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修罗场

A+A-

    跟要命分别后,子鹤带着大猫克烈急匆匆开院门, 想着抓紧回家把从环福大厦里的鬼活尸那儿, 拿到的铁盒开, 然后吸掉自己的那一丝魂气, 安安静静的在卧室里恢复一段未知的记忆。

    结果才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了铁门上贴着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怎么公整的几行字:

    亲爱的6栋02号业主您好:

    今傍晚时分, 您屋子里的报警系统被启动,我们紧急前来查看,却只看到您屋子里坐着您的宠物猫。

    不知是真的有贼,亦或者只是宠物猫误触报警按钮。

    待您归家后,凡有疑问,请联系物业或6号楼专属管家。

    谢谢。

    ——保安

    宠物猫?

    子鹤低头朝着脚边的克烈望了一眼,“咱们家来贼了?”

    克烈慢条斯理的朝着他点了点头。

    “临海蓝湾区这么高档的区,居然也会有贼?而且不去偷别家,专门来偷明摆着空荡荡的咱们家?对方想偷什么……”

    子鹤拔出钥匙,一把拉开铁门,然后像个门童一样,低头静待猫主子克烈迈着猫步、如巡视领地的国王般走进院子。

    磨了磨牙, 锁好门后穿过院子的子鹤有些心不在焉。

    总觉得遭贼这事儿有蹊跷。

    推开房门往里进的时候, 子鹤手才放在灯开关上, 眼角余光猛然瞄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个黑洞洞的人影。

    他被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

    克烈站在门口,也瞬间弓起腰, 浑身长毛炸起,口中发出“哈……哈……”的威胁低吠。

    他“啪”一声开了灯——

    坐在沙发上的人影并没有因为光亮而消失。

    子鹤垂眸一扫,立即看到了一道影子拖在那人脚下。

    是个人。

    那人这会儿终于慢条斯理的扭过头来,目光淡定的朝着子鹤一瞟。

    子鹤对上对方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人怎么这么面熟。

    而且,这人在我家为什么一副在自己家的自在样?

    只见对方坐在沙发上,后背舒服的陷进沙发里,甚至还翘着二郎腿。

    “你……”子鹤皱起眉,面对一个如此淡定闯空门的贼,他都不好意思指责了。

    尤其对方看见他这个主人,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害怕。

    对方终于动了动身体,撑着沙发扶手,从柔软的沙发里站起身。

    高大的身材让客厅显得拥挤了一点点,比子鹤高大的男人立即让子鹤心里生起一丝威胁感。

    他却歪着头,突然笑了——他终于想起来对方为什么这么面熟了。

    “好久不见。”对方似乎也看出子鹤认出了他,并不废话,岔开腿站在客厅正中,冷着脸开口道。

    “我放了你一马,你倒反而找上门来了。”子鹤笑嘻嘻的将身后的门关上,不甚在意的踢掉鞋子。

    穿上拖鞋后,他直接越过客人,走到桌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一派悠闲模样。

    克烈缓慢的迈着步子,绕着客人走了半圈儿,才终于透过对方的大胡子,看出了对方的长相。

    随即,它嗤了一声,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摇了摇头,转身也走向自己的猫咪自动饮水机,吧唧吧唧喝起水来——此时的克烈还不知道,对方的到来,代表着什么。

    客人抱着膀儿侧身看了看子鹤,又看了看大猫,如剑般的长眉威风凛凛的耸起。

    “那酒壶,你准备卖给谁?”他眼睛在子鹤身上扫了一圈儿,终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卖?我为什么要卖掉我的东西?我又不缺钱。”子鹤一摊手,挑眉看着对方,仿佛对方问了个傻问题。

    ——这位客人,你显然不知道我张子鹤的赚钱能力有多强啊!呵呵。

    客人眉心耸的更厉害了一些,总觉得跟子鹤话特别的费劲——他尤其讨厌子鹤面上那副笃定又放松的表情,仿佛面对自己时,既不畏惧,也不好奇。

    人对陌生人是有本能的畏惧和排斥的,对方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为什么没有排斥和畏惧?

    难道就因为他们相处过半个晚上?

    不!按理,他们仍然是陌生人才对……对方的反应,在心理学上不通。

    而自己突然出现在对方的新家里,对方难道不好奇自己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又为何找上门来?

    客人眉心紧皱,望着子鹤反而逐渐开始露出忌惮和疑惑来。

    子鹤忍不住扑哧一笑,仿佛对方的表情是多么好玩儿的事儿一般。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这都好几天了,怎么对方还没有剃胡子?

    原来是为了酒壶而找上门的吗?

    对,那天晚上,钱绅他们这群人就是一起被派去紫玄观偷酒壶的——

    他至今都还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偷酒壶,又到底是什么人委派他们去偷酒壶。

    钱绅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重要信息。

    找到他的掮客,也刻意隐瞒了这些信息。

    而钱绅这个纯sb,只是为了钱,就接了这个任务——

    他既不知道紫玄观是个多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家要出几十万只为了偷一个酒壶,更不知道……酒壶里藏着一个会要他命的可怕存在。

    死去的那个来大姨妈的属羊的女人,和开车带着他们逃走的司机王强,与钱绅一样,都是从掮客那儿接到这个任务——他们似乎只是偶然被找到,去做一个普通任务。

    可最后,都命葬子鹤之手——三个有案底,甚至有命案的社会渣滓。

    去紫玄观一车四个人,最后实际上只活下来一个,那就是李倦深。

    子鹤从李倦深的面相看的出来,对方一生从未作恶,是个满目正气,双眉有义勇之人。

    而这个被他放走的人,此刻正站在自己家客厅里。

    摆出一副闯入者的蛮横模样,抱着膀儿,竖眉立目,配上茂盛的遮住大半张脸的大胡子——一副凶巴巴的恶人相。

    “警官~”子鹤笑嘻嘻的看着李倦深,丝毫不客气的揭穿道。

    他可是个面相高手,尤其还是个超级聪明、非常聪明、聪明绝顶的鬼——所以,从各种信息中都可以做出推断。

    一个人看起来明明是坏人,偏偏实际上是个大好人。

    一个人能轻易查出自己的住处等信息。

    他还能是什么?

    人民i警i察啊!

    卧i底啊!

    子鹤猜,新闻之所以去紫玄观的四个人都死了,肯定是李倦深安排的吧——准是为了迷惑某些人的视听。

    而一个很有能量的警c,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令人吃惊的?

    子鹤越想越觉得对,于是露出了莫测高深的笑容,挑着一边嘴角,好整以暇的盯着李倦深的那双杏眼。

    渐渐的,他看到那双本还充满怒意的杏眼慢慢变圆,瞠大。

    ——子鹤感到了无比的内心之满足。

    对!

    就是这样!

    一定要露出吃惊的表情!

    他简直要大笑三声,以示得意——

    对方此刻一定在内心无比震惊:

    天啊!这个人是神吗?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个警察?天啊!他完全把我看透了!他简直太厉害了!我在他面前简直就如透明一般!就如□□一样!太没有安全感了!太可怕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天啊!

    哈!哈!哈!

    子鹤要努力深呼吸,才能让自己不笑出来。

    他扯出一抹邪魅笑容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因为忍笑而抽搐。

    “?你?”李倦深果然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瞪着子鹤,拿不准对方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知道什么。

    可是……他这个卧底,是绝对机密,这人怎么可能知道!!!

    但出乎子鹤意料的,感受到威胁的李倦深并没有真的惊慌失措或者害怕——

    大块儿头李倦深猛地上前一步,三两下便卸掉了子鹤的反抗,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按住他一只手,将他狠狠按在了墙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倦深低声咆哮道,手上也丝毫没有客气。

    “李、倦、深!”子鹤艰难的喊出对方的名字——

    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居然敢对一只恶鬼动粗!

    真以为自己不敢吃他?

    李倦深却哪里肯放手。

    自己的身份被对方揭穿,那么只能有两个结果——

    要么确认对方是自己人,将之拉为同伙。

    要么……只能杀掉了。

    子鹤这只鬼,完全不懂规矩——

    就算看到凶手的脸,也要假装自己是瞎子什么都没看见啊!

    就算知道特务的身份,也要假装完全不知道啊!

    可怜的子鹤,社会新闻看的太少,各种谍战剧之类的也没看过,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炫耀了自己所知,肉i体上狠狠一顿苦头吃。

    他的脖子要被掐断了好嘛!

    “你不撒手,我怎么?”子鹤脖子被卡的难受。

    他伸手猛拍李倦深的手臂,然而对方胳膊上全是肌肉疙瘩,跟铁棍子一样,了半天,对方没怎样,自己手疼……

    李倦深双目微眯,盯着他的表情里满是怀疑。

    子鹤却不管,一边伸腿踹对方,一边仍旧耍无赖道:“你要是不撒手,我可要大喊‘警官杀人’了啊。”

    李倦深瞪着子鹤直磨牙,沉吟了几秒钟,这才猛地一抽手,盯着子鹤的同时,退后了两步。

    他一直在盯一个邪i教组织,盯了3年了。

    卧底生活并不容易,吃的这些苦,只为了将该组织一锅端——让他们再也没有能力害人。

    他顺着一条线,一直摸到谭山市——这里似乎有该邪i教组织的分坛。

    而想要得到紫玄观观主的酒壶的,似乎正是这个组织。

    掮客那边完全挖不到源头,现在酒壶在子鹤手里,李倦深尽管很想将子鹤这个不确定元素消灭,但……唯一的线索不能断。

    他只好退一步,暂留着这个人的命。

    ……

    克烈坐在自己的猫食盆儿边上,仰着头冷冰冰的看着子鹤挨欺负,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子鹤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心里忍不住叹息——唉!

    今天这具肉身真是吃了大苦了。

    在环福大厦被各种阴气侵蚀,不知道又长了多少尸斑。

    现在又给李倦深一通狠掐,真是倒了邪霉——估计进环福大厦底下车库那个棺材房霉运局,所沾染上的霉运,还没彻底散掉呢。

    “我会看相,咳咳。”子鹤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边站在饮水机边,对身后的李倦深道。

    “我怎么不知道。”李倦深皱眉,他有钱绅所有资料,为什么不知道对方会看相?

    又tm胡诌骗人了吧?

    李倦深摩拳擦掌,考虑要不要严刑逼供。

    子鹤瞧见他那副莽夫模样,忙走到对方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哎呦,警官你别——老李你别这么急脾气行不行?”子鹤才要使劲儿喊‘警官’气气李倦深,瞧见对方威胁的眼神(主要是拳头),于是又临时改口。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父母宫薄,不是跟父母关系不好,就是父母短寿。你眉形连贯而眉峰明显,颚宽而颌平,显然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也就是脾气特别硬,老了也是个倔老头儿。你——”子鹤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会看相,拉拉杂杂开始。

    李倦深皱着眉头,“行了,别了。”

    子鹤立即闭嘴,歪着头一副乖宝宝样儿,坐到沙发上,开始刺溜刺溜喝热水,只一双眼睛看着对方。

    他心里还在惦记兜里那铁盒子,但也只好先搁着,得把眼前这个卧底警j察发掉——这么个正气十足的人,还不能吃,真是怄气。

    “你既然知道了一些事,我又不好直接杀了你,只好开始监控你了。”李倦深扭头盯着对方,随即威胁道:

    “以后,你做所有事,都必须先向我报备。对了,特别告诉你一声,你的所有一切都在警方监控中,包括你的电话等。”

    子鹤一挑眉,妈耶……

    被警方监控?

    那又怎么样?

    他每天最多就是跟着要命东奔西跑,帮别人排忧解难,干点不留名的好事儿——警i察管不管我养孩子啊?

    被监控就被监控呗。

    干嘛瞪着个圆眼睛,跟要吃人似的。

    子鹤一耸肩,“哦。”了一声。

    “……”李倦深又磨了磨牙。

    眼前这个人的确非常可疑,却偏偏很难抓出错处。

    他既不主动联系什么人,也没有寻找酒壶买家,反而开始整天跟个高中生厮混,要么就是跑去干一些坑蒙拐骗捉鬼驱邪的事儿。

    搞的谭山市警i察局的周山,光是查他的资料,就查了好几次。

    要不是干盯下去实在没有头绪,李倦深今天也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早就被识破了。

    李倦深搞不清楚子鹤到底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忌惮警方,所以故意偃旗息鼓。

    还是真的没准备卖那个酒壶,也不准备跟之前想偷酒壶的人联络?

    他沉吟半晌,终于做了一个并不怎么情愿的决定——

    “以后,我就住在你这儿了,但凡有人问起,都我是你远房亲戚。”

    “啊?”子鹤眉头皱起,不情愿的瞪向李倦深。

    他一孤魂野鬼挺开心的……真心不需要亲戚……

    再了,这屋子里住着个每天把自己滚的一身泥、恨不得天天让你给它洗澡的大猫,已经很烦了好嘛。

    还要再住进来一个什么都要与之报备的警i察?

    他怎么觉得……他不是离开紫玄观恢复自由。

    而是突然成了个毫无人权的未成年——又要伺候宠物当保姆,又要被大家长设置门禁、限制自由……

    ……

    “我住侧卧就好。”李倦深抱着膀儿,像个大爷一样站在客厅,朝着几个卧室的方向望去。

    想着既然主卧已经被子鹤住了,那自己委屈一下,住侧卧好了。

    “侧卧是克烈的房间。”子鹤靠着客厅墙壁,一脸不高兴。

    “克烈?”李倦深皱起眉,一脸的警觉——他怎么不知道这个人还有个室友?

    子鹤朝着大猫一挑下巴。

    克烈站在侧卧的方向,双目炯炯放光,虎视眈眈的盯着李倦深。

    “……”李倦深不悦的盯着克烈看了一会儿,才磨着牙道:“我住侧卧!”

    他视线横向子鹤,一副‘你别想唬我’的威胁表情。

    谁会给一只宠物住个有独立卫生间的侧卧?有病吧?——钱绅这家伙太tm不老实了!居然拿只宠物猫开他玩笑!

    子鹤一耸肩,朝着克烈道:“你自己解决吧,我也管不了。”

    这个家,他是做不了主了!

    ……

    克烈瞪着李倦深,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还是一样的……神气。

    哼!

    它视线扫过墙壁和对方的肩膀,想着弹跳后靠墙壁借力,狠狠抓扑男人的肩膀,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结果,它才跃起直冲,就见李倦深长臂一身,快、狠、准!

    一把就抓住了它的后颈。

    浑身力气再也使不上,任凭它如何抓挠蹬腿,都毫无用处——克烈一瞬间就软了下去,被李倦深抓在手里,怂乍着前爪,成了一只软脚猫。

    “嗷呜……”它不甘心的吼叫,只换来李倦深拎起它,在它屁股上狠狠来了一下子。

    “……”克烈内心满满火焰,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但面对李倦深,它……似乎总是无可奈何。

    子鹤眼睁睁看着之前对着自己时,凶的跟个老虎似的的克烈,老老实实跟个大布偶一样,被李倦深拎在了身侧。

    李倦深回头朝着子鹤看了一眼,子鹤忙一耸肩一摊手,表示‘既然克烈被你一招拿下,那么……您自便’。

    ……

    大踏步走到侧卧跟前,一把推开侧卧的门,李倦深量了一下,还不错,窗户很大,采光应该很好。

    卧室很宽敞,床铺很软乎……

    走出侧卧,他一甩手将大猫克烈丢出去,然后果决道:

    “侧卧以后我住。”

    “……”子鹤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大猫克烈。

    “……”克烈一双眼冒着寒光,但也只能站在客厅里拿眼刀瞪李倦深,一点办法没有。

    “无耻大猫,欺软怕硬。”子鹤罢,转身就走,让它自己去洗澡吧。

    “……”克烈看了看子鹤的背影,又看了看已经被关上门的侧卧,心里一阵阵的恼火——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它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好气!

    ……

    李倦深将薄外套丢在一边,拿出手机,掏出一个内部加密app,点开自己的汇报页面,记录道:

    钱绅,称现在叫张子鹤。称会看相。更加可疑,怀疑是追踪之邪教的一员。需严密紧盯!!

    他专门多加了一个感叹号,以表达自己对子鹤的重视程度。

    房间里另一间屋中,子鹤了个喷嚏,犹不知自己多了个‘爹’。

    ……

    主卧的灯昏黄,照的房间里暖洋洋。

    子鹤拉上窗帘,坐在床尾放着的沙发上,对着面前靠墙壁放的多宝阁柜子。

    他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藏物,确定没有遗失,想来今天克烈在家,还是起到了看门猫的作用,没让贼偷到东西。

    掏出裤兜里放了一晚上的铁盒子,他伸手在盒子外围摩挲了一遍。

    铁质已经有些生锈,但仍旧很坚固。

    不规则多边形的铁盒严丝合缝,他摇晃了下,确定里面有东西,可抠了半天,仍没找到开启的方式。

    掏出匕首想要撬开,但匕首尖端在铁盒好几个似乎是接缝的地方尝试着插了插,都没能插进去。

    他又不敢用强,怕将铁盒弄坏,损坏了里面的东西。

    折腾了好半天,他终于还是决定先不开了,直接吸。

    浅绿色的气体在铁盒内外微微飘动,看似一股风就能吹散,实际上附在铁盒里已不知多少年,不曾消失,也不曾减少。

    他微微闭上眼,轻轻一吸。

    一股熟悉的凉意涌进鼻腔,一瞬间便被自己的魂魄吸纳——完美的融合。

    他的残魂,变得越来越完整了。

    寒风凛冽,梅园万顷。

    子鹤的视线仍旧是孩童的视线。

    “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一样高大?”他窝在男人身边,靠着男人的胸口,抬起头望向男人的下颌。

    灰袍道装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吞咽时,喉结微微滚动。

    他另一只手轻轻拢了一下怀里微微困倦的男孩儿,轻声道:“既是孩童,就享受孩童时光,为什么要长大?”

    子鹤咬住下唇,“到那时,我就可以保护师傅,让师傅不被别人伤害。”

    “……”男人抿着唇,伸手摸了摸子鹤的头,手指轻柔,如最温柔的棉絮般。

    “师傅,你没了一朵肩头火,会疼吗?”子鹤坐起身,面对了灰袍道装男人,看着对方左肩,脸上露出委屈和愤怒交织的表情。

    男人却满不在乎的将一杯暖茶递到子鹤面前,轻声道:“我从那人手里抢走了你,又杀了那人的爱徒,要想更稳妥的平息这一切,自然要付出些什么,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得’与‘失’从来都是相伴而生的。”

    “师傅,等我变强了,就去把您的肩头火抢回来。”子鹤却皱起眉,话音凌厉。

    灰袍道装男人双目淡然,盯着子鹤许久,才如呓语般呢喃:“我愿你平顺一生,不要太强,也免去生死劫煞的苦楚。”

    子鹤有些不明白,还待要问,男人却掏出一个崭新的铁盒,递到了他手里。

    得到礼物的子鹤瞬间忘记了师傅刚才的话,低头摆弄着,口中问道:“师傅,这个盒子怎么开啊?”

    “等到那一天,你自然会开它。”男人俊朗无匹,却清淡寡语的脸上,慢慢挂起一个笑容。

    他待子鹤,总是这样温柔着,眼底却又有隐忍不发的情感。

    子鹤有时觉得幸福,有时觉得疑惑。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比子鹤高许多、年长许多的童子走过来,先拜过师傅,随即一把拉住子鹤。

    “走啦!不要偷懒,九!”

    被称为‘九’的子鹤被从师傅身边拽起身,有些不情不愿的看向灰袍道装男人。

    “与你六师兄去写符吧。”男人点了点头,随即便低头饮茶,不再言语。

    子鹤只得与六师兄一起行礼,随即一前一后离开了。

    走上转角的羊肠道,子鹤一把甩开六师兄的手,迈开大步自己先跑了。

    六师兄哼了一声,迈开大步又追了上去。

    穿过高树遮蔽间的路,来到宽阔地,阳光一瞬间洒满子鹤一身。

    而他身后的六师兄,身着一身浅灰色道袍,头顶束髻,已有少年模样。

    六师兄被阳光照的微微闭眼,待他适应了强光,微微颦着眉睁开眼睛时,便可看出,这正是之前一段记忆里,被子鹤定在大树上,定身吸魂,炼成铜甲尸的人……

    六师兄还想拉着子鹤到屋内写符,子鹤却甩开对方,“张子列,你别管我。”

    罢,走到开阔地一角,树荫下的木桌边,捏起毛笔,兀自写起符箓来。

    可他一张符箓写了十几遍,却始终无法发挥作用。

    于是越写越是烦躁,越写越是气怒。

    突然,一只手从他肩后出现,一把抽走了他手中的笔。

    不待他扭头发作,身后之人已经抓着他双肩,将他给举了起来。

    直举到头顶。

    子鹤被举的高高的,能穿过云雾,看到远处向山下的曲折路,和山上葱葱郁郁的树丛……

    “大师兄……”他虽然没有回头,却似知道举着自己的人是谁,开口唤道。

    大师兄并没有放下他,反而将他举过肩头,让子鹤骑在了他肩上——如长兄对待最的弟弟般,爽朗又热情。

    “正气符你就别再写了,等过几年再吧。走,我又发现一个鸟窝,还有一只病弱的猴子,我带你去看看。”大师兄罢,迈着大步便朝着山腰往下走去。

    子鹤双手放在大师兄头顶的发髻上,抬头望远,心里有几分喜悦。

    虽然是走山路,大师兄却走的又快又稳。

    待穿过云雾,走过道,拨开树枝,他们来到山腰上一处残亭边。

    “看见前面那亭子里的瘦弱猴子了吗?我今天捡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大师兄着,这才将子鹤放了下来。

    子鹤双脚落地后,回身仰头,借着穿过残亭的阳光,看到了大师兄的脸。

    明明高大强壮的男人,脸上的络腮胡剃的干干净净,露出的却是一张娃娃脸。

    剑眉锋利而勇决,偏偏面颊有肉微圆,嘴唇红润,即便是不笑的时候,嘴角也自然上翘。

    更破坏他悍勇之气的,是他那双杏目,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看人时,透着水光潋滟——另人望之,难生出畏惧之心。

    是夜,多宝阁柜子上多摆放了一个不开的不规则铁盒。

    隔着窗帘,窗外的月光被遮挡了大半。

    昏暗的房间大床上,子鹤翻来覆去的翻身。

    睡的并不踏实。

    ……

    ……

    ……

    隔日一大早,临海蓝湾区,海边第一排,6栋01室的房门开。

    大狗金子吃饱了,朝着没怎么睡好的主人赵胤猛摇尾巴。

    赵胤抬起头,站在院子里朝着海平面的方向远眺。

    他微微转头,将面前能看到的所有景象收入眼底。

    定魂符除了定魂外,还有醒魂的作用——有时,甚至可以使人回复上一世的记忆。

    赵胤抿着唇,昨夜梦里关于前世的很多画面实在太多太复杂,他到现在,脑子里都还很乱。

    许久后,才长舒一口气,他走出了院子。

    在门口捡了几颗石子,赵胤一颗一颗的丢向子鹤的大落地窗玻璃。

    “啪!”

    “呯!”

    几声之后,子鹤捏着个面包推开门,“来了。”

    他揉了揉因为睡的不踏实,而有些酸涩的眼睛,一看见要命就满脸带笑。

    今天要去医院接要命他爹‘老要命’出院,也算有点儿正事儿做。

    赵胤瞧见子鹤的笑容,看见子鹤双眼里毫无做伪的轻快和愉悦,他嘴角也渐渐挑起,几乎要挑成一个温暖的笑脸,直到——

    他突然在子鹤身后,看到另一个男人,随着子鹤,一前一后从子鹤的家里走了出来。

    笑容凝固在脸上,赵胤黝黑的眼底泛起意味不明的幽光。