沙发里，双手抱膝，头蜷缩在膝盖上。她本来就细瘦细瘦的，这么一蜷，更显得好的一只。她柔软的发丝垂到沙发上，若不是肩一抖一抖的，皆川夏根本想不到，她在哭。

    哭得无声无息的。

    皆川夏只觉揪心。

    兜兜是那么爱笑的一个姑娘，性格好的不得了，走到哪里都像是太阳，逗得人开心，驱散人内心的阴霾。她大三那年身体出了点问题，被误诊为绝症时，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陪她去医院，她们几个吓哭，她还笑眯眯地，像她这样的祸害，不会那么轻易狗带。

    可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闪耀的兜兜，现在却在哭。

    皆川夏眼睛发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顺了顺她的背。

    兜兜愣愣地抬起眼，豆大的眼泪，自她脸上滑落。皆川夏被她看得，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然后，她伸手抱住了好友。

    泪水湿了棉质的睡衣，兜兜趴在她肩上，声地啜泣，很快，肩上又湿又热。

    皆川夏不知道该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兜兜，不哭，不哭了好不好？”

    可是没用。

    嘴上劝着好友，可实际上自己也跟着哽咽。

    伏在她肩上的脑袋蹭了蹭她，抽抽噎噎地：“你，我当时如果没有投简历多好？”

    “我要是去他身边了，是不是就不会吵架，不会分手了？”

    “投行的工作压力那么大，我刚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每天都被总监骂，被骂到想哭的时候，我就好想听到他的声音，好想好想要一个拥抱……”

    “有时候感觉男朋友像假的，他忙我也忙，然后好不容易可以有时间聊聊天，就只能为一点琐事争吵。”

    “我不想每天只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走过我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街道……”

    断断续续的，又凝噎的字句，明明没多么竭嘶底里，却有一种道不尽的悲凉与绝望。

    皆川夏吸了吸鼻子，眼泪控制不住，一滴一滴地砸下来。

    这，才是异地恋。

    没有女主角受了点委屈，男主角万里迢迢回国给找回场子的孤注一掷。

    没有女主角误会了男主，男主角温柔意含情脉脉地上自证清白。

    和她笔下的世界，是不同的次元。

    女主的刻骨相思，有亲妈略略提起一笔，已过大半年的180倍速时光机。

    现实呢？

    没有。

    没有。

    统统都没有。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每一滴相思泪，都或许会被辜负。每一夜的辗转，都难以轻易地翻篇。

    有时候，哪怕有爱情，都赢不过距离。

    皆川夏一边哭着，一边又暗暗地想，幸好啊，那个人连给她个异地恋的机会都没有。

    不赠与悲伤。

    也没有空欢喜。

    *

    泪奔了一晚上，但好歹也是成年人了，早上起来还得该干嘛干嘛，比如……相亲。

    兜兜睡死了，老幺是个夜猫子，皆川夏跑到楼下买的早餐，也只有老大有口福，吃个热乎的了。

    她拎着早餐，开门进来的时候，老大在卫生间刷牙，看她醒的那么早，还挺意外的：“你起得这么早是要干嘛？”

    皆川夏想起方才接到的电话，有气无力地：“相亲。”

    “哈？”老大一个激动，牙刷掉进了马桶。

    “……”

    ……

    人都坐在餐厅了，老大还有一种“我没睡醒，快让我揍一拳你疼不疼”的恍惚感。

    老大用筷子夹了一个灌汤包，咬了一口，神情很飘忽：“追你的人多如狗，你居然还要相亲。”

    “相亲怎么啦？你瞧不起啊。”她举箸戳了戳包子，没什么食欲，“相亲只是一种认识异性的途径好吧，这样歧视相亲是不对滴。”

    浑然忘了，当初那么抵触相亲的人是谁。

    “……”老大无言片刻，继续吃饭。然后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不是你基友跟你告白了吗？昨天兜兜在我没好意思，他虽然在国外工作，但你自由职业者啊，你不存在异地恋问题，可以和他定居国外的呀。”

    皆川夏咬着筷子，觉得她和他之间，不是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吗？肯定不是的。

    她不话，饶是老大单细胞一个，也开始发散了：“他对你那么好，而且你们非常聊得来，你居然毫无感觉，难道……长得丑？”

    皆川夏默了一会儿，“他是我的初恋。”

    老大震惊了：“……”

    老大被呛住了。

    “夏知薏，你啥？”

    正好进来一个电话，皆川夏一看屏幕，犹豫了两秒，还是接起来了：“早。幸村君。”

    “早。”幸村精市低低地笑了一声，“吃早饭了吗？”

    对方健气满满的声音，让她头皮发麻：“呃，正在吃。”

    “嗯，”他沉下了一下，低声：“那午饭我预定了。”

    “不行。”虽然昨天答应了不平等伴游条约，但皆川夏还是要挣扎一下，“我中午要去相亲。”

    那边默了。

    皆川夏抱着电话，隐隐有点紧张。

    就是这种氛围。

    他一沉默，她就忍不住怀疑，他又在酝酿什么坏水。

    “你居然还要参加相亲？”再开口的时候，男人嗓音凉凉的，每个字都有一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感觉。

    汗。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瞧不起相亲的吗？

    皆川夏觉得相亲很冤啊，正要辩解两句，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很轻地一声笑：“那正好，在下从未相过亲。就请你让在下见识见识贵国特色的相亲吧。”

    “啥？！”

    很危险地一声浅笑，“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多啊。

    有你这么个人在，会影响相亲情绪的好不好= =

    “容我提醒你，刚删了一天不到图片，在技术层面上，是可以恢复的。”

    又来。

    皆川夏一咬牙，只能向恶势力低头：“来围观我相亲，是我的荣幸。”

    “客气了。”很轻很淡地微笑。

    大魔王我求求你做个人。

    她欲哭无泪：“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

    大魔王满意地微笑：“乖。”

    乖你妹啊！

    皆川夏挂断电话，愤愤地咬了一口灌汤包，一抬头，就见老大对她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多学一门语言不是没有好处的，围观你相亲？”

    “……是啊。”皆川夏低头点开收件箱，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点开信息，惊讶地发现，她好像冤枉大魔王了。

    昨晚害她苟死的那条信息，不是他发的。

    来自一串陌生的号码。

    除了影响她战斗力那条，后来又发了别的。

    晚上十一点的一条：今晚的月色很美，晚安:D

    她的心脏，莫名地扑通了一下，然后又看到下一条——

    早五点多发的：早安，今天出差:）

    大猪蹄子啊大猪蹄子！

    她皆川夏是区区几句土味情话就能哄好的嘛？

    科科。

    这都什么老年人表情包，老土。

    老大斟酌着她的表情，八卦兮兮地问：“男的？”

    “是啊。”

    皆川夏低着头，噼里啪啦地了三个字，回复道：“您哪位？”

    看着这几个字成功发送出去，她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落。

    去它的战地女记者，这一击必中，她此时，就是战士！

    这短短的一会，老大目睹了她从如丧考妣到桃花满面，不由神棍附体，摇头晃脑地：“这位少女，余夜观天象，见你红鸾星动，不日将脱单啊。”

    皆川夏挑衅完，就迅速拉黑了对方，然后，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现榨豆浆：“人话。”

    “给你电话那位兄台，他喜欢你。”

    “噗！”

    皆川夏喷了。

    呜呜，老大，瞎YY也要讲个基本法的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