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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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 很冷。透彻心扉的冷。

    这是姜可的第一感觉。外面的风从缺了一角的玻璃窗灌进来, 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

    太黑了,她看不清楚。

    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一家废弃工厂的二楼。

    两个多时前, 她和业务员、保安开车从服装厂离开。生意谈得还算顺利,忍着心痛签下了那笔一块五一件的单子,为了抓紧时间, 她想立即电话让宋主任把衬衫拉过来。但信号一直不好, 可能是雷雨的关系,迟迟拨不出去。

    天色越来越沉,暴雨铺天盖地。

    眼看着要离开南山镇,车子突然爆胎。

    车上只有一把平日的遮阳伞,保安紧张地下车检查, 迟迟没弄好, 没过一会,业务员也跟着下去了。

    这条路上满是泥泞,水花从车窗滚下,模糊不清。姜可握着手机给拖车公司电话,连续几个都不通, 一颗心砰砰直跳。

    坐在后座,车上太冷了,她后背发寒。

    眼看着手机只剩一格电,她放下手机, 只能静静等待。

    半刻,见两个人还没上来,姜可这才发觉不对。

    “你们…”她挪了挪,刚要开车门,手猛地顿住,刚才那股寒意更从脖颈上涌,直逼天灵盖。

    惨白月色映在明晃晃的水洼中,这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外面漆黑一片,隔着模糊的玻璃,姜可看见了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直到现在,她想到刚才那一眼,仍是心有余悸——像人又不像人,火焰吞噬了他的面孔,只剩下焦黑的肌肤和勉强撑得上“器官”的东西。

    她窝在角落,手脚无法动弹。

    两根麻绳,不过是轻轻几下,便将她的手腕和脚踝禁锢起来,不得动弹。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普通的绑匪。

    有轻微的脚步声,姜可敏感抬头,室内太过阴暗,只能模糊看见一个高大的人,佝偻着身形靠近。

    男人冷冷量她一会,将堵着她嘴巴的破布摘下。

    姜可恶心,清了下喉咙扯着嗓子叫起来。

    但她很快发现,窗外雨声太大,这里偏远空旷,她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雨水里,根本传不出去。

    她喉咙发紧,刚才的恐惧重新漫上,不再叫了,颤声问:“他…他们俩呢?”

    她下车的时候,那两个人就不见了。

    那人没话。

    “你是谁?”

    回应她的是一片静默。

    姜可想了想,竭力告诉自己要冷静,生硬地开口:“我就在附近开服装厂,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可以让我个电话,多少钱都行,我很快让员工给你送钱过来。”

    “……”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姜可隐隐感觉到,那人好像扯了下唇部肌肉,似是不屑。

    不是为钱。

    姜可抿紧嘴唇,保安和业务员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情况,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但这也间接证明,这人是冲她来的。

    她得罪过什么人吗?

    父母亲当时是意外而死,同父异母的哥哥虽然恨她们“鸠占鹊巢”,但也继承了父亲的所有遗产,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到底是谁?”姜可实在想不明白。

    对方当然不答。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不能话。

    窗外雨声更大,落在墙上,有种不出的渗人。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发僵发冷。歪头靠着湿漉漉的墙壁,满是恐惧绝望。

    就在她近乎被冻得麻木时,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极轻微。再细听,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那人却极敏感,姜可肩上一痛,被大手拎起,拖到外面。这里比刚才亮些,但狭窄些,她这才看清,自己处于一个极高的平台上,应该是厂房顶楼。

    旁边就是庞大的烟囱。

    地面只剩下零散的陈旧机器,有些水洼,反着月光。

    一缕潮湿的微风送进来。

    姜可看到,门口走进一个熟悉的不能熟悉的人影。

    他是一个人来的。

    双手插兜,步伐平稳镇定,穿着硬朗的皮质夹克,黑发被雨水湿,看不清面容。

    她刚才冰冷的心好像倏然有了温度,血液从心脏流进指间,涌上暖意。

    她忘记了,这个冰冷的陌生城市,她是可以有所倚靠的。

    付峥缓缓走近。

    姜可的肩膀却被抓得更痛,拉扯到高高的平台边缘,那人凝神细听一会,往外侧看去,确定四周没有异响,是付峥一人,这才略有放松。

    “你倒算是个男人。”

    他声音嘶哑艰涩,渗出层层的寒意。要是付峥敢联系警方,他当即就就把这女人推下去。

    “把她放了。”付峥眼窝很黑,:“你要什么都可以。”

    海鬼唇边肌肉扯了一下,想到过去的兄弟,还有自己满身的伤,嘶嘶地:“我要你的命。”

    付峥早有准备。

    海鬼对他恨之入骨,这次原本就是报复,却没想到,会拖累到她。

    只是……

    “你死了,我要这个娘们的命干什么?老子到做到!”海鬼看出他的想法,狰狞一笑,伸手便摁住姜可的头往下摁,威胁:“不然……”

    姜可只感觉血液齐齐涌上头顶,雨水顺着脖颈滚落,凉丝丝的,她低头看着距自己几十米高的坚实地面,摔下去必死无疑,浑身不可自抑地发抖,嘴唇发白。

    “行。”付峥立即道。

    那股力道骤然一松,姜可跌回去,浑身发麻。

    “没问题。”付峥重复。

    她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付峥目光和她对上几秒,坚实温和,似沉在海中的磐石,隐隐带有抚慰的意思。可其中又杂着细微的锋利,一闪而逝。

    姜可的心忽然就提到嗓子眼。

    “但我有个条件。”付峥缓缓:“我不自戕。”

    他想到刚才他对姜可的动作,还有之前传言,海鬼估计没有枪,用的仍是那把三·棱·军·刺。他没有那么唐突,跟特警队取得联系,但是他也了解海鬼的性子和能力,所以让他们晚半时再跟着他的记号来。

    这半时,他必须想办法救下她。

    海鬼笑了笑,阴冷地量他们一眼,拽着姜可缓缓下去,“行啊,那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付峥空手而来,倒也不惧。

    海鬼见他真没武器,稍微心安一些,冷道:“你得给我跪下。”

    夜风森凉,暴雨如瀑。

    姜可被海鬼更往前拖拽两下,整个人停在高地的最边上,脚下又湿又滑,海鬼离她只有半米不到,他只要一动,她便会整个被踹下去。

    姜可呼吸加快,脖颈被摁到外侧,看不到身后的情景,却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心倏然被攥紧,浑身发寒。

    “听到了没?”

    “听到了没!?让你跪下!!”

    她闭上眼睛,刻骨的难受。她知道他一直是最高傲的人,许是家庭,许是能力,那股傲气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愿向任何人低头。也正因此,大学四年,她也不肯低头,他们兜兜转转,始终没有在一起。

    一滴咸湿的雨水啪嗒落下,濡湿她的眼睫,面前有些模糊不清,也就是那一瞬间,她听见在离自己一米不到的地方,发出了咚的一声。

    有些沉闷,有些隐忍。

    是膝盖撞到地面的声音。

    也像撞到她心里,最最柔软的地方。

    一股涩涩的酸意从胸膛里漫开。

    特别难受。

    姜可梗着脖颈,面色惨白。

    耳边传来放肆得意的大笑,海鬼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好戏,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但他并没卸下防备,一手攥着军·刺,更警惕地把女人往后挡了挡。付峥要是敢反抗,他就立即把这女人踹下去。

    此时此刻,风更剧烈,笑声也愈发癫狂刺耳。姜可背对他们,却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海鬼冷冷盯着付峥的腹,三年前那一下,居然让他给活了下来?

    他狞笑一声,攥紧军·刺,阴毒地盯着那里。

    付峥面无表情,垂眉敛目,余光却瞟向女人那边。她手脚被束,处于边缘,稍不留神便会跌下去,更何况海鬼离她那样近,只要往后一踢…

    机会只有一次。

    那冷硬的金属物越来越近,泛着森森冷光,他不由想起当时血肉被刺破、三条棱刺入、翻搅的那种痛楚。时至今日,仍记忆深刻。

    但他没动,只眼底冷光闪过。

    姜可深喘口气,头晕晕沉沉,她感觉自己站不稳了,一阵风就能让自己摔下去。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可可”,风声陡然剧烈,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偏了偏头。

    眼看那军·刺靠近,海鬼注意力全在付峥腹部旧伤,离身后的姜可也有了一段距离。

    付峥眯起眼睛,抓住时机,在马上要触到时,猛地跃起。

    海鬼脸色一变,反应过来,这便要把姜可踹下去,还未动腿,整个人被压倒,他手里拿着军·刺,这便往付峥腹部急刺,后者早有所准备,用手一挡,三·棱·军·刺却极其灵活,转了个方向,瞬间没入他手掌。

    浓郁血腥味漫开。

    海鬼愣了一瞬,很快作出反应,奈何付峥手腕发力,死死扣住那军刺,身体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他再想动边缘的姜可却够不到,只能被牢牢摁在地上。

    姜可听见响动,极慢极心地转过身,脸色煞白,咬紧下牙,忍住尖叫。

    天色阴沉,她分不清那血迹从何而来,只能看见两个如野兽般的壮硕男人在地上扭,发出嘶吼。她很想往里靠一靠,看得清楚些,无奈地面湿滑,她双脚被绑着,怕自己这样一跳,便整个人往后跌去。

    她艰难往里移。

    却看见付峥和那人,厮着往外。

    “付峥!”她惊呼,明白过来,声音却又低又哑,湮没在雨水里。

    这样的歹人,无论付峥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她的位置又太危险,稍不慎就会跌落,付峥只得如此。

    突然,一道惊雷劈下,黑暗中倏忽有了些亮光,不过一瞬,她看见血淋淋的被刺穿的手掌,声音陡变:“付峥!!”

    她耳朵翁嗡嗡的,再撑不住,眼前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